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石榴花鎮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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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榴花鎮骨
    清末的六月,湘西榴花鎮被一場黏膩的梅雨裹著,漫山遍野的石榴花卻開得瘋魔,朱紅的花瓣沾著雨珠,像潑在綠綢上的血,順著山勢往下淌,連鎮口的青石板路都被染得發暗。
    李承道的青布道袍下擺早被泥水浸得沉重,他手裏握著半塊斷裂的桃木劍,劍穗上係著的銅鈴偶爾晃一下,卻沒半點清脆聲響,反倒透著股死氣。身後跟著的林婉兒,背著個鼓囊囊的藥囊,藥囊邊角繡著的石榴花紋,被雨水泡得發灰——那是她入門時李承道親手繡的,說石榴花能止血,也能鎮邪,可此刻她看著路邊石榴樹上垂落的花瓣,隻覺得胃裏發緊。
    最年輕的趙陽,手裏還攥著個剛買的糖人,糖人臉上的笑容早被雨水衝花了。他湊到李承道身邊,聲音壓得低低的:“師父,這鎮子怎麽連個人影都沒?明明是晌午,卻靜得能聽見花瓣掉在地上的聲音。”
    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巷口傳來,幾個穿著短打的漢子抬著副空擔架,臉色慘白地往鎮東跑。為首的管家模樣的人,腰間掛著塊翡翠玉佩,玉佩上沾著點暗紅,像是沒擦幹淨的血。他看見李承道三人,腳步頓了頓,眼裏閃過一絲慌亂,又立刻轉為急切:“你們是外來的道士?能不能幫個忙?周老爺的獨子不見了,在鎮東老石榴林裏,隻找著塊染血的玉佩!”
    李承道的目光落在管家腰間的玉佩上,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染血的玉佩?可有其他蹤跡?”
    “隻有幾片石榴花瓣!”管家的聲音發顫,伸手從懷裏掏出塊方帕,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躺著枚白玉佩,玉佩邊緣缺了個角,缺口處的血跡已經發黑,旁邊散落著三片石榴花瓣,花瓣上的血漬滲進紋路裏,像天然長在上麵的紅斑。“這花瓣,跟鎮上郎中方先生用來止血的一模一樣,可老林裏的人都說,是‘榴花煞’索了少爺的命!”
    林婉兒湊近看了眼花瓣,指尖剛碰到,就覺得一陣寒意順著指尖往上爬。她小聲對李承道說:“師父,這花瓣不對勁,正常的石榴花止血時會帶點清苦氣,可這花瓣,聞著有股……腥氣,像血放久了的味道。”
    趙陽也湊過來,剛要說話,就聽見巷尾傳來一陣鈴鐺聲,一個穿灰布長衫的人提著個藥箱走過來。那人約莫四十歲,麵容蒼白得沒半點血色,嘴角卻總是勾著笑,手裏藥箱上貼著張黃紙,紙上寫著“方記藥鋪”四個字,紙角還沾著片幹石榴花。
    “是方郎中!”管家像是見了救星,連忙迎上去,“方先生,周少爺的事您知道了吧?那玉佩旁的石榴花,是不是跟您用的一樣?”
    方鶴堂的目光掃過管家手裏的方帕,笑容不變,眼神卻冷了幾分:“鎮上的石榴花都是野生的,模樣自然差不多。隻是‘榴花煞’索命的傳說,也不是第一次聽說了,每年這個時候,總有不聽話的人往老石榴林裏跑。”他說著,從藥箱裏掏出個紙包,遞給管家,“這是石榴花末,拿回去撒在老林入口,能擋擋邪氣。”
    李承道盯著方鶴堂遞紙包的手——那雙手修長幹淨,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指縫裏卻藏著點暗紅,像是沒洗幹淨的血痂。他突然開口:“方郎中,聽說失蹤的周少爺,之前曾找你看過病?”
