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榆蔭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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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蔭蠱
民國十三年秋,冀北青石鎮的雨下得黏膩又陰冷,連下半月沒見晴。鎮外後山的大果榆林像泡在墨水裏,風一吹,枝葉摩擦的聲響裹著股說不清的腐甜氣,順著雨絲飄進鎮裏,聞著讓人心裏發沉。
百草堂的後院裏,王寧正守著最後一籠蕪荑。陶籠上蒙著層薄灰,籠屜縫裏漏出的熱氣帶著草木的辛香,卻壓不住空氣裏那股若有若無的腐味。他穿著件漿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袖口沾著些黃褐色的藥粉,指尖在籠壁上輕輕敲著——這籠蕪荑曬了三天,再烘幹些就能入藥,可他總覺得心裏發慌,像有什麽東西盯著這藥鋪。
“哐當!”前堂的門簾突然被狂風卷開,雨水裹著寒氣灌進來,王寧剛轉身,就見個渾身濕透的道士跌撞著闖進來。道士穿件破爛的藏青道袍,袍角還掛著些泥汙和細碎的榆樹葉,背上馱著個少年,少年的腦袋歪在道士肩頭,臉色慘白得像紙,脖頸上爬著幾道青黑色的紋路,彎彎曲曲的,竟和後山老榆樹的根須一模一樣。
“快……快救救這孩子!”道士聲音嘶啞,摘下沾著雨水的道冠,露出滿是汗濕的頭發。王寧這才看清他的臉,顴骨高突,眼下泛著青黑,嘴唇凍得發紫,唯獨一雙眼睛亮得嚇人,手裏還攥著個銅鈴,鈴身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被雨水浸得發黑。
“你是?”王寧上前想接過少年,手指剛碰到少年的胳膊,就覺出不對勁——少年的皮膚又冷又硬,像摸著塊濕木頭,肚子還鼓得老高,按下去竟能聽見細碎的“沙沙”聲,像是有東西在裏麵爬。
“我叫李承道,遊方道士。”李承道把少年放在診床上,銅鈴“當啷”掉在地上,滾到藥櫃腳邊,“這孩子是‘榆蠱’纏身,我徒弟林婉兒上月來這後山采大果榆種子,想炮製蕪荑給山下村民治蟲積,結果……結果被那棵三百年的老榆精纏上了!這孩子是她最後救下的,再晚半個時辰,就沒救了!”
“榆蠱?”王寧皺緊眉頭,他行醫這麽多年,隻聽過蟲積、蠱毒,卻從沒聽過“榆蠱”。他掀開少年的衣襟,少年的肚皮上也爬滿了青黑紋路,紋路交匯處還鼓著個小包,正慢慢往心口挪,“這症狀倒像蟲積,可尋常蕪荑……”
“尋常蕪荑鎮不住!”李承道突然抓住王寧的手腕,力道大得嚇人,“那老榆精的根係裹著前朝亂葬崗的屍骨,怨氣都滲進種子裏了!婉兒就是用了那種子炮製的蕪荑,才被纏上的,現在連人都找不著了!”
王寧心裏一沉,他想起前幾日讓徒弟趙陽去後山采大果榆種子的事。趙陽回來時也是渾身濕透,說在後山看見個穿灰布裙的女子在榆樹下哭,還說那女子遞給他個裝滿種子的布袋子,讓他帶給“百草堂的王掌櫃”。趙陽這幾天總說渾身發冷,夜裏還抱著藥簍囈語,說聽見有人喊他去後山“還種子”,當時他隻當趙陽是淋了雨著涼,沒放在心上,現在想來,那女子恐怕就是李承道的徒弟林婉兒。
“你說的那棵老榆樹,是不是在後山峽穀邊上,樹幹上有個大窟窿的那棵?”王寧追問。
李承道猛地抬頭:“你見過?”
