第317章 撒魚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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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魚的冤魂
    民國十七年,秋。皖南青溪村的河風裹著腐腥氣,在鬼哭灘的蘆葦蕩裏打了個旋,將灘頭那具剛浮起的屍體吹得微微晃動。李承道踩著沒踝的濕泥走近時,草葉上的露珠正順著他藏青色道袍的下擺往下滴,混著灘頭的血水,在泥地上暈開一小片暗沉的紅。他左手攥著的半塊桃木符泛著冷光,“鎮水”二字的刻痕裏還嵌著二十年前的河泥——當年他跟著師兄來此處理水鬼案,這符是從周老憨沉河的木船上掰下來的,如今再觸到,符麵竟隱隱發燙。
    “師父,你看這個。”林婉兒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蹲在屍體旁,素色布裙的裙擺沾了泥汙,卻仍小心翼翼地用銀簪挑起死者掌心的魚鱗。月光從雲層後漏出來,照亮魚鱗邊緣那道歪斜的刀痕,“不是河裏的魚,這痕跡是人為削出來的,像……像用漁刀刻的。”她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鬢角的碎發貼在額頭上,唯有握著銀簪的手穩得很——三年前她跟著李承道在湘西破過屍蠱案,見過比這更詭異的死狀,可此刻灘頭的風裏,除了腐腥,還飄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類似紙錢燃燒後的焦糊味,讓她後頸的汗毛直豎。
    趙陽扛著他的木箱跑過來,帆布箱子撞在蘆葦杆上,發出“咚”的悶響。他比林婉兒矮半頭,臉上還帶著少年人的莽撞,卻麻利地蹲下身,手指在屍體周圍的泥裏扒拉:“師哥說當年周老憨沉河時,穿的是黑色粗布褂子,你看這是什麽?”他攤開手心,一枚生鏽的銅魚鉤躺在沾滿泥的掌心裏,鉤尖纏著一絲發黑的棉線,線的紋路粗糙,正是二十年前青溪村漁民常穿的土布料子。趙陽剛要把魚鉤放進隨身的布包,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著村民們的驚呼:“又死人了!真是周老憨的冤魂回來了!”
    為首的是村長張德海,他穿著漿洗得發硬的藍布長衫,腰間係著一根銅扣腰帶,手裏拄著的拐杖在泥地上戳得“咚咚”響。看到李承道師徒,他原本皺著的眉頭擰得更緊,語氣裏滿是不耐煩:“你們是哪裏來的道士?青溪村的事不用外人管!二十年前已經請高人鎮過了,再瞎折騰,冤魂鬧得更凶,你們擔待得起?”
    “張村長,”李承道抬眼看向他,眼神銳利得像桃木符的尖,“死者脖頸的水草是死後纏上去的,掌心的魚鱗有刀痕,這不是冤魂索命,是人為作案。”
    “胡說!”張德海的聲音陡然拔高,拐杖重重戳在地上,濺起一片泥點,“昨晚有人親眼看見鬼哭灘上有木船,黑影撒網把他拖走的!不是冤魂是什麽?我看你們是想騙錢!再不走,我就叫村民把你們趕出去!”
    村民們也跟著附和,有人手裏還拿著沾了火星的紙錢,嚷嚷著“別惹惱了水鬼”。林婉兒剛要拿出符紙解釋,李承道卻拉住她,搖了搖頭——他看見張德海的長衫下擺沾著些濕泥,泥裏還混著一點銀灰色的粉末,像是從水下機關上蹭下來的金屬鏽。
    夜裏,鬼哭灘的風更冷了。李承道師徒在灘頭的老槐樹下設了壇,青石板上擺著朱砂、糯米和三炷香。林婉兒點燃符紙,橘紅色的火苗在風裏搖曳,映得她臉上的神情格外肅穆。趙陽則趴在岸邊,眼睛盯著水麵,手裏握著他的繩鉤,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師父,這灘頭的氣場不對。”林婉兒突然低聲說,手裏的符紙燒得更快了,紙灰打著旋往水麵飄,“像是有兩股怨氣,一股新,一股舊,纏在一塊兒。”
    李承道還沒來得及回應,水麵突然傳來“嘩啦”一聲響。月光下,一艘舊木船從蘆葦蕩裏飄出來,船身斑駁,船頭站著一個黑影,穿著寬大的黑褂子,手裏舉著一張漁網,漁網在風裏展開,網眼閃著冷光,直撲向趴在岸邊的趙陽!