    方鶴堂的手頓了頓,轉頭看向李承道,笑容裏多了絲探究:“這位道長消息倒是靈通。周少爺前幾日流鼻血不止,找我開了兩副藥,裏麵確實加了石榴花末,畢竟這花止血最管用。”
    “可我聽說,前幾個失蹤的人,也都找你看過病,病症都是流鼻血或外傷?”林婉兒追問,她注意到方鶴堂的藥箱縫隙裏,似乎露出了半截紙條,上麵隱約能看見“六月初七”的字樣。
    方鶴堂的臉色終於變了變,卻很快又恢複如常:“榴花鎮濕氣重,流鼻血、生外傷的人本就多,我是鎮上唯一的郎中,他們不找我找誰?”他說完,提著藥箱就要走,“我還要去給李婆婆送藥,先走了。”
    看著方鶴堂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李承道突然對趙陽說:“你悄悄跟著他,看看他去了哪裏,記住,別被發現。”趙陽點點頭,把糖人塞給林婉兒,悄摸摸地跟了上去。
    管家還在拿著方鶴堂給的石榴花末發愁,李承道卻接過方帕,仔細看著那幾片沾血的花瓣:“婉兒,你有沒有覺得,這花瓣上的血漬,不像是剛沾上的?倒像是……被花瓣吸收了進去。”
    林婉兒湊近聞了聞,臉色突然變了:“師父,是屍氣!這花瓣裏有屍氣!雖然被石榴花的酸澀味蓋著,可仔細聞,能聞出點腐味!”
    就在這時,趙陽氣喘籲籲地跑回來,臉色比剛才更白:“師父,方鶴堂根本沒去李婆婆家!他繞到了老石榴林後麵,那裏有個小木屋,他進去的時候,我看見屋裏堆著好多陶罐,每個陶罐上都貼著名字,其中一個,好像寫著‘周明軒’——是周少爺的名字!”
    李承道手裏的桃木劍突然晃了一下,銅鈴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他抬頭看向鎮東老石榴林的方向,那裏的石榴花開得最旺,朱紅的花瓣在雨霧中晃蕩,像無數隻染血的手,正朝著鎮子的方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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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這榴花鎮的‘煞’,不是山裏來的,是人養出來的。”李承道把方帕疊好,放進懷裏,“今晚,我們去老石榴林看看。”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壓在榴花鎮上空。老石榴林裏的霧氣更濃了,朱紅的花瓣被霧氣裹著,懸在半空中,踩在落葉上的腳步聲都像被吞了進去,隻剩下濕漉漉的腐葉味,混著若有若無的腥氣,往鼻腔裏鑽。
    李承道走在最前麵,桃木劍斜握在手裏,劍穗上的銅鈴偶爾發出一聲細響,像是在提醒著什麽。林婉兒背著藥囊,指尖攥著一小包從鎮上藥鋪買來的普通石榴花末,掌心早就沁出了汗——方才在客棧裏,她把方鶴堂給管家的“特製花末”和自己買的對比,發現前者顏色更深,還隱隱泛著灰,湊近碾碎時,指腹能感覺到細小的顆粒,不像是花瓣該有的質感。
    “師父,前麵就是趙陽說的小木屋了。”林婉兒壓低聲音,指著不遠處隱在霧氣裏的木屋。那木屋的屋頂鋪著茅草,牆角爬滿了石榴藤,藤上的花瓣沾著泥點,像凝固的血珠。木屋的門虛掩著,裏麵透出微弱的燭光,隱約能聽見陶罐碰撞的聲響。
    趙陽攥著腰間的符紙,緊張得咽了口唾沫:“我白天看見方鶴堂進去時,門是鎖著的,現在怎麽開了?不會是陷阱吧?”
    李承道沒說話,從懷裏掏出張黃符,指尖沾了點朱砂,在符紙上快速畫了道“探陰符”,輕輕往木門方向一拋。符紙飄到門簾前,突然“滋啦”一聲冒起黑煙,瞬間燒成了灰燼。
    “裏麵有邪氣,而且是活物的邪氣。”李承道的聲音沉了下來,“婉兒,你把堿麵拿出來,要是等會兒看見不對勁的東西,就往它身上撒。”林婉兒連忙從藥囊裏掏出個小紙包,裏麵的堿麵雪白,是她特意從客棧廚房要的——師父說過,石榴花的收斂藥性怕堿,若是邪物靠藥性支撐,堿麵或許能破它。
    三人輕手輕腳地靠近木屋,透過門縫往裏看。隻見方鶴堂正背對著門,站在一張木桌前,手裏拿著個石臼,正慢慢碾著什麽。木桌上擺著十幾個陶罐,每個陶罐上都貼著泛黃的紙條,上麵寫著人名和日期,趙陽白天看見的“周明軒”字樣,赫然貼在最靠近方鶴堂的陶罐上。
    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木屋的牆角堆著一堆沾血的衣物,其中一件藍色綢緞長袍,正是周少爺失蹤前穿的款式。而方鶴堂碾藥的石臼旁,放著個瓷碗,碗裏盛著暗紅色的粉末,正是他給管家的“特製石榴花末”。
    “這老東西,果然在搞鬼!”趙陽忍不住小聲罵了句,剛要推門進去,卻被李承道拉住。隻見方鶴堂突然停下碾藥的動作,轉頭看向門口,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卻亮得嚇人,像是早就發現了他們。
    “既然來了,就進來吧,躲在門外算什麽本事?”方鶴堂的聲音隔著門板傳出來,帶著種詭異的沙啞,“我這石榴花末剛碾好,正好缺個試藥的人。”
    李承道推開門,桃木劍橫在身前:“方鶴堂,你用石榴花末害人,還把失蹤者的骸骨藏在陶罐裏,到底想幹什麽?”