“我徒弟前幾日去那采過種子。”王寧剛說完,就聽見前堂傳來腳步聲,趙陽端著碗煎好的藥走進來,低著頭,頭發遮住了眼睛,身上還穿著那件淺灰色的短褂,褂子下擺沾著些墨綠色的黏液,像是榆樹葉上的汁液。
“師傅,藥煎好了。”趙陽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些,透著股古怪的沙啞,抬起頭時,王寧心裏咯噔一下——趙陽的眼底也爬著淡淡的青黑,眼神空洞得像沒有魂,手裏的藥碗晃了晃,藥汁濺出來幾滴,落在地上,竟慢慢暈開成了榆樹葉的形狀,可他明明沒在藥裏加過榆樹葉。
“趙陽,你……”王寧剛想開口,趙陽突然朝診床上的少年看過去,嘴角慢慢勾起個古怪的笑,青黑紋路從他的脖頸往下爬,鑽進衣領裏,“師傅,這孩子身上的‘東西’,和我身上的,是一樣的呢……”
話音剛落,診床上的少年突然抽搐起來,脖頸上的青黑紋路猛地變粗,像活過來的蛇,往他的臉上爬。李承道趕緊撿起地上的銅鈴,用力搖晃,“當——當——”的鈴聲在藥鋪裏回蕩,少年的抽搐漸漸停了,可趙陽卻往後退了一步,靠在藥櫃上,雙手捂住肚子,發出痛苦的悶哼,指縫裏竟滲出了墨綠色的汁液。
“不好!老榆精的怨氣已經纏上趙陽了!”李承道臉色大變,銅鈴搖得更急,“快把你炮製好的蕪荑拿出來!蕪荑性溫,能殺蟲消積,或許能暫時壓住怨氣,再晚……再晚趙陽就變成‘木人’了!”
王寧連忙轉身去拿陶籠裏的蕪荑,手指剛碰到籠屜,就聽見“哢嚓”一聲,藥櫃上裝蕪荑的陶甕突然自己動了動,甕口的木塞“噗”地掉在地上,裏麵的蕪荑散出來,落在地上竟沒散開,反而慢慢聚成了個模糊的女子輪廓,輪廓的脖頸上,也爬著青黑色的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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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婉兒?”李承道的聲音發顫,銅鈴的聲音都抖了。王寧拿著蕪荑的手頓在半空,看著地上的女子輪廓,突然覺得後頸一陣發涼——窗外的雨還在下,後山的方向,好像傳來了隱約的女子哭聲,和趙陽說的一模一樣。
陶甕裏散出的蕪荑在地上聚成的女子輪廓,隨著銅鈴聲輕輕晃動,像是被風吹得要散架。王寧攥著手裏的蕪荑,指腹被藥材的棱角硌得生疼,卻不敢鬆開——他能看見那輪廓的脖頸處,青黑紋路正慢慢往心口蔓延,和診床上的少年、靠在藥櫃上的趙陽如出一轍。
“婉兒!是你嗎?”李承道往前邁了兩步,銅鈴的響聲更急,可那輪廓卻猛地往後縮了縮,像是怕他。王寧突然想起什麽,快步走到藥爐邊,添了把柴火,火光“劈啪”一聲跳起來,照亮了半個藥鋪。借著光,他看清那輪廓的裙擺處,沾著幾片細碎的榆樹葉,和趙陽褂子上的黏液一樣,泛著墨綠色的光。
“別靠近她!”王寧伸手攔住李承道,“這輪廓裏裹著老榆精的怨氣,你越靠近,怨氣越重。”他把手裏的蕪荑撒了些在輪廓周圍,辛溫的藥香散開,那輪廓果然頓了頓,青黑紋路的蔓延速度慢了些。
李承道這才停下腳步,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和冷汗,聲音發啞:“是我急糊塗了。婉兒當初跟我學道時,我就跟她說過,蕪荑這東西,性溫能殺蟲,可最忌沾‘陰木之氣’——但凡長在亂葬崗、古墳旁的樹木,結出的種子都帶著陰氣,用來炮製蕪荑,非但治不了病,還會把陰氣引到人體內,慢慢變成‘木人’。”
“陰木之氣?”王寧回頭看了眼靠在藥櫃上的趙陽,他已經不哼了,隻是眼神空洞地盯著地麵,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藥櫃的木紋,指甲縫裏也滲著墨綠色的黏液,“趙陽采的種子,就是長在亂葬崗旁的?”