    “小心!”林婉兒反應極快,抬手甩出兩張符籙,符籙帶著火星撞上漁網,“滋啦”一聲,漁網被燒出兩個洞,卻沒停下。趙陽猛地往後一滾,躲開漁網的同時,手裏的繩鉤甩了出去,勾住了船尾的木板。
    黑影見狀,立刻撐著船槳往河中心劃,船速快得不像人力推動。趙陽顧不上脫鞋,直接跳進河裏,冰冷的河水瞬間浸透他的衣褲,卻沒影響他的速度——他從小在江邊長大,水性比魚還好。
    林婉兒站在岸邊,手裏捏著新的符紙,眼睛緊緊盯著水麵。李承道則走到剛才漁網落下的地方,蹲下身,手指挑起一縷纏在蘆葦上的東西——不是水草,是一縷黑色的頭發,頭發上還沾著一點河泥,泥裏混著和張德海長衫上一樣的銀灰色粉末。
    “師父!你看這個!”趙陽的聲音從河中心傳來,他舉著一塊從船上掰下來的木板,正往岸邊遊,“上麵有字!”
    等他爬上岸,李承道接過木板,借著月光一看,木板邊緣刻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周”字,字的刻痕裏還嵌著些暗紅色的東西,湊近一聞,是陳年的血味。
    “這船不是鬼船。”李承道摩挲著木板上的刻痕,語氣肯定,“刻字的人用的是左手,力道不穩,像是……在害怕什麽。”
    林婉兒突然指向河對岸,那裏有一個黑影正站在蘆葦蕩裏,手裏拿著一個紙燈籠,燈籠的光在風裏晃了晃,很快就消失了。“是周水生。”她低聲說,“傍晚我在村裏見過他,穿的就是這種黑色短褂,手裏還拿著修補漁網的針線。”
    趙陽剛要追過去,卻被李承道攔住:“別去。他要是想害人,不會隻站在那裏看。現在最要緊的,是查清楚這船是誰弄來的,還有張德海,他肯定在隱瞞什麽。”
    夜風再次吹過鬼哭灘,蘆葦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暗處低語。李承道攥緊手裏的桃木符,符麵的溫度越來越高,他知道,二十年前的舊案,和如今的連環殺人案,已經像這灘頭的水草一樣,纏在了一起。
    次日晨光剛漫過青溪村的屋頂,李承道就帶著林婉兒往周水生的住處去。路上的泥路還沒幹,踩上去“吱呀”響,道旁的矮牆上爬著枯黃的藤蔓,藤蔓間掛著幾張破漁網,風一吹,網絲“嘩啦”晃蕩,像極了昨夜鬼哭灘上那張索命的網。
    周水生的家在村尾,是間低矮的土坯房,屋頂鋪著的茅草一半已經發黑,牆根處爬滿了青苔,連門楣上掛著的漁網都破了好幾個洞,網眼裏還纏著幾根幹枯的水草。林婉兒剛要抬手敲門,就見李承道擺了擺手——他指了指門框上的木栓,栓眼處還沾著新鮮的木屑,像是剛有人開過門。
    “師父,昨晚咱們看見的黑影,會不會就是他?”林婉兒壓低聲音,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的布囊,裏麵的糯米和朱砂隔著布都能感覺到冰涼。她的目光掃過窗戶,窗紙破了個洞,從洞裏能看見屋裏擺著的破木桌,桌上放著一個缺了口的陶碗,碗裏還剩著半碗發黑的米粥。
    李承道沒說話,隻是攥著桃木符繞到屋後。後牆根處有一片新翻的土,土上還留著腳印,腳印邊緣沾著些銀灰色的粉末——和昨晚張德海長衫上、鬼哭灘木船上的粉末一模一樣。他剛要彎腰細看,屋裏突然傳來“哐當”一聲響,像是有人碰倒了東西。
    “誰在外麵?”周水生的聲音從屋裏傳來,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緊接著,門“吱呀”一聲被拉開,周水生站在門口,身上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黑色短褂,褂子的袖口磨破了邊,露出裏麵瘦得見骨的手腕。他的臉在晨光下顯得格外蒼白,眼下的烏青重得像塗了墨,唯有手裏握著的漁刀閃著冷光,刀把上纏著的布條已經發黑。
