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端午菜市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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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五點,鬧鍾還沒響,我就被窗外細碎的雨聲喚醒。窗簾縫隙裏漏進的微光帶著層灰藍,樓下已經傳來三輪車碾過積水的沙沙聲。今天是端午節,廚房裏的掛曆早在一周前就被我用紅筆圈了個大大的圈——在上海打工這些年,難得全家老小都能湊齊過節。
摸黑穿上拖鞋,冰涼的瓷磚讓我打了個激靈。廚房的電子鍾顯示517,比往常早起了整整兩個小時。打開冰箱,上層隻剩下半截蔫了的黃瓜,下層凍著幾個硬邦邦的饅頭。我輕手輕腳拉開抽屜,把昨晚準備好的錢包攥在手裏,尼龍布料在掌心微微發燙。
菜市場離小區不過十分鍾路程,可雨勢突然變大,沒帶傘的我隻能把外套兜頭罩住。濕漉漉的柏油路上已經有零星幾個行人,提著菜籃行色匆匆。轉角包子鋪的蒸汽透過玻璃模糊了“端午肉粽”的招牌,剛出爐的香氣混著雨水鑽進鼻腔,我咽了咽口水,加快腳步。
穿過鐵藝大門,菜市場的喧囂撲麵而來。此起彼伏的吆喝聲、電子秤的滴滴聲、魚販刮鱗的沙沙聲,混著魚腥、肉香和粽葉特有的清苦,在潮濕的空氣裏發酵。我攥緊錢包,在入口處深吸一口氣,開始盤算今天的菜單。
水產區永遠是菜市場最熱鬧的地方。藍色塑料盆裏的鯽魚撲騰著濺起水花,我踮腳看了看電子秤旁的價格牌,活鯽魚18塊一斤,比平時貴了兩塊。“老板,挑條大點的!”我指著水盆裏最肥碩的那條。魚販戴著手套,抄起網兜幹淨利落地撈起,“這條保證新鮮!”金屬案板上,銀光一閃,魚已經被開膛破肚,血水混著鱗片順著排水溝流走。
經過肉攤時,鮮紅的五花肉碼得整整齊齊,像極了過年時貼的春聯。我咬咬牙:“師傅,來兩斤五花,要肥瘦相間的。”刀起刀落間,案板上堆起小山似的肉塊。“包粽子用?”老板邊打包邊問。“不,燒紅燒肉。”我笑著應道,想起女兒最愛用紅燒肉的湯汁拌飯。
粽子攤前圍滿了人,玻璃櫃裏躺著胖乎乎的四角粽,裹著翠綠的粽葉,係著五彩絲線。“阿姨,甜粽和肉粽各來五個!”我扯著嗓子喊。老人顫巍巍地數著粽子,白發上沾著幾片粽葉碎屑。“姑娘,再送你兩個鹹鴨蛋,自家醃的。”她把鴨蛋塞進塑料袋,粗糙的手指擦過我的手背,帶著溫熱的觸感。
豆製品區飄來醇厚的豆香。嫩豆腐顫巍巍躺在木匣裏,像剛睡醒的嬰兒。“來兩塊錢豆腐!”我掏出硬幣。攤主用竹片熟練地切下一方,豆腐在塑料袋裏輕輕搖晃。旁邊的百葉結碼得整整齊齊,我又要了半斤,盤算著晚上燒個百葉結燒肉。
走到蔬菜區時,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翠綠的青菜、紫得發亮的茄子、帶著晨露的豆角,在陽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我挑了把嫩生生的空心菜,又買了幾根黃瓜——女兒愛吃拍黃瓜,撒上蒜末和白醋,酸酸辣辣的最開胃。
最後一站是水果攤。西瓜堆成小山,老板正用長刀剖開一個,鮮紅的果肉露出時,汁水順著案板往下淌。“來個小的!”我指著角落裏的西瓜。稱重時瞥見旁邊的荔枝,紅彤彤的果皮上沾著水珠。兒子們總說荔枝太貴舍不得吃,我咬咬牙:“再稱半斤荔枝。”
提著沉甸甸的菜袋子往回走,陽光已經變得刺眼。汗水順著脊背往下淌,手臂被塑料袋勒出深紅的印子,可心裏卻像揣著團,軟軟的、甜甜的。菜市場門口,有小販在賣菖蒲和艾草,濃鬱的香氣混著泥土味撲麵而來。我挑了兩束,想著掛在門上驅驅晦氣。
推開家門時,兒子還在睡覺,老公已經在廚房燒水。我把菜分門別類放進冰箱,把粽子和鹹鴨蛋擺在蒸鍋裏,艾草掛在門後。晨光透過紗窗灑進來,給整個屋子鍍上一層溫柔的金色。
“媽,好香!”兒子揉著眼睛走進廚房,發梢還翹著幾縷呆毛。“快洗手,準備吃飯。”我笑著把剝好的鹹鴨蛋塞進她手裏。餐桌很快擺滿了菜:油亮的紅燒肉顫巍巍地躺在碗裏,百葉結吸飽了肉汁,鯽魚燉得雪白,拍黃瓜上撒著鮮紅的小米辣。最中間的盤子裏,粽子解開粽葉,露出油潤的糯米和暗紅的五花肉。
“開動!”老公舉起筷子,兒子們已經迫不及待咬了口粽子。“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說,嘴角沾著米粒。母親夾了塊紅燒肉放進我碗裏:“多吃點,辛苦了。”我望著滿桌的菜,望著家人熟悉的麵孔,突然鼻子發酸。
窗外,陽光正好,艾草在微風中輕輕搖晃。這樣平凡又珍貴的時刻,或許就是生活最真實的模樣。我夾起一塊豆腐送進嘴裏,嫩滑的口感裏,有幸福最樸素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