“後山那片大果榆林,底下全是前朝的亂葬崗!”李承道的聲音突然拔高,又趕緊壓低,像是怕被什麽聽見,“當年戰亂,屍體沒人埋,都扔在峽穀裏,後來長出了這片榆林,三百年的老榆就長在亂葬崗正中間,根係早就把屍骨裹住了。婉兒是為了治山下村民的蟲積,才冒險去采種子,可她沒想到,那老榆精早就成了氣候,就等著有人用它的種子炮製蕪荑,好借藥氣把全鎮人的陽氣都吸了!”
王寧心裏一沉,他想起前幾日有村民來求醫,說孩子肚子脹、吃不下飯,當時他隻當是普通蟲積,開了些檳榔、使君子,可藥效都不好。現在想來,那些孩子恐怕也沾了“陰木之氣”,隻是症狀輕些,沒像診床上的少年這麽嚴重。
“那現在怎麽辦?趙陽他……”王寧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靠在藥櫃上的趙陽突然“嗬嗬”笑了起來,笑聲古怪又僵硬,像木頭摩擦的聲響。眾人轉頭看去,隻見趙陽慢慢抬起頭,眼底的青黑紋路已經爬滿了整張臉,嘴角咧開個誇張的弧度,露出沾著黏液的牙齒:“師傅,那棵老榆樹……在叫我呢,它說要我把剩下的種子都送回去,還要……還要帶更多人去陪它……”
“趙陽!你清醒點!”王寧衝過去想按住他,可趙陽的力氣突然變得極大,一把推開他,踉蹌著往門外跑。李承道趕緊搖響銅鈴,“當——當——”的鈴聲刺得人耳朵疼,趙陽的腳步頓了頓,卻還是沒停下,反而跑得更快,衝進雨裏,往後山的方向跑去。
“追不上了!他已經被怨氣纏得太深了!”李承道喘著氣,銅鈴從他手裏滑落在地,“現在隻能先救診床上的少年,要是連他也救不了,這青石鎮就完了!”
王寧蹲下身,撿起地上的銅鈴,鈴身的符文被手汗浸得發亮。他看向診床上的少年,少年的臉色已經從慘白變成了青灰色,肚子鼓得更厲害,“沙沙”聲也更響,像是有無數隻蟲子在裏麵爬。突然,少年的手指動了動,慢慢抬起手,指向藥鋪的後院,嘴裏含糊地說著:“樹……樹在哭……”
王寧和李承道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恐。他們順著少年指的方向往後院走,剛推開後院的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腐甜氣,比前院更重。後院的角落裏,放著趙陽采回來的大果榆種子,裝種子的布袋子已經破了,種子散落在地上,竟慢慢長出了細小的根須,根須紮進泥土裏,往藥鋪的方向蔓延,像是在尋找什麽。
“這些種子……在生根?”王寧的聲音發顫,他從未見過種子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生根,而且還是在沒有水、沒有陽光的後院裏。李承道蹲下身,用手指碰了碰那些根須,根須突然纏上他的指尖,像是有生命一樣,他趕緊甩開,指尖已經沾了些墨綠色的黏液,“這不是普通的根須,是老榆精的‘氣根’,能吸人的陽氣!”