    方鶴堂笑了起來,笑聲像破風箱一樣刺耳:“害人?我這是在‘救人’!你看這些陶罐裏的骨頭,磨成粉加進石榴花末裏,不僅能止血,還能讓人‘長生’——五十年前,我祖父就是靠這個法子,活過了瘟疫!”他說著,拿起桌上的瓷碗,舀了一勺石榴花末,遞到李承道麵前,“你聞聞,這花末是不是一點腥氣都沒有?石榴花的酸澀味,剛好能蓋住骨粉的味道,多妙啊!”
    林婉兒突然想起白天趙陽說的蠱蟲,她悄悄從藥囊裏掏出堿麵,剛要撒出去,卻見趙陽突然晃了晃,眼神變得空洞,朝著方鶴堂走過去:“我……我流鼻血,我要吃藥……”
    “趙陽!”李承道連忙掏出清心符,貼在趙陽額頭上。符紙剛貼上,趙陽口袋裏就冒出一陣黑煙,他白天從方鶴堂藥鋪買來的石榴花末,竟從紙包裏滲了出來,落在地上,變成了細小的黑色蟲子,飛快地往方鶴堂腳下爬去。
    “沒用的!”方鶴堂一腳踩死蟲子,狂笑著說,“我在花末裏下了攝魂蠱,石榴花的性平藥性,能讓蠱蟲在人體內待上三天三夜,隻要我一念咒,他們就會像提線木偶一樣,乖乖跟著我來老石榴林!”他說著,從懷裏掏出個小木人,木人身上貼著張黃紙,紙上寫著趙陽的名字,“你看,這就是他的命門!”
    林婉兒突然想起藥囊裏的普通石榴花,她猛地掏出紙包,往方鶴堂的小木人上撒去——普通石榴花沒有加骨粉和蠱蟲,反而帶著天然的清氣。剛撒上去,小木人就“滋啦”一聲冒起煙,方鶴堂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捂著胸口後退了兩步:“你……你怎麽會有這個?”
    “石榴花能藏邪,也能驅邪,是你自己把它用歪了!”林婉兒說著,又要撒堿麵,卻見方鶴堂突然從藥箱裏掏出一把匕首,匕首上沾著暗紅色的液體,正是石榴花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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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你們不肯試藥,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方鶴堂舉著匕首衝過來,匕首上的石榴花汁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光,“這匕首沾了石榴花汁,捅進去不會流血,你們就算死了,也沒人會發現!”
    匕首上的石榴花汁在燭光下泛著黏膩的紅光,像凝固的血。方鶴堂舉著刀撲過來時,李承道猛地將趙陽往身後一拉,桃木劍橫劈過去,劍刃擦著方鶴堂的手腕劃過,帶起一道細血線。可那血線剛冒出來,就被方鶴堂手腕上沾著的石榴花汁蓋住,連滴血都沒往下淌——石榴花“止血消炎”的藥性,竟成了他傷人的利器。
    “師父!”林婉兒急忙掏出堿麵,往方鶴堂的匕首上撒去。雪白的堿麵一碰到石榴花汁,立刻發出“滋滋”的聲響,汁水滴落在地上,竟腐蝕出一個個細小的坑。方鶴堂吃了一驚,握著匕首的手不自覺地鬆了鬆,李承道趁機一腳踹在他胸口,將他踹得撞在身後的陶罐上。
    “嘩啦”一聲,貼著“周明軒”字樣的陶罐摔在地上,碎片散開,裏麵竟滾出幾顆泛著黃的人骨,骨頭縫裏還沾著暗紅色的粉末,正是那“特製石榴花末”。趙陽看得臉色發白,扶著牆幹嘔起來,空洞的眼神終於恢複了幾分清明:“這……這是周少爺的骨頭?”
