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白羊鎮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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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羊鎮骨
民國二十三年,霜降。湘西風裹著濕冷的雨絲,把白羊鎮外的黑風口泡成了一鍋發餿的青粥。青霧像活物似的往鎮裏鑽,纏在青石板路的裂縫裏,黏在鎮尾棺材鋪的木門上,連蘇白羊指尖那道棺材釘劃的疤,都泛著冷白的光。
她剛把最後一口薄木棺材刷完桐油,後院的草藥味就飄了過來——斷魂草的苦腥混著艾草的溫香,在霧裏纏成一團。鎮口傳來馬蹄聲時,蘇白羊正蹲在門檻上磨鐮刀,刀刃映出她半邊臉:左眉骨下一道淺疤,是丈夫白景峰還在時,替她擋山匪的刀留下的;左手食指缺了半截,隻剩個圓潤的斷麵,鎮民都說那是埋丈夫時被棺材釘砸的,隻有她自己知道,那截指骨埋在黑風口的哪棵鬆樹下。
“蘇寡婦!開門!”粗啞的喊聲撞在木門上,是鎮保長的跟班李三。蘇白羊沒抬頭,鐮刀在磨石上“沙沙”響:“棺材鋪隻賣棺材,不賒賬。”
“誰要賒賬!”李三踹了踹門,青霧從他領口灌進去,他打了個哆嗦,“保長請了遊方道士來驅邪,今晚在客棧開壇,全鎮人都得去,就你例外——保長說你沾了邪氣,別衝撞了道長。”
蘇白羊磨鐮刀的手頓了頓,刀刃上的寒光晃了晃:“知道了。”李三罵罵咧咧地走了,腳步聲混著霧裏的“沙沙”聲,像有東西在跟著他。蘇白羊抬頭望了眼黑風口,青霧裏似乎有個黑影晃了晃,她攥緊鐮刀,轉身回了鋪裏,木門“吱呀”一聲合上,把滿鎮的議論關在了外麵。
客棧在青石板路的中段,是鎮上唯一能住人的地方。李承道師徒到的時候,霧正濃得化不開。李承道穿件洗得發白的道袍,袖口磨出了毛邊,手裏的桃木劍用紅繩纏了三圈,劍穗上掛著半塊玉佩,刻著個模糊的“白”字。他身後跟著林婉兒和趙陽,林婉兒穿青布短褂,背著個鼓囊囊的布包,裏麵裝著符籙和驗屍用的銀針刺,她臉色蒼白,卻沒像趙陽那樣縮著脖子——趙陽穿件粗布短打,腰間別著把短刀,時不時往霧裏瞅,喉結上下滾著,顯然是怕了。
“道長,您可算來了!”鎮保長搓著手迎上來,他穿件緞麵馬褂,肚子鼓得像揣了個南瓜,“這幾天夜裏,總有人聽見‘叩棺’聲,劉老栓家的牛昨兒被掏了心,連孩童都哭著說看見黑衫人抱影子……”
“先住下。”李承道打斷他,目光掃過客棧的木門,門楣上的蛛網沾著霧水,像掛了串細小的冰珠,“夜裏別出門,聽見什麽動靜都別開眼。”
趙陽剛把行李放進房間,就聽見隔壁傳來“咚、咚、咚”的聲響——不是敲門聲,是鈍物撞在木頭上的聲音,沉悶得像有人在敲棺材板。“師哥,你聽!”他拽了拽林婉兒的袖子,林婉兒正把符籙貼在門後,聞言豎起耳朵,那“叩棺”聲又響了三下,接著是一聲短促的悶哼,沒了動靜。
“師父!”林婉兒轉身往外跑,李承道已經站在隔壁房門口,桃木劍握在手裏,劍穗上的玉佩微微發燙。他一腳踹開門,青霧從門縫裏湧出來,帶著股淡淡的血腥味。
客棧老板倒在地上,臉朝上,眼睛瞪得溜圓,胸口插著一根黑風口特有的荊棘——棘尖染著血,從左胸穿進去,傷口邊緣整整齊齊,像是被什麽東西挖過。地上用血畫著個歪扭的“羊”字,血還沒幹,順著青石板的裂縫往門外流,剛好停在蘇白羊棺材鋪的方向。
“是她!”趙陽突然喊出聲,手按在腰間的短刀上,“蘇寡婦!她住鎮尾,離這兒最近,還種著斷魂草——保長說她沾了邪氣,肯定是她搞的鬼!”