    “我們是路過的道士,想問問昨晚鬼哭灘的事。”李承道語氣平靜,目光卻盯著周水生握刀的手——那隻手在抖,不是害怕,是激動,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周水生沒說話,隻是往屋裏退了一步,算是默許他們進來。屋裏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黴味,還混著淡淡的魚腥味。靠牆擺著一張破木床,床底露出一個鐵盒的角,鐵盒上鏽跡斑斑,像是埋在地下過。林婉兒的目光剛落在鐵盒上,周水生就突然擋在床前,漁刀橫在身前:“別碰那個。”
    “你爹的漁網,是不是被人換過?”林婉兒突然開口,她想起昨晚趙陽找到的銅魚鉤,還有魚鱗上的刀痕,“二十年前,你爹說撈上來的不是魚,是別的東西,對不對?”
    周水生的身體猛地一震,漁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蹲下身,雙手抱著頭,肩膀劇烈地顫抖:“是張德海……是他換了我爹的漁網!我親眼看見的,那天晚上,他和一個男人偷偷溜進我家,把我爹的祖傳漁網拿走了,換了一張破網……”
    林婉兒趁機走到床前,彎腰從床底拖出鐵盒。鐵盒沒鎖,一打開就露出裏麵的半本日記,日記的紙頁已經發黃發脆,有幾頁被水浸得模糊不清。她小心翼翼地翻開,裏麵的字跡歪歪扭扭,是周老憨的手筆:“十月初三,張德海來找我,說要借漁網去撈‘夜明珠’,我沒同意……十月初五,漁網被換了,今天撈上來的不是魚,是……”後麵的字跡被水浸得看不清,隻留下一個模糊的“人”字。
    “你早就知道是張德海害了你爹,為什麽不報警?”林婉兒抬頭看向周水生,心裏滿是疑惑。
    周水生抬起頭,眼裏布滿血絲:“我報了,可沒人信我!張德海是村長,他說我爹是水鬼附體,村民們都信他!我隻能看著我爹被沉河……”他突然從懷裏掏出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邊緣已經卷了邊,上麵是二十年前水鬼案的現場,張德海站在最前麵,身邊站著一個陌生男人,手裏拿著的銅魚鉤,和趙陽找到的一模一樣,“這個男人,是當時的漁民隊長,李寡婦的男人……後來他也死了,說是被水鬼拖走的,可我知道,是張德海殺了他!”
    林婉兒接過照片,剛要仔細看,屋外突然傳來趙陽的聲音:“師哥!師父!不好了,李寡婦那邊出事了!”
    三人連忙往雜貨鋪跑。雜貨鋪的門虛掩著,裏麵傳來李寡婦的哭聲。推開門一看,李寡婦坐在地上,麵前的貨架倒了一地,油瓶碎了一地,油灑在地上,泛著油膩的光。她的頭發散亂地披在肩上,臉上滿是淚痕,看到李承道師徒,突然撲過來抓住林婉兒的手:“別查了!再查下去,你們也會被殺的!當年的水鬼不是周老憨,是……”
    話沒說完,門外突然傳來張德海兒子的聲音:“娘,你在跟誰說話?”李寡婦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她猛地推開林婉兒,爬起來撲到貨架後,手忙腳亂地把什麽東西藏了起來。
    李承道的目光落在貨架後的牆麵上——那麵牆的顏色比其他牆淺,像是後來砌的。他剛要走過去,張德海的兒子已經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新做的藍布長衫,手裏拿著一個紙包,看到李承道師徒,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你們來這裏幹什麽?我娘身體不好,別嚇著她!”