    方鶴堂趴在地上,看著摔碎的陶罐,突然發出一陣淒厲的笑:“是又怎麽樣?他本就是用來‘養樹’的祭品!五十年前我祖父沒完成的事,我來完成,等養好了老石榴樹裏的魂,我們方家就能長生不老!”
    “你祖父的魂?”李承道皺緊眉頭,桃木劍的銅鈴開始不停晃動,“五十年前他不是被村民燒死在石榴林裏了嗎?”
    方鶴堂掙紮著爬起來,嘴角淌著血,卻依舊笑得詭異:“燒死?那不過是他騙村民的把戲!他用石榴花的收斂藥性鎖住魂魄,附在了鎮東那棵老石榴樹上,每年六月榴花盛開,就需要活人的血肉和骸骨滋養——這些陶罐裏的骨頭,磨成粉加進花末,是給我祖父補魂的;而那些失蹤者的血肉,都滲進了老石榴樹的根裏!”
    林婉兒突然想起老茶館裏老人說的“煉藥容器”,她盯著木屋角落那扇蓋著布的木門,聲音發顫:“你說的陶罐,不止這些吧?那扇門後麵,是不是還有更多?”
    方鶴堂的臉色瞬間變得猙獰,他突然吹了聲尖銳的口哨,屋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往屋裏爬。“你們既然找死,那就一起去陪那些祭品吧!”他說著,伸手去夠地上的匕首,卻被趙陽一腳踩住手背。
    “你別想再害人!”趙陽雖然聲音還在發顫,卻死死踩著方鶴堂的手,“師父,婉兒姐,快看看那扇門後麵是什麽!”
    李承道走上前,一把扯掉門上的布——布後麵是個黑漆漆的地窖入口,一股濃烈的腐臭味混著石榴花的酸澀味湧出來,讓人胃裏翻江倒海。他從懷裏掏出火折子點亮,往下照去,隻見地窖裏整齊地碼著一排排陶罐,每個陶罐上都貼著泛黃的紙條,上麵寫著人名和日期,最早的日期竟能追溯到五十年前。
    “這些……這些都是失蹤的人?”林婉兒捂住嘴,眼淚差點掉下來。她看見最裏麵的陶罐上,貼著一張褪色的紙條,上麵寫著“方守業”三個字——想來就是方鶴堂的祖父。
    方鶴堂趁著趙陽分神,猛地抽回手,抓起地上的一塊陶罐碎片,往地窖裏扔去。碎片落地的聲響在空洞的地窖裏回蕩,緊接著,竟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像是無數隻蟲子在爬。
    “不好!”李承道突然反應過來,“他在召喚蠱蟲!快封住地窖口!”
    林婉兒連忙掏出藥囊裏的雄黃和艾草,撒在地窖入口。雄黃一碰到從地窖裏爬出來的黑色蟲子,就冒出陣陣白煙,蟲子瞬間蜷縮成一團。可這些蟲子太多了,密密麻麻地從地窖縫隙裏鑽出來,像是黑色的潮水。
    方鶴堂爬起來,瘋狂地往屋外跑:“我去叫祖父來收拾你們!老石榴樹的根已經纏上鎮子了,你們誰也跑不掉!”
    李承道剛要去追,卻發現趙陽的胳膊開始發黑腫脹——白天被方鶴堂匕首劃傷的地方,雖然沒流血,卻已經被蠱蟲卵侵蝕。“師父,我……我的胳膊好癢……”趙陽的聲音帶著哭腔,伸手就要去抓。
    “別抓!”林婉兒急忙按住他的手,從藥囊裏掏出之前買的普通石榴花,嚼碎了敷在他的傷口上,“普通石榴花的清氣能暫時壓製蠱蟲,我們得盡快找到老石榴樹,毀掉方守業的魂魄!”