林婉兒蹲下身,從布包裏掏出一根銀針刺,輕輕戳進傷口。銀針沒變色,她又聞了聞傷口周圍,眉頭皺起來:“不是邪術,是人為的。傷口是被特製的工具挖開的,荊棘是後來插進去的,而且……”她指了指老板的手,老板的指尖沾著點綠色的粉末,“這是斷魂草的粉末,隻有蘇白羊的鋪子裏有。”
李承道突然開口,聲音比霧還冷:“別插斷魂草。”他盯著地上的“羊”字,桃木劍上的紅繩繃得緊緊的,“先把人抬出去,夜裏守好門。”
林婉兒沒動,悄悄把那點綠色粉末收進紙包。趙陽還在嚷嚷著要去找蘇白羊,卻沒注意到,李承道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青霧裏,霧中似乎有個黑影站著,手裏握著什麽東西,閃著冷光。
而此時的鎮尾棺材鋪,蘇白羊正坐在後院的石凳上,麵前擺著個竹簍,裏麵裝著剛采的斷魂草。她拿起一根,放在鼻尖聞了聞,突然聽見鋪前傳來“吱呀”一聲——不是風,是有人踩在青石板上的聲音。蘇白羊猛地抬頭,看見霧裏站著個蒙麵人,黑布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冷得像黑風口的冰。
“你不該讓他們來。”蒙麵人開口,聲音沙啞,像是被砂紙磨過,“再往前一步,白羊鎮就是你們的墳。”他抬手扔過來一樣東西,落在蘇白羊腳邊——是一根荊棘,棘尖上沾著點血,和客棧老板胸口的那根一模一樣。
蘇白羊攥緊手裏的斷魂草,指尖的疤痕泛著疼。蒙麵人轉身走進霧裏,沒了蹤影。她低頭看著那根荊棘,突然發現棘杆上刻著個小小的“棘”字,和二十年前,那個被白景峰處決的匪首“黑棘”腰牌上的字,一模一樣。
夜裏的霧更濃了,“叩棺”聲又響了起來,這次不是在客棧,是在黑風口的方向,一聲接一聲,像是有誰在敲著空棺材,要把白羊鎮的秘密,全敲出來。
天剛蒙蒙亮,青霧還沒散,趙陽就攥著短刀往鎮尾衝。客棧老板的死像塊石頭壓在他心裏,尤其是地上那個“羊”字,總讓他想起蘇白羊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左眉骨下的疤在霧裏泛著冷光,缺了半截的食指捏著鐮刀時,指節白得嚇人。
“蘇寡婦!開門!”他踹在棺材鋪的木門上,震得門楣上的霧水往下滴。門“吱呀”一聲開了,蘇白羊站在門後,身上還沾著後院的草藥味,手裏端著個陶碗,碗裏是深綠色的藥汁,正冒著熱氣。
“找我?”她的聲音很平,沒什麽起伏,目光落在趙陽腰間的短刀上,“買棺材?還是查昨晚的事?”