    “我們隻是路過,”李承道轉身往外走,心裏卻已經有了主意,“今晚再來一趟,看看李寡婦藏的是什麽。”
    夜裏,青溪村一片寂靜,隻有偶爾傳來的狗吠聲。李承道帶著林婉兒和趙陽,悄悄來到雜貨鋪外。趙陽手腳麻利地爬上屋頂,揭開幾片瓦,往下一看,正好看見李寡婦站在牆前,手裏拿著一把錘子,正在敲牆。
    “師哥,她在拆牆!”趙陽壓低聲音說。
    林婉兒從布囊裏掏出一張符紙,點燃後往屋裏扔去。符紙在空中劃過一道橘紅色的弧線,落在李寡婦腳邊,“滋啦”一聲燒了起來。李寡婦嚇得尖叫一聲,手裏的錘子掉在地上。
    李承道趁機推開門衝進去,正好看見李寡婦從牆洞裏抱出一個陶罐。陶罐黑乎乎的,上麵刻著奇怪的花紋,打開一看,裏麵裝著的不是骨灰,是幾十片帶刀痕的魚鱗,和受害者掌心的魚鱗一模一樣!
    “這些魚鱗,是你刻的?”李承道的聲音冷得像冰,桃木符在手裏泛著光,“張德海殺了你男人,你就模仿周老憨的冤魂,殺人報複,對不對?”
    李寡婦的臉在符紙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扭曲,她突然瘋了一樣把陶罐往地上摔:“是!是我刻的!張德海殺了我男人,還讓周老憨背鍋,我要讓他償命!我要讓所有幫他的人都償命!”
    陶罐“哐當”一聲摔碎在地上,魚鱗散了一地,在符紙的光線下,每一片魚鱗上的刀痕都清晰可見,像一個個猙獰的笑臉。林婉兒看著那些魚鱗,突然想起周水生說的“夜明珠”,心裏一個可怕的念頭冒了出來:當年周老憨撈上來的,會不會不是夜明珠,而是別的東西?而張德海,就是為了那個東西,才殺了周老憨和李寡婦的男人?
    陶罐摔碎的脆響在夜裏格外刺耳,魚鱗散落在油光鋥亮的地麵上,每一片帶刀痕的鱗甲都泛著冷光,像極了死者掌心攥著的索命符。李寡婦癱坐在碎瓷片裏,散亂的頭發遮住半張臉,隻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李承道手裏的桃木符,喉嚨裏發出類似野獸的嗚咽聲。
    “夜明珠是假的,對不對?”林婉兒突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雜貨鋪裏顯得格外清晰,“當年周老憨撈上來的不是夜明珠,是能證明張德海罪行的東西,所以他才會聯合你男人,換了周老憨的漁網,再殺人滅口。”
    李寡婦的身體猛地一僵,像是被戳中了痛處。她緩緩抬起頭,臉上的淚痕還沒幹,嘴角卻勾起一抹詭異的笑:“你怎麽知道?是周水生告訴你的?那小子,倒是比他爹聰明,可惜……太晚了。”她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層層打開,裏麵是半塊發黑的玉佩,玉佩邊緣有一道裂痕,“這是我男人的,當年他發現張德海私吞朝廷的河稅,偷偷藏了賬本,結果被張德海發現,推下河淹死了。周老憨的漁網,就是用來撈賬本的,可惜……”
    “可惜賬本沒撈上來,張德海就把周老憨指認成水鬼,沉了河。”李承道接過玉佩,指尖觸到玉佩上的裂痕,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開來,“你模仿周老憨的冤魂殺人,不僅是為了報仇,也是想逼張德海交出賬本,對不對?”