    李承道看著地窖裏密密麻麻的陶罐,又看了看趙陽發黑的胳膊,臉色凝重:“婉兒,你先帶著趙陽去客棧,用堿水清洗他的傷口,我去老石榴林找方鶴堂。記住,無論聽到什麽聲音,都別出來!”
    “師父,我跟你一起去!”林婉兒攥緊藥囊,眼裏滿是堅定,“我知道石榴花的藥性,說不定能幫上忙!”
    趙陽也忍著癢,站直身子:“我也去!我不能讓方鶴堂再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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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承道看著兩個徒弟,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好,那我們一起去。但記住,到了老石榴林,無論看見什麽,都不能慌——邪祟最怕的,就是人心的定力。”
    三人順著木屋後的小路往老石榴林深處走,霧氣越來越濃,腳下的落葉踩上去軟軟的,像是踩在腐肉上。遠處傳來方鶴堂詭異的呼喊聲,混著石榴花瓣掉落的“簌簌”聲,像是無數隻手在耳邊低語。林婉兒攥著懷裏的普通石榴花,指尖冰涼——她知道,一場關乎生死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老石榴林深處的霧氣濃得像化不開的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腳下的落葉腐爛得發黑,偶爾能踢到些硬邦邦的東西,彎腰一看,竟是半截埋在土裏的人骨,骨頭上還纏著暗紅的石榴根須,像毒蛇般緊緊裹著。
    方鶴堂的呼喊聲越來越近,卻總讓人辨不清方向,仿佛他藏在每一棵石榴樹後。李承道的桃木劍銅鈴晃得越來越急,鈴音尖銳得刺耳,林婉兒背著藥囊的後背早被冷汗浸透,她時不時摸一下懷裏的普通石榴花——那花瓣的清氣是唯一能讓她安心的東西。
    “師父,你聽!”趙陽突然停下腳步,聲音發顫,“好像有腳步聲,就在後麵!”
    三人猛地回頭,霧氣裏隱約有個黑影閃過,速度快得像陣風。李承道舉起火折子,火光在霧氣裏隻能照出半米遠,卻看見地上的落葉正被什麽東西拖動著,留下一道細長的痕跡,痕跡盡頭,是一棵異常粗壯的老石榴樹——樹幹要兩個成年人才能合抱,樹皮裂開深深的紋路,像是老人皺縮的皮膚,樹枝上的石榴花紅得發紫,花瓣上的水珠滴落在地上,竟暈開一圈暗紅,像是血。
    “這就是方守業附魂的老石榴樹!”李承道的聲音沉得像鐵,“你們看樹幹上的紋路,像不像人的血管?”
    林婉兒湊近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那樹皮的紋路真的在慢慢蠕動,像是有東西在裏麵爬。突然,樹幹上裂開一道口子,裏麵竟露出半截穿著青色長衫的枯骨,枯骨的手指上還戴著個銅戒指,戒指上刻著“方”字。
    “祖父!我把他們帶來了!”方鶴堂的聲音從樹後傳來,他手裏舉著個陶罐,陶罐裏裝著暗紅色的液體,“這是用失蹤者的血泡的石榴花汁,今天就用他們的血,給您補魂!”
    他說著,猛地將陶罐砸向李承道。林婉兒眼疾手快,掏出堿麵撒過去,堿麵碰到石榴花汁,立刻冒出濃煙,液滴落在地上,腐蝕出一個個小坑。可方鶴堂卻像瘋了一樣,從懷裏掏出一把蠱蟲,往空中一撒——那些黑色的蟲子在空中盤旋著,朝著三人撲過來。
    “快用石榴花!”李承道大喊著,從林婉兒手裏抓過一把普通石榴花,往空中一揚。石榴花的清氣散開,蠱蟲瞬間像被燙到一樣,紛紛掉落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可就在這時,趙陽突然發出一聲慘叫,他捂著胳膊倒在地上,之前被匕首劃傷的地方已經發黑流膿,幾隻細小的蠱蟲正從傷口裏爬出來。“師父……我好疼……”趙陽的臉扭曲著,眼神又開始變得空洞,“我……我想靠近那棵樹……”
    “別被蠱蟲控製!”李承道連忙掏出清心符,貼在趙陽額頭上,符紙剛貼上就冒起黑煙,趙陽的慘叫聲卻更厲害了。方鶴堂見狀,狂笑著說:“沒用的!蠱蟲已經鑽進他的骨頭裏了,再過半個時辰,他的骨頭就會被啃成粉末,變成老石榴樹的肥料!”