趙陽剛要開口,就聽見鋪裏傳來孩童的哭聲。一個穿粗布褂子的小男孩從裏屋跑出來,胳膊上纏著布條,布條滲著淡淡的血印。“蘇姨,我怕……”小男孩撲到蘇白羊腿邊,抬頭時,趙陽看見他的額角腫了個大包,眼裏滿是驚恐。
“這是怎麽回事?”趙陽的手鬆了鬆,短刀從腰間滑下去半寸。蘇白羊蹲下身,把陶碗遞給小男孩,輕輕摸了摸他的頭:“昨晚他在黑風口附近玩,被人推下了山坡,我去采草藥時看見的。”
“被誰推的?”趙陽追問,目光掃過鋪裏的棺材——幾口薄木棺材並排放在牆角,棺蓋沒蓋嚴,露出裏麵墊著的草席,草席上似乎沾著點綠色的粉末,和客棧老板指尖的一模一樣。
就在這時,一陣風裹著青霧吹過來,鋪門口突然閃過一個黑影。是個穿黑衫的人,臉被黑布蒙著,隻露出一雙眼睛,手裏攥著根麻繩,直勾勾地盯著小男孩。“把人交出來。”黑衫人開口,聲音沙啞,和昨晚攔路的蒙麵惡徒一模一樣。
趙陽猛地拔出短刀,擋在小男孩麵前:“你是誰?昨晚的事是不是你幹的!”黑衫人沒說話,突然扔出一個煙霧彈,灰白色的煙瞬間彌漫開來,嗆得人睜不開眼。趙陽聽見小男孩的哭聲,剛要伸手去抓,就被一隻手拽住了——是林婉兒,她不知什麽時候來了,手裏捏著一張黃色的符籙,“快閉眼!是迷煙!”
符籙“啪”地貼在門上,煙霧瞬間散了些。趙陽睜開眼,看見黑衫人正抱著小男孩往門外跑,蘇白羊舉著鐮刀追在後麵,鐮刀的刀刃劃破了黑衫人的袖子,露出他右手腕上的一塊燙傷疤痕——疤痕是個不規則的圓形,像被烙鐵燙出來的,邊緣還泛著紅。
“攔住他!”林婉兒大喊著追上去,手裏的符籙往黑衫人背後扔去,符籙擦著黑衫人的肩膀飛過,落在地上燃了起來,火光映著青霧,照出黑衫人手裏的麻繩,麻繩上還沾著幾根黑色的毛發,像是……動物的毛?
黑衫人見甩不掉,突然把小男孩往地上一推,轉身鑽進了霧裏。趙陽趕緊跑過去抱起小男孩,小男孩嚇得渾身發抖,指著霧裏喊:“他……他要抓我去黑風口,說要給‘山鬼’當祭品……”
蘇白羊站在原地,握著鐮刀的手在抖,目光死死盯著黑衫人消失的方向,臉色比紙還白。林婉兒走過來,注意到她的左手——剛才追黑衫人時,她的袖口被劃破了,露出手腕上的一塊皮膚,皮膚上似乎有個淺色的印記,像是刺青,隻是被霧水打濕,看不太清。
“蘇姑娘,你認識那個黑衫人?”林婉兒輕聲問,目光落在蘇白羊的手腕上。蘇白羊猛地把袖子往下拉,遮住手腕,轉身往鋪裏走:“不認識。你們要是查案,就去找保長,別來煩我。”
林婉兒沒跟進去,而是蹲下身,撿起黑衫人掉落的一根頭發——不是黑色的,是灰白色的,發梢還沾著點泥土,泥土裏混著點細小的黑色顆粒,像是……棺材板上的木屑?
這時,李承道也來了,他站在霧裏,桃木劍握在手裏,劍穗上的玉佩微微發亮。“婉兒,趙陽,回客棧。”他的聲音很沉,目光掃過棺材鋪的後院,後院裏曬著的斷魂草在霧裏泛著綠光,“別再跟蘇白羊糾纏,她身上的事,不是你們能管的。”
趙陽還想說什麽,卻被林婉兒拽了拽袖子。兩人跟著李承道往回走,林婉兒回頭看了一眼,看見蘇白羊站在鋪門口,手裏捏著一根斷魂草,正望著黑風口的方向,霧水落在她的臉上,分不清是霧還是淚。
回到客棧,林婉兒把那根灰白色的頭發和之前收的斷魂草粉末放在桌上,又拿出客棧老板的驗屍記錄:“師父,黑衫人手腕上有燙傷疤痕,掉落的頭發裏有棺材木屑,而且他要抓孩童去黑風口當祭品——這根本不是山鬼作祟,是有人故意模仿山鬼的傳說行凶。”
李承道沒看記錄,而是從懷裏掏出一本舊賬本,翻到其中一頁,上麵寫著“民國三年,白羊鎮,白某,欠命一條”。他指著“白某”兩個字,聲音冷得像冰:“婉兒,有些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你隻要記住,別碰斷魂草,別查蘇白羊,更別去黑風口。”
林婉兒看著師父的眼睛,突然發現師父的眼底泛著紅血絲,像是很久沒睡過覺。她沒再追問,悄悄把賬本上的字記在心裏,又看了一眼桌上的斷魂草粉末——她突然想起,蘇白羊鋪裏的棺材,似乎和二十年前剿匪時,裝匪首“黑棘”的棺材,是同一個樣式。
夜裏,趙陽翻來覆去睡不著,總想起那個黑衫人的眼睛,還有小男孩說的“山鬼祭品”。他悄悄起身,決定去黑風口看看——他不信什麽山鬼,他隻信自己手裏的短刀。
青霧裏,趙陽的腳步聲很輕,黑風口的亂葬崗就在前麵,墳堆上插著些斷了的木牌,木牌上的字早已模糊不清。他剛要往前走,就聽見身後傳來“沙沙”的聲音——是有人在跟著他。
趙陽猛地轉身,短刀出鞘,卻看見蘇白羊站在身後,手裏舉著鐮刀,臉色蒼白:“你不該來這裏。”她的聲音很慌,“快回去!他要來了!”