就在這時,前堂傳來“哐當”一聲響,像是陶甕摔碎的聲音。王寧和李承道趕緊跑回去,隻見地上的女子輪廓已經散了,裝蕪荑的陶甕摔在地上,碎片裏的蕪荑都變成了黑灰,黑灰在地上聚成一行字:“今夜三更,後山老榆下,還我種子,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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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麵的字還沒聚完,就被窗外吹進來的雨水衝散了。診床上的少年突然睜開眼睛,眼神空洞,嘴裏反複念叨著:“三更……老榆下……還種子……”
王寧看著地上的黑灰,又看了看窗外漆黑的雨幕,心裏升起一股寒意。他知道,今夜三更,他必須去後山老榆下,否則不僅趙陽救不回來,整個青石鎮的人,都可能變成“木人”。他握緊手裏的銅鈴,又從陶籠裏抓了把烘幹的蕪荑,塞進懷裏——這是他現在唯一能依靠的東西了。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藥鋪裏的油燈忽明忽暗,將眾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又細長。診床上的少年依舊反複念叨著“三更……老榆下”,聲音又輕又冷,像從地底鑽出來的風,聽得人後頸發麻。王寧把烘幹的蕪荑分成兩包,一包塞進李承道手裏,另一包貼身放好,指尖反複摩挲著懷裏的銅鈴——符文硌著手心,卻讓他稍微踏實了些。
“得在三更前找到趙陽,不然他就徹底被老榆精纏上了。”李承道把蕪荑揣進道袍裏,目光掃過藥鋪的藥櫃,突然停在裝著陳艾絨的抽屜上,“對了,陳艾能驅陰邪,你把陳艾絨拿些,和蕪荑混在一起,說不定能壓製住怨氣。”
王寧剛要去拿陳艾絨,就聽見“吱呀”一聲,藥櫃最上層的抽屜突然自己開了條縫,裏麵的藥材撒出來,落在地上發出“嘩啦”的聲響。他心裏一緊,轉頭看去,隻見那抽屜縫裏,慢慢伸出一隻青灰色的手,手指又細又長,指甲縫裏還沾著些泥土和榆樹葉,正是趙陽白天穿的那件淺灰色短褂的袖子!
“趙陽?是你嗎?”王寧試探著喊了一聲,那隻手卻猛地縮了回去,抽屜“哐當”一聲關上,藥櫃上的陶甕接二連三地晃動起來,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麵撞。李承道趕緊搖響銅鈴,“當——當——”的鈴聲穿透雨聲,藥櫃的晃動才漸漸停了,可空氣中的腐甜氣卻更濃了,隱隱還夾雜著木頭腐爛的味道。
“他已經被怨氣裹住了,認不出人了。”李承道的聲音發沉,銅鈴在他手裏微微顫抖,“咱們得趕緊走,藥鋪裏不安全,老榆精的怨氣已經滲進來了。”
王寧點點頭,剛要去扶診床上的少年,就聽見後院傳來“咚、咚、咚”的聲響,像是有人在用木頭撞門。他和李承道對視一眼,抄起藥爐邊的砍刀,慢慢往後院走。後院的門是木製的,此刻正被什麽東西撞得搖搖欲墜,門板上竟慢慢爬滿了青黑色的紋路,和少年、趙陽身上的一模一樣,紋路交匯處還滲出了墨綠色的黏液,順著門板往下淌。
“是老榆精的根須!”李承道突然大喊,“它在往藥鋪裏鑽根須,想把咱們都困在這裏!”
王寧舉起砍刀,朝著門板上的紋路砍下去,“哢嚓”一聲,刀刃砍在紋路上,竟濺起了墨綠色的汁液,像血一樣。門板上的紋路猛地縮了縮,可沒過多久,又從門縫裏鑽了出來,這次還帶著些細小的根須,根須像蛇一樣,往王寧的腳邊爬。
“快撒蕪荑!”李承道大喊著,把懷裏的蕪荑往根須上撒。辛溫的藥香散開,那些根須果然像被燙到一樣,蜷縮起來,墨綠色的汁液也不流了。王寧趁機拉開後院的門,外麵的雨幕裏,竟站著十幾個身影,都是青石鎮的村民,他們臉色慘白,眼底爬著青黑紋路,手裏抱著大果榆的枝條,正慢慢往藥鋪走,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
“是之前來求醫的村民!”王寧心裏一沉,“他們也被老榆精纏上了!”