    林婉兒看著趙陽痛苦的模樣,眼淚掉了下來。她突然想起之前在地窖裏看到的陶罐,想起那些被方鶴堂害死的人,猛地站起身,從藥囊裏掏出所有的堿麵和普通石榴花,朝著老石榴樹衝過去:“我不會讓你再害人了!”
    方鶴堂沒想到林婉兒會突然衝過來,他伸手去攔,卻被林婉兒推得一個趔趄。林婉兒跑到老石榴樹前,將堿麵和石榴花一起撒在樹幹的裂縫上,裂縫裏的枯骨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在痛苦地掙紮。
    “你敢毀我祖父的魂!”方鶴堂紅著眼睛撲過來,手裏的匕首朝著林婉兒刺去。李承道急忙揮著桃木劍擋在她身前,劍刃砍在匕首上,發出“當”的一聲脆響。可方鶴堂的力氣卻異常大,他推著李承道往後退,匕首的尖端離李承道的胸口越來越近。
    就在這時,林婉兒突然發現方鶴堂的脖子上有個黑色的蟲子在爬——那是隻母蠱,之前藏在他的衣領裏。她想起師父說過,母蠱是所有蠱蟲的源頭,隻要除掉母蠱,其他蠱蟲就會失去控製。
    “師父,他脖子上有母蠱!”林婉兒大喊著,從藥囊裏掏出一根銀針,朝著方鶴堂的脖子刺去。銀針剛好紮在母蠱身上,母蠱發出一聲細微的慘叫,掉落在地上。
    方鶴堂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他捂著脖子倒在地上,身體開始劇烈地抽搐。無數隻蠱蟲從他的指甲縫、耳朵裏爬出來,在他身上爬來爬去。“不……不可能……”方鶴堂的聲音斷斷續續,“我……我怎麽會被蠱蟲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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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婉兒看著方鶴堂痛苦的模樣,心裏卻沒有絲毫同情。她走到趙陽身邊,掏出最後一點普通石榴花,嚼碎了敷在他的傷口上:“趙陽,堅持住,母蠱已經死了,蠱蟲很快就會消失的。”
    趙陽的慘叫聲漸漸小了,他看著林婉兒,虛弱地說:“婉兒姐……我沒事了……”
    可就在這時,老石榴樹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樹幹上的裂縫越來越大,裏麵的枯骨掉落在地上,發出“哢嚓”的聲響。李承道臉色一變:“不好!方守業的魂要出來了!”
    他剛說完,老石榴樹的樹枝突然像鞭子一樣抽過來,朝著三人卷去。林婉兒拉著趙陽往後退,卻被樹枝纏住了胳膊,樹枝上的石榴花刺進她的皮膚裏,傳來一陣刺痛。
    “婉兒!”李承道揮著桃木劍砍向樹枝,樹枝被砍斷,卻立刻又長出新的枝丫。方守業的聲音從樹裏傳來,沙啞得像破風箱:“你們……毀了我的魂……我要讓你們……陪葬!”
    老石榴樹的根須突然從地裏冒出來,像無數條毒蛇,朝著三人纏過來。李承道知道,現在隻有毀掉老石榴樹的根基,才能徹底除掉方守業的魂。他看著林婉兒和趙陽,堅定地說:“婉兒,你帶著趙陽先走,我來毀掉這棵樹!”
    “師父,我不走!”林婉兒搖著頭,“我們一起走!”
    趙陽也掙紮著站起來,攥緊了手裏的一把石榴花:“對,我們一起走!”
    方守業的根須越來越緊,纏繞著三人的腳踝。李承道看著眼前的老石榴樹,突然想起之前在地窖裏看到的“以血養榴,以骨製藥”的文字,他猛地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劃破自己的手掌,將鮮血灑在老石榴樹的樹幹上——他要用自己的血,引開方守業的魂。
    鮮血剛碰到樹幹,老石榴樹就劇烈地晃動起來,樹幹上的裂縫裏冒出黑煙,方守業的慘叫聲響徹整個石榴林。李承道趁機拉著林婉兒和趙陽,朝著林外跑去,身後的老石榴樹漸漸停止了晃動,樹枝和根須慢慢枯萎,最後變成了一棵枯樹。
    三人跑出石榴林時,天已經蒙蒙亮了。趙陽的傷口不再疼痛,蠱蟲也已經消失了。林婉兒看著李承道流血的手掌,連忙掏出普通石榴花,嚼碎了敷在上麵:“師父,您沒事吧?”
