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待替換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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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裏的梧桐開始落第三場葉子時,我總疑心聽見了某種古老的暗號。那些褐金色的手掌在風裏翻卷,簌簌掠過青灰的屋簷,倒像是候鳥遷徙時落下的絨羽。這座江南小城的秋光總帶著三分醉意,七分慵懶,把整條石板街都泡在琥珀色的茶湯裏。
    巷口老宅的朱漆門總在午後半敞。主人搬去新城多年,留下滿庭的梧桐守著舊光陰。我常駐足數那些枝椏間的光斑,看它們如何從青磚墁地遊移到花窗欞心。有回撞見老鄰居在掃階前積葉,竹帚沙沙劃出的弧線裏,碎金般的葉子忽然活過來,繞著老人生出輕旋的圓舞。他笑著把笤帚斜倚門框:"這樹比我爺爺還年長哩,落的是故事,掃不得。"
    的確見過古樹最盛大的謝幕。那年深秋驟雨初歇,月華漫過濕漉漉的枝椏,滿樹殘葉在銀輝中次第飄墜。葉片墜地時竟發出細碎的清響,恍若無數玉片叩擊石階。整條巷子浮動著幽藍的霧氣,積水映著零落的星子,倒似銀河傾瀉在人間。後來才懂,那是百年梧桐用最後的力氣,為舊時光舉行一場秘而不宣的祭禮。
    母親總在霜降後收集完整的梧桐葉。洗淨晾幹的葉片鋪滿竹匾,在廊下曬成半透明的薄箋。她將葉脈浸在靛青的染液裏,拓出的紋路像極了泛黃的地圖。有年我翻開她陪嫁的木匣,發現層層素絹間夾著不同年份的梧桐葉:八五年那枚邊緣焦卷,九七年那片沾著雨痕,零三年的葉梗還纏著褪色的紅絲線。原來時光真的可以這樣具體而微地收藏。
    前日經過護城河,望見對岸拆遷的瓦礫堆裏,幾株移植的老梧桐正抽出新芽。鐵色的枝幹上嫩綠流轉,像老人布滿皺紋的手背綻出春芽。起重機轟鳴聲裏,忽然想起《莊子》說"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此刻吹動新葉的,可是百年前掠過飛簷的那陣穿堂風?原來樹比人更懂得如何與光陰和解。
    暮色四合時,城西茶樓飄出評彈的琵琶聲。簷角銅鈴與梧桐私語,把千年的心事說給晚風聽。一片遲歸的葉子飄進我的茶盞,在碧螺春的漩渦裏緩緩沉浮,宛如正在書寫某個未完成的句點。
    暮色漫過青瓦時,簷角最後一片梧桐葉正在與秋風博弈。它用蜷曲的葉緣勾住瓦楞間的蒼苔,像老琴師枯瘦的手指懸在斷弦之上。我站在石橋上數了十三聲,終於聽見那聲極輕的歎息——葉片打著旋兒落進烏篷船頭的竹簍,船娘順手將它別在發髻,雙槳便劃開了一河胭脂色的晚霞。
    舊書肆的吳先生總說梧桐通靈。他那些蟲蛀的線裝書裏,夾著光緒年間落下的枯葉,葉脈間淡褐的斑痕恰似褪色的批注。某個梅雨初歇的午後,我看見他捧著《陶庵夢憶》在躺椅上打盹,書頁間突然飄出半片青葉,落地竟化成一隻翠羽鳥兒,撲棱棱撞碎了滿室樟腦味的寂靜。"這是前清秀才養的綠綺鳥呢",老先生推推圓框眼鏡,"借梧桐精氣守了百年書魂。"
    最奇的還是冬至那夜。雪粒子敲打窗欞時,整條巷子的梧桐忽然泛起幽光。細看才知是冰晶沿著枝椏生長,將每道裂痕都鍍成銀線。月光穿過水晶森林,在粉牆上投下交錯的影,宛如誰家庭院晾曬的焦尾琴弦。更深處傳來細碎冰裂聲,仿佛有透明的手指在彈撥《廣陵散》。早起掃雪的王嬸直念叨:"老樹們約好了開冰雪雅集哩。"
    新來的咖啡店主不懂這些。他把落地窗外的梧桐裹滿ed燈串,入夜便流轉起電子星河。倒是常有個穿漢服的姑娘坐在樹下,捧著熱美式看光影在裙裾上遊走。某日我見她拾起被霓虹染成紫色的落葉,輕輕夾進《時間簡史》的扉頁。兩種時空在這個黃昏悄然接駁,像蝴蝶停在航天器的舷窗。
    最教我怔忡的是那個流浪畫家。他在城牆根支起畫架,把梧桐殘樁的年輪畫成黑洞漩渦。炭筆沙沙劃過粗麻紙,秋蟬殼、碎瓷片、銅煙槍紛紛從扭曲的紋理裏浮現。"每圈年輪都是平行宇宙的入口",他蘸著普洱茶汁塗抹星雲,"你聽,那些移民火星的樹根,正用摩斯密碼給年輪發電報呢。"
    昨夜暴雨突至,我在老檔案館整理地方誌。泛黃的宣紙上記載著明萬曆年間,有學子在梧桐樹下拾到鳳凰羽,後來高中探花。雷聲滾過屋頂時,積塵的梁柱間忽然落下幾片新葉,濕潤的綠意漫過豎排的工楷,竟與三百年前的墨痕洇成一片。或許真有青鸞在雷電中涅盤,銜著時光的碎片往返於古今。
    今晨看見環衛工人在修剪新栽的梧桐。電鋸轟鳴中,淡青的汁液順著斷麵滴落,像少年人未經世事的眼淚。可不過半日,斷枝處已凝出透明的樹脂,陽光下宛如琥珀色的眼睛。一隻藍翅蜻蜓停在那汪晶瑩裏,翅梢還沾著唐朝的雨,宋朝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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