    李寡婦沒說話,隻是頹然地低下頭。趙陽蹲在碎陶罐旁,撿起一片魚鱗,借著月光仔細看:“這些魚鱗都是用張德海的漁刀刻的?我在他家門外見過同款漁刀,刀鞘上有個缺口。”
    就在這時,雜貨鋪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趙陽連忙吹滅手裏的火把,三人躲到貨架後。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張德海舉著燈籠走了進來,燈籠的光掃過滿地的碎瓷片和魚鱗,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李寡婦,你瘋了!這些東西要是被人發現,我們都得死!”
    “我們?”李寡婦突然站起來,聲音尖利,“張德海,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當年你殺我男人、害周老憨的時候,怎麽沒想過‘我們’?現在怕了?晚了!”她突然抓起地上的碎瓷片,就往張德海身上撲。
    張德海慌忙往後退,燈籠“哐當”一聲掉在地上,火苗瞬間躥了起來,燒著了旁邊的油布。“救火!”李承道大喊一聲,率先衝出去撲火。林婉兒和趙陽也跟著上前,雜貨鋪裏頓時一片混亂。
    等火被撲滅,張德海已經不見了蹤影,隻留下地上一串濕漉漉的腳印,一直延伸到門外。李寡婦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著燃燒後的灰燼,嘴裏反複念叨著:“賬本……賬本還在他手裏……”李承道看著那串腳印,又看了看地上的灰燼,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師兄留下的話——當年師兄處理完水鬼案後,曾偷偷塞給他一張紙條,上麵寫著“青溪村有問題,舊碼頭水下藏禍根”,那時他隻當是師兄多慮,如今想來,師兄恐怕早就發現了張德海的秘密,卻被對方用村民的安危威脅,隻能假裝鎮壓“水鬼”,暗中留下線索。
    第二天一早,李承道帶著林婉兒去了村東的土地廟。廟宇破敗不堪,神像上積滿了灰塵,供桌腿斷了一根,用石頭勉強墊著。李承道在神像底座摸索片刻,指尖觸到一塊鬆動的磚,撬開後,裏麵藏著一個油布包——正是師兄當年留下的卷宗。卷宗紙頁泛黃發脆,大多是關於“水鬼案”的記錄,可翻到最後,“現場勘驗”那一頁卻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照片:師兄穿著道袍站在舊碼頭,身邊的張德海舉著酒碗,兩人身後的水下隱約能看到一截漁網,照片背麵是師兄潦草的字跡:“賬本在舊碼頭暗樁下,張德海藏有刀,勿單獨行動。”
    “舊碼頭的暗樁……”林婉兒盯著照片,突然想起前幾日去河邊時,曾見那裏的水麵比別處深,岸邊木樁上纏著發黑的麻繩,“趙陽說過,他在那附近的水裏摸到過金屬機關的觸感,想來就是張德海用來掩蓋賬本的陷阱。”
    兩人剛要離開土地廟,周水生就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他的短褂沾著泥點,褲腳還在滴水:“不好了!趙陽被張德海抓走了!他說……說今晚月圓夜要把趙陽當‘祭品’扔去鬼哭灘,還說要讓周老憨的‘冤魂’徹底安分!”
    李承道心裏一沉——張德海不是真信“冤魂”,是怕趙陽找到賬本,故意用“獻祭”做幌子,想趁機銷毀證據。他立刻將卷宗塞進懷裏,對林婉兒說:“你去召集當年被張德海欺壓過的村民,就說我們要揭穿他的真麵目;我先去舊碼頭探路,務必在月圓前救出趙陽。”
    周水生突然拉住他,從懷裏掏出一把漁刀——刀身雖鏽,刀刃卻依舊鋒利,刀柄上纏著的黑布正是周老憨當年的衣料:“這是我爹的刀,舊碼頭的水下機關我知道些,我跟你一起去。”
    夕陽沉落時,李承道和周水生潛到舊碼頭水下。暗樁周圍的水冰冷刺骨,水草像無數隻手纏在腳踝上。周水生借著水麵透下的微光,指著一根最粗的木樁:“機關繩就在這下麵,張德海用的是漁民收網的活扣,一拉就會觸發漁網陷阱。”
    李承道點點頭,從懷裏摸出桃木符——符麵在水下依舊泛著微光,他順著符紙指引的方向摸索,指尖突然觸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裹在漁網裏,正是一個布包。剛要將布包遞給水生,水麵突然傳來“嘩啦”一聲響,一束強光照得水下一片通明,張德海的聲音帶著獰笑傳來:“果然是你們!敢壞我的事,今天就一起喂‘水鬼’!”