    李承道搖搖頭,看著遠處漸漸亮起來的天空:“方守業的魂已經散了,方鶴堂也得到了報應,榴花鎮的噩夢,該結束了。”
    可他們不知道,在老石榴樹的廢墟下,還有一個小小的陶罐沒有被發現,陶罐裏,藏著最後一隻蠱蟲,正慢慢蠕動著……
    天剛蒙蒙亮時,榴花鎮的霧氣終於散了些,可老石榴林裏的空氣依舊彌漫著腐臭與酸澀交織的怪味。李承道三人跌跌撞撞地走出林子,趙陽胳膊上的傷口已經結痂,隻是那結痂的顏色泛著詭異的青黑,像被墨染過;林婉兒的手腕被樹枝劃傷,滲血的地方沾著幾片幹枯的石榴花瓣,花瓣邊緣竟還在微微顫動。
    “先回客棧處理傷口。”李承道捂著流血的手掌,掌心的血已經浸透了敷著的石榴花,那花卻沒像往常一樣止血,反而透著股涼意往皮肉裏鑽。他心裏隱隱不安,方守業的魂雖散,可那棵老石榴樹盤桓了五十年的邪氣,恐怕沒那麽容易徹底清除。
    剛走到鎮口,就看見一群村民舉著鋤頭圍了過來,為首的正是周府管家。他看見李承道三人,連忙上前:“道長,你們沒事吧?我們聽見林子裏有動靜,擔心你們出事。”
    “方鶴堂已經被蠱蟲反噬,方守業的魂也散了。”李承道聲音沙啞,“老石榴林裏的陶罐,你們找個時間燒了,還有那些沾了邪氣的石榴花,全都連根拔了,別再留著害人。”
    村民們一聽,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狂喜,紛紛拿著鋤頭往老石榴林去。林婉兒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想起昨晚在林子裏看到的那隻沒被發現的陶罐,心裏咯噔一下:“師父,我們昨晚沒仔細搜老石榴樹的廢墟,會不會還有漏網的蠱蟲?”
    李承道剛要開口,就聽見趙陽突然“嘶”了一聲,他捂著胳膊蹲在地上,臉色慘白:“婉兒姐,我胳膊好癢……好像有東西在爬……”
    林婉兒連忙掀開趙陽的袖子,隻見那青黑的結痂下,竟有個細小的鼓包在慢慢移動,像有隻蟲子在皮肉裏鑽。“是蠱蟲!”她驚聲喊道,“昨晚那隻母蠱死後,肯定還有蟲卵留在他身體裏!”
    李承道立刻掏出桃木劍,劍尖蘸了點自己掌心的血,輕輕點在趙陽的結痂上。血珠剛滲進去,趙陽就發出一聲慘叫,鼓包突然停止了移動,可他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嘴唇泛著青紫色。
    “不行,蟲卵已經鑽進骨頭裏了,普通的法子沒用。”李承道的眉頭擰成疙瘩,他突然想起方鶴堂說過的“石榴花藥性能鎖蠱”,又想起地窖牆上刻的“以血養榴”,心裏有了個冒險的主意,“婉兒,你去老石榴林,把那棵枯樹的樹根挖一點過來,再帶些新鮮的石榴花——必須是沒被邪氣染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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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婉兒不敢耽擱,背起藥囊就往林子裏跑。她剛跑到老石榴樹的廢墟前,就看見幾個村民正圍著一堆陶罐,準備點火焚燒。廢墟的角落裏,那個藏著蠱蟲的小陶罐正躺在地上,罐口裂開一道縫,一隻黑色的小蟲正從縫裏往外爬。
    “別燒!還有蠱蟲!”林婉兒大喊著衝過去,一把抓起小陶罐,用布緊緊裹住。她又拿起鋤頭,在枯樹的根部挖了一小塊,樹根上還沾著暗紅色的泥土,像幹涸的血。
    等林婉兒跑回鎮口時,趙陽已經快暈過去了,他的胳膊腫得像水桶,青黑的顏色已經蔓延到了肩膀。李承道立刻接過樹根和石榴花,從藥囊裏掏出石臼,將樹根碾碎,又加入新鮮的石榴花和自己的血,慢慢搗成糊狀。
    “這是用石榴花的清氣中和樹根的邪氣,再用我的血引蠱蟲出來。”李承道一邊說,一邊將糊狀的藥敷在趙陽的胳膊上,“可能會很疼,你忍著點。”