李承道剛要搖銅鈴,就聽見人群後麵傳來趙陽的聲音,又冷又硬:“師傅,別反抗了,跟我們去後山吧,老榆樹會‘好好待’你們的……”眾人轉頭看去,趙陽站在村民後麵,身上的淺灰色短褂已經被墨綠色的黏液浸透,皮膚變得像樹皮一樣粗糙,手指也變成了細小的根須,正慢慢往王寧的方向伸。
“趙陽,你清醒點!我是你師傅啊!”王寧大喊著,眼眶發熱。可趙陽卻隻是咧開嘴笑,露出沾著黏液的牙齒:“師傅?我現在隻有‘樹母’,它會讓我變成‘永恒’的……”他說著,揮了揮手,村民們突然加快腳步,朝著藥鋪衝過來,手裏的榆樹枝條往王寧和李承道身上打。
王寧舉起砍刀擋住枝條,卻發現那些枝條竟像有生命一樣,纏住了他的刀刃,往他的手腕上爬。李承道趕緊把陳艾絨和蕪荑混在一起,點著了火,扔在村民腳下。火光“騰”地一下跳起來,帶著辛溫的藥香,村民們像被燙到一樣,往後退了退,身上的青黑紋路也淡了些。
“趁現在,快往後山跑!”李承道拉著王寧,又背起診床上的少年,朝著後山的方向跑。雨幕裏,趙陽的聲音還在後麵追著:“師傅,你們跑不掉的,‘樹母’會找到你們的……”
跑了沒多遠,王寧突然覺得後背一沉,像是有什麽東西爬上來了。他回頭一看,隻見幾片榆樹葉粘在他的後背上,葉子下麵竟長著細小的根須,正往他的衣服裏鑽。李承道趕緊幫他把樹葉扯下來,扔在火裏:“老榆精的怨氣能附在任何東西上,咱們得快點到老榆樹下,不然遲早被它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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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後山的路又滑又陡,王寧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李承道跑,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救回趙陽,一定要保住青石鎮的人。可他沒注意到,懷裏的銅鈴,正慢慢變得冰涼,鈴身上的符文,也開始泛出青黑色的光。
後山的雨比鎮裏更密,砸在大果榆的枝葉上,濺起細碎的墨色水花。王寧跟著李承道深一腳淺一腳地跑,懷裏的銅鈴越來越涼,貼在胸口像揣了塊冰,鈴身的符文泛著青黑微光,竟和身上沾到的榆樹葉黏液慢慢融在一起。
“快到了!”李承道突然停住腳步,指著前方被霧氣裹著的黑影。王寧眯眼一看,那正是棵三人合抱的老榆樹,樹幹上裂著道半人高的口子,裏麵滲著墨綠色的黏液,像在淌“血”。樹下圍著一圈村民,都是之前追他們的人,此刻正僵硬地站著,雙手舉著榆樹枝條,嘴裏念念有詞,聲音又輕又齊,像在舉行什麽詭異的儀式。
趙陽就站在老榆樹的裂口前,背對著他們。他身上的淺灰短褂已經完全被黏液浸透,皮膚變得和樹皮一樣粗糙,胳膊上爬滿了青黑紋路,紋路盡頭長出細小的根須,正往樹幹的裂口裏鑽。聽見腳步聲,他慢慢轉過身,眼底沒有一絲神采,嘴角咧開個誇張的弧度:“師傅,你們終於來了,‘樹母’等著你們呢。”
“趙陽!你快醒醒!”王寧往前衝了兩步,卻被李承道拉住。李承道指著老榆樹的裂口,聲音發顫:“你看裏麵!”王寧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裂口深處嵌著顆拳頭大的黑色心核,心核周圍纏著幾縷半透明的影子,其中一縷竟穿著灰布裙——是林婉兒!