叩棺聲從亂葬崗深處傳來,一下一下,像敲在趙陽的心上。青霧裹著腐土的腥氣往他鼻子裏鑽,他攥緊短刀,指節泛白,卻看見蘇白羊突然跪了下去,從竹簍裏掏出三炷香,在一座沒有墓碑的墳前點燃。
“你這是做什麽?”趙陽的聲音發顫。墳堆上的土還是新的,插著半截鬆枝,鬆枝上綁著塊褪色的紅布——那紅布的紋樣,和他在蘇白羊棺材鋪裏見過的、蓋在棺材上的紅布一模一樣。
蘇白羊沒回頭,香灰落在她的粗布裙擺上,燙出幾個小黑點:“這是我丈夫的墳。”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了什麽,“白景峰,二十年前的剿匪隊長。”
趙陽愣住了。鎮民都說白景峰是被山鬼索命,連屍骨都沒找著,可蘇白羊卻在這裏給他立了墳。他剛要追問,叩棺聲突然近了,青霧裏跳出個黑影——是那個穿黑衫的蒙麵惡徒,手裏握著把生鏽的短斧,斧刃上還沾著些黑褐色的東西,像是幹涸的血。
“蘇白羊,你敢背叛我!”惡徒的聲音發狠,短斧朝著蘇白羊砍過去。趙陽想都沒想,舉著短刀衝上去,刀刃撞在斧刃上,“當”的一聲,震得他虎口發麻。惡徒力氣極大,一腳踹在趙陽肚子上,把他踹得撞在墳堆上,墳土簌簌往下掉。
“別傷他!”蘇白羊突然站起來,鐮刀橫在身前,“你要找的是我,跟他無關。”
惡徒停了手,黑布下的眼睛盯著蘇白羊:“我爹當年救了你,你卻幫著白景峰藏贓款!若不是鎮保長那老東西貪財,我爹怎麽會被白景峰‘處決’?”他突然扯下蒙麵布,露出一張扭曲的臉——左臉有一道長長的疤,從眉骨劃到下頜,疤肉翻著,像是被刀生生剜過。
趙陽倒吸一口涼氣——這張臉,他在師父李承道的舊照片上見過!照片裏是個穿軍裝的男人,左臉也有一道疤,李承道說那是他的遠房表兄,二十年前死在了剿匪裏。
“你是……‘黑棘’的兒子?”蘇白羊的聲音發顫,握著鐮刀的手鬆了鬆。惡徒冷笑一聲,舉起短斧:“我叫陳棘!我爹當年根本不是匪首,是白景峰的戰友!他們一起剿了真正的山匪,找到了匪首藏的黃金,可白景峰想獨吞,就串通鎮保長,給我爹安了個‘匪首’的罪名,還偽造成山鬼索命的樣子!”
趙陽聽得頭暈,剛要爬起來,就看見青霧裏又走來個人——是林婉兒,她手裏拿著李承道的舊賬本,臉色蒼白:“你說謊!賬本上寫著,你爹當年是漢奸,給山匪通風報信,白隊長是為了保全鎮人才處決他的!”