    李承道猛地將布包塞進周水生懷裏,推他往岸邊遊:“帶著賬本走!去找林婉兒!”自己則握著漁刀,朝著水麵的強光遊去。剛探出水麵,就見張德海舉著一把砍刀,正對著被綁在木樁上的趙陽,刀光在月光下閃著寒芒。
    “放開他!”李承道喝聲未落,就見岸邊蘆葦蕩裏衝出一群村民,林婉兒舉著卷宗走在最前麵,大聲喊道:“大家看清楚!張德海私吞河稅、殺了周老憨和李隊長,所謂的‘冤魂’都是他編的謊話!”
    張德海見狀,臉色驟變,揮刀就想砍向趙陽。趙陽突然掙開手腕上的繩索——他早就在綁繩裏藏了刀片,此刻趁機撲向張德海,兩人扭打在一起。混亂中,張德海的砍刀掉進水裏,他轉身就想往水下跳,卻被周水生用漁刀抵住後背:“二十年前你推我爹下河,今天我不會讓你再逃!”
    就在這時,水麵突然傳來“咕嘟”的冒泡聲,舊碼頭的水下緩緩浮起一具屍骨——正是周老憨!屍骨的手指依舊保持著攥緊的姿勢,掌心裏卡著半片帶刀痕的魚鱗,與受害者掌心的魚鱗一模一樣,顯然是當年張德海殺人時,不小心被魚鱗劃傷,掉落在屍骨手中的。
    “爹……”周水生哽咽著跪了下來,村民們看著浮起的屍骨,又看著張德海,終於明白過來,紛紛舉起漁叉圍了上去:“殺了這個騙子!為周老憨報仇!”
    張德海被嚇得癱在地上,嘴裏喃喃著“不是我……是水鬼逼我的”,卻沒人再信他的鬼話。林婉兒將卷宗和賬本遞給聞訊趕來的官差,上麵的字跡雖模糊,卻清晰記錄著張德海私吞河稅的數額,以及他當年如何聯合李隊長換走周老憨的漁網、又殺人滅口的經過。
    官差將張德海押走時,李寡婦突然從人群裏走出來,她的頭發依舊散亂,卻比往日平靜了許多:“我也跟你們走。”她看向周水生,聲音帶著愧疚,“當年我不該用你爹的名義殺人,那些被我害死的村民,我該償命。”
    月圓夜的風漸漸柔和,鬼哭灘的水麵恢複了平靜。周水生將父親的屍骨安葬在老槐樹下,墳前掛著那把祖傳的漁網,漁網在風裏輕輕晃動,像是在訴說著遲到的清白。李承道點燃符紙,紙灰隨風飄向水麵,桃木符上的“鎮水”二字漸漸失去溫度——二十年的怨氣,終於隨著真相大白而消散。
    幾日後,李承道帶著林婉兒、趙陽離開青溪村。站在村口回望,舊碼頭的水麵泛著粼粼波光,村民們正劃著漁船撒網,漁網落下時濺起的水花,再也沒有了往日的詭異。周水生站在老槐樹下揮手,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師父,以後這裏不會再有‘撒魚的冤魂’了吧?”趙陽扛著木箱,語氣輕快。
    李承道望著遠處的河麵,輕聲說:“隻要人心不貪,不藏私念,就不會有冤魂。這河,以後隻會養著肥美的魚,護著村裏的人。”
    風裏的腐腥氣早已散去,隻剩下河水的清新與蘆葦的清香。師徒三人踏著晨光前行,身後的青溪村漸漸遠去,那些關於冤魂、陷阱與仇恨的過往,最終都被埋進了歲月裏,隻留下一段關於正義與救贖的故事,在皖南的河風中輕輕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