“婉兒!”李承道激動地想衝過去,老榆樹突然劇烈搖晃起來,枝葉“嘩啦啦”作響,樹下的村民猛地轉過身,空洞的眼神盯著他們,舉起榆樹枝條就撲了過來。王寧趕緊掏出懷裏的蕪荑和陳艾絨,混在一起點著,辛溫的煙火氣散開,村民們像被燙到一樣,往後退了退,可很快又被心核的微光吸引,再次撲上來。
“得先毀掉心核!”李承道掏出桃木劍,劍身上塗滿了蕪荑汁,“蕪荑性溫能破陰,隻要用沾了陽火的蕪荑種子燒了心核,老榆精的怨氣就散了!”他說著,就要往老榆樹的裂口衝,趙陽卻突然撲過來,死死抱住他的腿。
“不準碰‘樹母’!”趙陽的聲音變得又粗又硬,像木頭摩擦,“‘樹母’會讓我們變成永恒的,你們為什麽要攔著?”他的指甲越長越長,慢慢變成根須,往李承道的褲腿裏鑽。王寧趕緊衝過去,把燒著的蕪荑和陳艾絨往趙陽身上湊,煙火氣一碰到趙陽的皮膚,他就發出痛苦的嘶吼,抱著李承道的手鬆了鬆。
趁這間隙,李承道掙脫出來,舉著桃木劍就往老榆樹的裂口刺去。可剛靠近裂口,裏麵的心核突然發出刺眼的青黑光芒,一股濃烈的腐甜氣撲麵而來,王寧隻覺得頭暈目眩,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往腦子裏紮。他看見林婉兒的影子在光裏掙紮,嘴裏喊著“師傅,別燒我”,聲音又悲又怨。
“等等!”王寧突然大喊,攔住李承道,“那不是老榆精的怨氣!婉兒的影子還在裏麵,燒了心核,婉兒也會消失的!”
李承道的動作頓住,桃木劍懸在裂口上方,手微微發抖:“可……可不燒心核,全鎮的人都會變成木人!”
就在這時,老榆樹的枝葉突然往中間聚攏,形成個巨大的黑影,罩住了整個樹下。王寧懷裏的銅鈴突然自己響了起來,“當——當——”的鈴聲穿透腐甜氣,裂口裏的心核竟慢慢收縮,林婉兒的影子也變得清晰了些。
“是銅鈴!”王寧突然反應過來,“這銅鈴能鎮住怨氣,或許我們不用燒心核,隻要用蕪荑把怨氣從心核裏引出來就行!”他說著,掏出所有的蕪荑,撒在老榆樹的根部,又把燒著的陳艾絨放在蕪荑旁邊。辛溫的藥香順著樹根往地下鑽,老榆樹的搖晃慢慢停了,裂口裏的心核泛著的青黑光芒也淡了些。
“婉兒,你能聽見嗎?”李承道對著裂口喊,“用你的靈力配合蕪荑,把怨氣引出來,師傅帶你回家!”裂口裏的林婉兒影子動了動,慢慢往心核外飄,周圍的怨氣像被牽引著,跟著她往裂口外飄。
可就在這時,趙陽突然爬起來,猛地衝向老榆樹的裂口,一把抓住林婉兒的影子:“‘樹母’不能沒有怨氣!你們不能帶她走!”他的身體突然開始膨脹,皮膚裂開,露出裏麵的根須,“我要變成‘樹母’的一部分,永遠守護她!”
“趙陽!”王寧大喊著,衝過去想拉住他,可已經晚了。趙陽的身體慢慢融進老榆樹的裂口,心核突然又發出刺眼的光芒,怨氣像瘋了一樣往外麵湧。李承道咬了咬牙,舉起桃木劍,往心核刺去:“婉兒,對不起!”
桃木劍剛碰到心核,就聽見“哢嚓”一聲,心核裂開道縫,裏麵的怨氣突然往外麵噴。王寧趕緊把剩下的蕪荑都撒在裂口處,辛溫的藥香和怨氣撞在一起,發出“滋滋”的聲響,怨氣慢慢變成黑灰,散在雨裏。林婉兒的影子也隨著怨氣散了,隻留下一片灰布裙的碎片,飄落在老榆樹的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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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榆樹的搖晃徹底停了,枝葉慢慢垂下來,樹幹上的裂口也開始愈合。樹下的村民慢慢清醒過來,眼神恢複了神采,卻不記得剛才發生的事。王寧看著老榆樹,心裏像壓了塊石頭——趙陽沒了,林婉兒也沒了,這場破局,終究是付出了代價。