陳棘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賬本?那是李承道改的!他是我爹的同夥,當年也想分黃金,被白景峰發現了,才逃了出去!現在回來,是想借著驅邪的名義,找黃金!”
蘇白羊突然蹲下身,從墳堆裏挖出個木盒——盒子是紫檀木的,上麵刻著個“白”字。她打開盒子,裏麵不是黃金,是半塊玉佩,和李承道桃木劍上的那半塊一模一樣。“這是白景峰留下的,”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他說若是有人來找黃金,就把這半塊玉佩拿出來,說‘當年的事,該了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馬蹄聲,是李承道帶著鎮保長和一群村民來了。李承道看見陳棘,臉色驟變,桃木劍握得緊緊的:“陳棘!你還沒死!”
“托你的福,我沒死!”陳棘舉起短斧,朝著李承道衝過去:“當年你和鎮保長合謀,殺了我爹,現在我要你們償命!”
村民們嚇得四散逃跑,鎮保長躲在李承道身後,哆哆嗦嗦地喊:“不是我!是白景峰逼我的!黃金在黑風口的亂葬崗裏,在……在那棵老鬆樹下!”
李承道眼睛一亮,突然推開鎮保長,朝著老鬆樹跑去。林婉兒想攔住他,卻被陳棘拽住:“別攔他!讓他去!那樹下埋的不是黃金,是我爹的屍骨,還有白景峰的!”
蘇白羊突然大喊一聲:“別去!那樹下有機關!是白景峰設的,怕有人來偷黃金!”可已經晚了,李承道剛跑到老鬆樹下,就聽見“哢嚓”一聲,地麵突然陷下去,李承道掉了進去,隻留下一聲慘叫。
青霧越來越濃,老鬆樹下的陷阱口冒著黑風,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麵等著。蘇白羊走到陷阱口,往下看了看,眼淚掉了下來:“景峰,我終於替你把當年的事,說出來了。”
趙陽和林婉兒站在一旁,看著蘇白羊的背影,突然明白——蘇白羊夜裏來黑風口,不是沾了邪氣,是在守著丈夫的屍骨,守著當年的秘密。而那個叩棺聲,或許根本不是什麽山鬼,是陳棘在提醒他們,當年的事,還沒結束。
陳棘走到蘇白羊身邊,手裏的短斧垂了下去:“我爹說,他對不起白隊長,當年不該貪財,幫著鎮保長隱瞞。這半塊玉佩,你拿著,算是我爹給你的賠罪。”他把半塊玉佩遞給蘇白羊,轉身走進了青霧裏,沒了蹤影。
鎮保長癱在地上,嘴裏不停地念叨著“我錯了”。林婉兒蹲下身,看著他:“你說黃金在老鬆樹下,可那裏隻有屍骨,你還知道什麽?”
鎮保長抬起頭,眼裏滿是恐懼:“黃金……黃金被白景峰埋在了棺材鋪的後院!他說,等風聲過了,就把黃金分給鎮上的人……”
蘇白羊猛地回頭,看著自己的棺材鋪,後院的斷魂草在霧裏泛著綠光,像是在等著什麽。
鎮保長的話像顆炸雷,在青霧裏炸開。蘇白羊猛地轉身,看向棺材鋪的方向——後院那片斷魂草長得密密麻麻,草下的泥土被翻耕過,她每次采草藥時,都能摸到土裏藏著的硬物,卻從不敢深挖。
“你說謊!”蘇白羊的聲音發顫,握著半塊玉佩的手沁出了汗。鎮保長趴在地上,臉貼著涼涼的青石板,眼淚混著泥土往下流:“是真的!當年白景峰處決陳棘他爹後,就把黃金埋在了你家後院,還跟我說‘等鎮上太平了,就用這錢修學校、鋪路’,可沒過多久,他就被人發現死在黑風口……”
林婉兒皺起眉,轉頭看向趙陽:“你先把鎮保長綁起來,別讓他跑了。”趙陽應了聲,從腰間解下麻繩,剛要動手,就聽見棺材鋪方向傳來“咚”的一聲——是叩棺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響,像是有人在砸棺材鋪的木門。
“不好!”蘇白羊拔腿就往回跑,鐮刀在手裏晃著。林婉兒和趙陽緊隨其後,青霧裏的棺材鋪越來越近,他們看見鋪門被撞開了,一個黑影正往後院衝——是個穿灰布短打的男人,臉上蒙著塊破布,手裏拿著把鐵鍬,正是之前跟在鎮保長身邊的跟班李三。
“李三!你要幹什麽!”趙陽大喊著衝過去,短刀直指李三的後背。李三回頭,眼裏滿是貪婪:“黃金!鎮保長說黃金在這兒,這是我的!”他舉起鐵鍬,朝著後院的斷魂草挖下去,鐵鍬“哐當”一聲撞在硬物上,震得他手發麻。
蘇白羊撲過去,想搶李三的鐵鍬,卻被李三推倒在地。林婉兒趁機掏出符籙,往李三身上貼去,符籙“滋啦”一聲燃起來,李三慘叫著後退,後背的衣服燒出個大洞,露出裏麵的皮膚——皮膚上有個青色的刺青,是個“棘”字,和陳棘手腕上的刺青一模一樣!