    藥剛敷上去,趙陽就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胳膊上的鼓包突然劇烈地蠕動起來,像是有無數隻蟲子要衝出來。林婉兒緊緊按住他的肩膀,眼淚掉在他的衣服上:“趙陽,堅持住,馬上就好了!”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趙陽胳膊上的鼓包突然破了,一隻黑色的蠱蟲爬了出來,剛落地就被李承道用桃木劍釘住,瞬間燒成了灰燼。隨著蠱蟲被燒死,趙陽胳膊上的青黑顏色漸漸褪去,腫脹也慢慢消了下去。
    “終於沒事了。”林婉兒鬆了口氣,癱坐在地上。可她剛要起身,就看見不遠處的石榴花叢裏,有個小小的身影在晃動——是個約莫七八歲的孩子,手裏拿著個紙包,正往鎮外走。
    “那是誰家的孩子?這麽早要去哪裏?”林婉兒覺得奇怪,剛要喊住孩子,卻看見孩子手裏的紙包上,貼著一張黃紙,上麵的字跡和方鶴堂藥箱上的一模一樣。
    “不好!”李承道突然反應過來,“那是方鶴堂之前沒送出去的石榴花末!孩子肯定是被邪氣纏上了!”
    兩人立刻追了上去,孩子卻像沒聽見一樣,徑直往鎮外的小河邊跑。等他們追上時,孩子正站在河邊,手裏的紙包已經打開,裏麵的石榴花末正往河裏撒去。河水接觸到花末,竟泛起一陣黑色的泡沫,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水裏蠕動。
    “別撒了!”林婉兒一把奪過紙包,孩子突然轉過頭,眼睛裏沒有任何神采,嘴角卻勾著和方鶴堂一樣詭異的笑:“祖父說……要把蠱蟲……撒到河裏……讓全鎮的人……都變成祭品……”
    李承道立刻掏出清心符,貼在孩子的額頭上。符紙冒起黑煙,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眼神也恢複了清明:“我……我剛才好像被什麽東西控製了,手裏的紙包是在方郎中的藥鋪門口撿的……”
    林婉兒打開紙包,裏麵的石榴花末果然混著細小的蠱蟲卵,她連忙掏出堿麵,將花末和堿麵混在一起,扔進了河裏。河水瞬間冒出濃煙,黑色的泡沫消失了,水麵又恢複了平靜。
    “方守業的邪氣雖然散了,可他留下的蠱蟲和花末還沒清理幹淨。”李承道看著漸漸亮起來的天空,“我們得幫村民把鎮裏所有沾了邪氣的東西都找出來,不然榴花鎮永遠不得安寧。”
    接下來的幾天,李承道三人帶著村民,搜遍了鎮裏的每個角落,燒掉了所有的“特製石榴花末”,挖掉了所有被邪氣染過的石榴樹,連方鶴堂藥鋪裏的藥箱都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臨走那天,鎮裏的村民都來送他們,手裏捧著新鮮的石榴花,花瓣上沾著晨露,透著股幹淨的清氣。林婉兒接過一朵石榴花,放在鼻尖聞了聞,終於沒有了之前的腥氣,隻有淡淡的清香。
    “師父,你看,現在的石榴花,終於恢複正常了。”林婉兒笑著說。
    李承道點點頭,看著漫山遍野的石榴花,眼神裏滿是欣慰:“藥本身沒有對錯,錯的是用它的人。隻要人心向善,再普通的花草,也能成為救人的良藥。”
    三人背著行囊,漸漸消失在山路盡頭。漫山的石榴花在風中搖曳,像一片紅色的海洋,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詭異與血腥,隻餘下寧靜與祥和。隻是沒人注意到,鎮外小河的下遊,一片新的石榴幼苗正在悄悄發芽,幼苗的根須,正纏著一隻早已死去的蠱蟲,慢慢往土裏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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