雨不知何時停了,東方泛起一抹慘白的魚肚白,把後山的大果榆林染得像蒙了層霜。老榆樹幹上的裂口已經愈合,隻留下一道淺褐色的痕跡,像道結痂的傷疤。村民們三三兩兩地被叫醒,揉著發沉的腦袋往鎮裏走,沒人記得昨夜的詭異儀式,隻當是淋了雨暈了頭。
王寧蹲在老榆樹下,撿起那片灰布裙的碎片。碎片上還沾著點墨綠色的黏液,卻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陰冷,反而帶著絲淡淡的辛香,像蕪荑的味道。李承道靠在樹幹上,桃木劍插在旁邊的泥土裏,劍身上的蕪荑汁已經幹透,留下黃褐色的痕跡,他望著遠處的青石鎮,眼底滿是疲憊。
“都結束了?”王寧的聲音有些沙啞,指尖捏著布片,指腹能摸到上麵細小的針腳——這是林婉兒自己縫的裙子,之前趙陽還說過,林姑娘的針線活比鎮上的繡娘還好。
李承道搖搖頭,從懷裏掏出個小布包,裏麵是幾顆大果榆種子,種子上沒有青黑紋路,反而泛著淡淡的光澤:“老榆精的怨氣散了,但它的靈還在。這些種子是從心核裏掉出來的,帶著婉兒的靈力,種在藥鋪門口,或許能保鎮上平安。”他把種子遞給王寧,“婉兒最後是自願把靈力渡給種子的,她不想再有人變成木人。”
王寧接過種子,指尖傳來細微的暖意,像是林婉兒留下的溫度。他想起昨夜趙陽融進裂口時的模樣,心裏一陣發緊——要是當初他早點發現趙陽的異常,要是他沒讓趙陽去後山采種子,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的結局?
“別自責了。”李承道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不是你的錯,是老榆精的怨氣太盛,也是婉兒的命。她從跟著我那天起,就說要救天下受苦的人,現在也算遂了心願。”
兩人沉默著往鎮裏走,路過之前趙陽采種子的地方,王寧突然停住腳步。那裏的泥土裏,竟冒出了幾株嫩綠的小芽,芽尖泛著淡淡的綠光,像是榆樹苗,卻比普通的榆樹苗更有生氣。“這是……”
“是趙陽的靈力。”李承道蹲下身,輕輕碰了碰小芽,“他最後沒完全變成木人,還留著點本心,這芽是他用自己的靈力養出來的,以後會變成新的大果榆,不會再沾怨氣。”
王寧看著那幾株小芽,眼眶突然發熱。他想起趙陽剛來時的模樣,還是個紮著羊角辮的半大孩子,跟著他學認藥材,總把蕪荑和其他藥材弄混,卻會在他累的時候,偷偷泡杯金銀花茶放在桌案上。現在,這孩子變成了幾株小芽,守在後山,守著這片曾被怨氣纏過的土地。
回到百草堂,王寧把李承道給的種子種在了門口的泥土裏,又在旁邊撒了些蕪荑和陳艾絨。種子長得很快,不過幾天就冒出了芽,芽尖泛著綠光,和後山的小芽一模一樣。他還把那片灰布裙的碎片,縫在了藥櫃的抽屜裏,抽屜裏裝的是新炮製的蕪荑,每次打開,都能聞到淡淡的辛香。
李承道走的那天,王寧送他到鎮口。李承道把那個銅鈴留給了他,鈴身上的符文已經不再泛青黑,反而透著點暖意:“這銅鈴能鎮怨氣,以後要是再出什麽事,搖鈴就行。我要去別的地方看看,說不定還能找到像婉兒一樣,想救世人的孩子。”
日子一天天過去,青石鎮再也沒出過詭異的事。有人問王寧,藥鋪門口的小榆樹為什麽長得這麽快,為什麽新炮製的蕪荑比以前更有效,王寧隻笑著說:“這是有人在護著咱們鎮呢。”
隻是每逢雨夜,王寧總會在藥鋪門口的小榆樹下,看見幾片帶著露水的蕪荑葉,葉上還沾著點墨綠色的黏液,像極了林婉兒裙角的痕跡。他知道,那是婉兒和趙陽回來了,在看著這片他們用生命守護的土地,看著鎮上平安生活的百姓。
有時,他還會聽見小榆樹下傳來輕輕的說話聲,一個溫柔,一個清脆,像在討論著新采的種子,像在說著未完的故事。王寧不會去打擾,隻是默默泡上兩杯金銀花茶,放在小榆樹下——一杯給婉兒,一杯給趙陽,就像他們還在的時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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