“你是陳棘的人!”林婉兒驚聲道。李三咬著牙,從懷裏掏出一把短刀,朝著林婉兒刺過來:“我是陳棘的兄弟!當年白景峰殺了他爹,我就要替他報仇,順便拿點黃金,有錯嗎!”
趙陽衝上去,短刀和李三的刀撞在一起,火星在青霧裏閃了一下。蘇白羊爬起來,看著後院被挖開的土坑——坑裏露出個鐵盒的角,鐵盒上鏽跡斑斑,刻著個“白”字,和她手裏的玉佩紋路一樣。
“別打了!”蘇白羊大喊著,伸手去摸鐵盒。李三見了,突然推開趙陽,朝著蘇白羊撲過去:“黃金是我的!”他手裏的短刀劃向蘇白羊的胳膊,蘇白羊躲閃不及,胳膊被劃了道口子,血滴在鐵盒上,像是激活了什麽——鐵盒“哢嗒”一聲,自己開了。
裏麵沒有黃金,隻有一疊泛黃的紙,和一把生鏽的短刀。蘇白羊拿起紙,是白景峰的日記,上麵的字跡已經模糊,卻能看清幾行字:“民國三年,剿匪時發現陳兄陳棘父親)通匪,不忍殺之,勸其回頭,未果……黃金已交予鎮保長,囑其分予鄉親,若我出事,便說黃金在棺鋪後院,引惡人現身……”
“原來……”蘇白羊的眼淚掉在日記上,暈開了字跡,“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害你,故意設了這個局,引他們來搶黃金,好讓鄉親們知道真相。”
李三愣住了,手裏的短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沒有黃金?不可能!鎮保長說……”他突然轉頭看向被綁在一旁的鎮保長,眼睛通紅,“你騙我!”
鎮保長嚇得渾身發抖:“我沒騙你!白景峰真的跟我說黃金在這兒,我也不知道裏麵是日記……”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對了!李承道!李承道說他知道黃金在哪兒,還說要跟我平分,讓我引你們來棺鋪!”
林婉兒心裏一沉——李承道掉進陷阱後,就沒了動靜,難道他根本沒死?她剛要開口,就聽見黑風口傳來“咚、咚”的叩棺聲,這次的聲音很近,像是有人在往這邊走。
“誰?”趙陽握緊短刀,警惕地看向霧裏。一個身影從霧裏走出來,穿件洗得發白的道袍,手裏握著桃木劍,正是李承道!他的道袍上沾著泥土,卻沒受傷,桃木劍上的紅繩斷了,半塊玉佩握在他手裏。
“婉兒,趙陽,你們果然在這裏。”李承道的笑容很詭異,眼底泛著紅血絲,“白景峰的日記,我早就看過了,黃金其實在黑風口的老鬆樹下,那個陷阱是我設的,就是為了讓你們以為我死了,好趁機拿到黃金。”
蘇白羊站起來,手裏握著白景峰的短刀:“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白景峰說你當年也是剿匪隊的,為什麽要幫著鎮保長和陳棘父親?”
