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待替換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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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起推窗,風裏已帶三分料峭。簷角老銀杏簌簌抖落碎金,細看才知是昨夜新落的葉,鋪在青磚縫裏,像被誰隨手撒了把陳年宣紙裁成的星星。這株樹是祖母嫁來那年栽的,我總疑心它的年輪裏藏著半個世紀的絮語。
    石階縫裏鑽出的野菊開得正豔,暗紅花瓣蜷縮如嬰兒攥緊的拳頭。記得幼時蹲在這裏拾銀杏果,白果漿汁染得衣襟斑駁,祖母便摘幾朵野菊搓碎了替我擦拭。她袖籠裏永遠藏著曬幹的桂花,甜絲絲的沁入秋衫經緯,倒比任何熏香都好聞。此刻風過回廊,恍惚仍有暗香遊絲般纏上鼻尖。
    西牆根的藤椅空懸著,篾條間還卡著半片枯葉。往年這時節,祖母總愛裹著煙灰絨毯坐在此處揀桂花。竹匾裏金粟浮動,她眯起昏花的眼,指尖輕巧地撥開細碎的花梗。我伏在她膝頭,看陽光從篩孔裏漏下,細碎的光斑在老人銀白的發間跳躍,竟比桂花更耀眼。
    木格窗欞上還粘著褪色的窗花,喜鵲登梅的輪廓被雨水洇得模糊。前日收拾閣樓,翻出個藍布包袱,裏頭整整齊齊疊著十二雙虎頭鞋,最底下一雙針腳歪斜的,是我八歲那年學繡的第一件活計。當時嫌紅緞子襯得虎眼不夠精神,賭氣要拆,祖母卻執意收進箱底:"留著才好,等我們小滿出嫁時..."
    風突然緊了,卷起滿地碎金在空中打著旋。竹匾仍在簷下搖晃,卻再無人往裏頭添新采的桂子。石臼裏杵杵聲也隨秋露散盡,隻剩臼底薄霜似的米粉,覆著幾片伶仃的桂花。前日試著重做桂花糕,蒸籠揭開時白霧迷眼,恍惚見著青布衫的影子在霧裏一閃,待水汽散盡,案上青瓷盤裏的糕點個個裂著嘴,倒像是笑我手拙。
    暮色漫過門檻時,我往陶罐裏新插了幾枝野菊。暗紅的花朵在漸濃的秋寒裏瑟縮著,忽記起祖母常說野菊最經霜——卻不知說的是花,還是人。
    簷角銅鈴在暮色裏輕晃,驚醒了蜷在窗欞上的夕照。石榴樹不知何時垂下了頭,暗紅的果皮裂開細紋,露出瑪瑙籽在風裏簌簌作響。這株是祖父從皖南帶回的種,說裂開的石榴最吉利,能佑得滿堂子孫。果真應驗了——二十三個籽實飽滿如珠,倒像在數算我們四代同堂的年歲。
    青磚縫裏的苔痕又厚了半寸,墨綠裏泛著經年的褐。昨夜借著月光清掃庭院,竹帚劃過磚麵時驚起細碎的熒光,原是藏在苔衣裏的夜露摔碎了。忽然想起幼時總愛赤腳亂跑,被苔蘚滑倒也不哭,隻顧盯著掌心沾的綠痕發呆,祖母便笑說這是老宅子蓋的郵戳。
    東廂房的博古架蒙了塵,天青釉茶盅仍保持著多年前的傾斜角度。那年中秋祖母失手碰倒茶船,半盞殘茶在紫檀木上洇出江山輪廓。她不許人擦拭,說這茶漬是秋月留下的拓片。此刻月光正沿著舊漬遊走,恍惚間竟真見粼粼水波在木紋間蕩漾。
    井台邊的木盆盛著前日接的雨水,水麵上浮著幾粒早落的梧桐籽。記得祖母總在秋分這天儲天水,說這時候的雨最宜煎藥。我學她的樣子將陶甕列在簷下,卻總接不滿——雨滴敲在甕底的聲音太寂寞,不及當年半院叮咚熱鬧。
    老座鍾的銅擺突然卡住,夜色在停擺的瞬間變得粘稠。暗格裏掉出張泛黃的節氣表,驚蟄處畫著歪扭的小青蛙,夏至欄裏粘著幹枯的茉莉。最末處霜降的墨跡猶新,應是祖母最後的手筆。指尖撫過凹凸的紙麵,竟觸到那年她教我畫二十四節氣時,筆杆在虎口磨出的繭。
    子夜風起,翻亂了案頭未壓好的宣紙。墨跡未幹的"家"字被吹到窗邊,正巧覆在褪色的窗花上。喜鵲的翅膀馱著新墨振翅欲飛,梅枝卻還固執地粘著二十年前的漿糊。這場景倒像極了我——半截身子紮在老宅的年輪裏,另半截早隨著秋雁飄過了楚水吳山。
    破曉前忽然落雨,雨腳輕得像是怕踩醒什麽。披衣推門,見廊下青石竟在雨中泛起暖意,原是積年的桂花香被秋雨蒸了出來。水汽裏浮動著無數金黃的微粒,恍惚是那年祖母揚向空中的桂子,在光陰裏飄搖了二十載,終究落回這方浸透舊事的庭院。
    井欄上的牽牛花不知第幾次被霜打蔫,紫瓣蜷成小小的鈴鐺。我蹲下身想觸碰那抹將熄的豔色,指尖卻先觸到冰涼的青銅——井沿刻的"丙申年製"四字被歲月磨得溫潤,像極了老人撫過千萬遍的念珠。
    晨光再臨時長廊盡頭忽現彩虹,水汽織就的綢緞輕輕掠過竹匾、藤椅、老座鍾。七色光暈裏,二十三年積存的秋痕都在舒展:褪色的窗花重新洇出胭脂紅,裂嘴的桂花糕變得渾圓飽滿,連陶罐裏蔫軟的野菊都挺直了腰杆。
    風鈴又響,這回驚落的是石榴樹上最後的霞光。二十三粒籽實滾落青磚,帶著新鮮的甜香鑽進苔衣深處。我忽然讀懂祖母當年說的"留著才好"——原來所有未完成的、不完美的舊光陰,都會在某個秋晨破土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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