李承道冷笑一聲,舉起桃木劍:“因為白景峰殺了我爹!我爹當年是剿匪隊的醫官,發現了陳棘父親通匪的證據,白景峰怕他泄露出去,救殺了他,還偽造成通匪的樣子!我來白羊鎮,就是為了報仇,順便拿了黃金,給我爹報仇!”
他突然朝著蘇白羊衝過去,桃木劍直刺蘇白羊的胸口。趙陽想攔住他,卻被李承道一腳踹開。林婉兒掏出最後一張符籙,往李承道身上扔去,符籙“滋啦”一聲燃起來,李承道慘叫著後退,道袍的袖子被燒了,露出他的胳膊——上麵有個刺青,是個“白”字,和白景峰日記裏提到的“內奸”標記一模一樣!
“你才是通匪的內奸!”林婉兒大喊道,“我在你行李裏發現了通匪的書信,上麵的字跡和你爹的醫官筆記一模一樣,你是為了掩蓋你爹通匪的真相,才故意說白景峰殺了你爹!”
李承道愣住了,手裏的桃木劍掉在地上:“你……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爹也是當年剿匪隊的,他跟我說過,有個醫官通匪,被白景峰發現後,畏罪自殺,還留下個兒子,叫李承道。”林婉兒的聲音很沉,“我跟著你,就是為了查明真相,替我爹完成當年沒完成的事。”
霧裏突然傳來腳步聲,陳棘從霧裏走出來,手裏握著把短斧:“李承道,我爹的日記裏也寫了,是你爹通匪,害了很多鄉親,你還敢在這裏顛倒黑白!”
李承道看著圍上來的蘇白羊、林婉兒、趙陽和陳棘,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突然撿起桃木劍,朝著自己的胸口刺去:“我爹沒錯,是白景峰錯了!”他倒在地上,血從胸口流出來,染紅了手裏的半塊玉佩。
蘇白羊蹲下身,把自己手裏的半塊玉佩和李承道的拚在一起,正好是一個完整的“白”字。她把玉佩放在白景峰的日記上,輕聲說:“景峰,真相大白了,你可以安心了。”
霧漸漸散了,陽光透過雲層照在白羊鎮的青石板路上,像是在為這個小鎮驅散多年的陰霾。趙陽看著地上的李承道,歎了口氣:“沒想到,最開始喊著驅邪的人,才是最大的惡人。”
林婉兒點點頭,看向蘇白羊:“蘇姑娘,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蘇白羊拿起地上的日記,放進鐵盒裏:“把日記交給鄉親們,讓他們知道白景峰的心意,至於黃金……”她頓了頓,看向黑風口,“白景峰說要分予鄉親,那我們就找出來,修學校、鋪路,完成他的心願。”
就在這時,鎮保長突然“啊”的一聲,指向蘇白羊的棺材鋪——鋪裏的一口薄木棺材,自己開了,裏麵沒有屍體,隻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白羊鎮的事,還沒結束。”
棺材鋪裏的薄木棺敞著口,紙條躺在棺底,墨跡還泛著濕意,像是剛寫上去的。蘇白羊的指尖剛碰到紙條,就覺出不對——紙邊沾著點暗紅的粉末,湊到鼻尖一聞,是斷魂草燒過的灰燼,和她後院曬的草藥一模一樣。
“誰寫的?”趙陽攥緊短刀,往棺材裏探了探,棺底鋪的草席下似乎有東西在動。林婉兒突然按住他的手,從布包裏掏出銀針刺,輕輕戳進草席縫隙:“別碰,有瘴氣。”銀針瞬間變黑,她皺起眉,“是黑風口亂葬崗的屍瘴,這紙條是從墳裏帶出來的。”
陳棘站在門口,短斧垂在身側,左臉的疤在陽光下泛著紅:“不可能,我爹的墳我守了二十年,沒人動過。”他突然頓住,猛地看向蘇白羊,“你丈夫的墳……白天我去看時,墳土被人翻過。”
蘇白羊心裏一緊,轉身就往黑風口跑。眾人緊隨其後,青霧已經散得差不多,亂葬崗的墳堆光禿禿地露在陽光下,白景峰的墳果然被挖開了,棺木敞著,裏麵沒有屍骨,隻有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兩個穿軍裝的男人,一個是白景峰,另一個眉眼和蘇白羊有七分像,左眉骨下也有一道淺疤。
“這是……”林婉兒拿起照片,背麵寫著一行小字:“民國十年,與弟景明別,望其守白羊,護鄉親。”
“景明?”蘇白羊的聲音發顫,突然想起丈夫下葬時,她在棺裏摸到過一塊刻著“明”字的玉佩,當時以為是丈夫的舊物,現在想來,那根本不是白景峰的。
“白景峰有個雙胞胎弟弟,叫白景明。”陳棘突然開口,從懷裏掏出一本舊手冊,是他爹當年的剿匪筆記,“我爹寫過,白景峰當年處決他時,曾說‘我弟若在,定不會容你通匪’,我一直以為是氣話,沒想到是真的。”
趙陽突然指向遠處的老鬆樹:“你們看!”樹下的陷阱口被人填上了,上麵插著根斷魂草,草上綁著個布包。蘇白羊跑過去,解開布包,裏麵是半塊指骨——斷麵平整,像是被棺材釘砸斷的,和她缺了半截的食指一模一樣。
“是景明的指骨。”蘇白羊的眼淚掉在指骨上,“當年我以為被棺材釘砸斷手指,其實是景明替我擋了一災,他怕我被人認出來,故意讓我裝成寡婦,守著棺材鋪,等著景峰回來。”
就在這時,鎮口傳來馬蹄聲,幾個穿警服的人騎馬過來,為首的人手裏拿著一張通緝令,上麵畫著白景峰的畫像:“我們是縣城警局的,接到舉報,說二十年前通匪的漢奸白景峰還活著,藏在白羊鎮!”
“不可能!”林婉兒掏出白景峰的日記,“白景峰是好人,通匪的是李承道的爹!”
警察隊長接過日記,翻了幾頁,突然指向蘇白羊:“你就是蘇白羊?有人舉報你窩藏白景峰,說你後院的棺材裏藏著他。”
眾人往棺材鋪跑,後院的薄木棺果然被打開了,裏麵躺著個穿粗布衫的男人,臉色蒼白,左眉骨下有一道淺疤,正是照片上的白景明。他閉著眼,胸口插著一根斷魂草,手裏攥著半塊玉佩——和蘇白羊手裏的正好拚成一塊完整的“白”字。
“景明!”蘇白羊撲過去,卻被警察攔住。白景明突然睜開眼,虛弱地笑了笑:“姐,別難過,景峰當年沒白死,他把黃金藏在了學校的地基下,說等警局來了,就把黃金交給他們,修學校、鋪路……”
他咳了口血,繼續說:“當年害景峰的,除了李承道和鎮保長,還有一個人,是……”話沒說完,他頭一歪,沒了氣息。
警察隊長檢查了屍體,發現白景明的胸口有個針孔,是被斷魂草的汁液毒死的:“看來還有同謀。”他突然指向陳棘,“你爹當年通匪,你是不是也參與了?”
“不是!”陳棘舉起短斧,“我爹是被冤枉的,當年通匪的是白景峰的副官,他怕被白景峰發現,就和李承道合謀,殺了白景峰,還把罪名推給我爹!”
蘇白羊突然想起什麽,從棺材鋪的抽屜裏拿出一個鐵盒,裏麵是白景峰的副官證,證上的照片裏,副官的右手腕有一塊燙傷疤痕——和李三的疤痕一模一樣!
“李三就是當年的副官!”蘇白羊大喊道,“他改了名字,躲在白羊鎮,等著機會拿黃金!”
警察立刻在鎮上搜捕李三,最終在客棧的床底下找到了他,他正抱著一個鐵盒,裏麵裝著黃金。李三見被發現,舉起短刀想反抗,被趙陽一腳踹倒,當場抓獲。
夕陽西下,白羊鎮的青石板路上,鄉親們圍著黃金,臉上滿是笑容。蘇白羊把白景明的屍骨和白景峰的墳合在一起,放上那兩塊拚成的玉佩:“景峰,景明,你們可以安心了,白羊鎮的事,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