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鍾在六點半準時響起時，我盯著天花板發了三分鍾呆。往常這時候該趿著拖鞋去廚房熱牛奶，書包裏的紅領巾總像泥鰍似的滑到最底層，得蹲在玄關翻半天。現在晨光從窗簾縫裏斜斜切進來，在地板上投出細長的亮帶，家裏靜得能聽見冰箱製冷的嗡鳴。
    孩子放暑假的第三天，我還沒適應這種空。
    拉開衣櫃門想找件衣服洗，才發現上周的校服已經疊得整整齊齊收進了櫃子。往常這個時間點，洗衣機早該轟隆隆轉起來，混合著孩子背書的聲音——他總喜歡把英語課文念得像喊口號。我手指劃過晾衣杆，上麵空蕩蕩的，連夾子都並排站得筆直。
    去菜市場的路比平時短了一半。不用趕在七點半前回來盯著他吃早餐，腳步就慢了下來。賣豆腐的老張笑著問：\"今天沒帶小猴子來？\"我才想起往常孩子總愛蹲在豆腐攤前看豆漿凝結，說像魔法。現在隻剩我自己，手裏的布袋輕飄飄的，買三塊錢的青菜都覺得多。
    回到家把菜放進冰箱，轉身想喊\"作業帶齊了沒\"，喉嚨卻像被什麽堵住。客廳的沙發上，昨天孩子堆的積木還保持著歪歪扭扭的模樣，奧特曼卡片從茶幾縫裏露出個角。我走過去想收拾，手指碰到積木又收了回來。
    九點多坐在沙發上，陽光已經爬到膝蓋。電視開著，早間新聞的主持人在說什麽根本沒聽進去。手機屏幕亮了又暗，微信群裏媽媽們在討論暑假托管班，有人發了張孩子們做手工的照片，我放大看了半天，突然想起自己答應過孩子這個暑假教他折千紙鶴。
    中午煮麵條時多打了個雞蛋。盛到碗裏才發現，往常孩子總搶著要溏心蛋，現在兩個雞蛋在碗裏晃晃悠悠，像兩隻沒睡醒的眼睛。吃到一半放下筷子，打開冰箱想找瓶可樂，看見最底層藏著半盒巧克力——是上周答應他考了滿分的獎勵，忘了給他。
    下午試著整理書櫃，從最上層翻出本泛黃的相冊。裏麵有孩子剛上幼兒園的照片，背著比他還大的書包，站在門口哭得滿臉通紅。那時候總盼著他快點長大，不用再追在屁股後麵喂飯，不用半夜起來蓋被子。現在他能自己衝牛奶，自己定鬧鍾，連出門都要嫌我嘮叨。
    四點鍾突然想起，今天該去超市買酸奶。往常這個時間孩子該放學了，會抱著我的胳膊說\"媽媽我要草莓味的\"。推著手推車在冷櫃前站了十分鍾，貨架上的酸奶一排接一排，卻不知道該拿哪一種。最後選了原味的，才想起他早就不愛喝原味了。
    回家路上遇見隔壁的李姐，她提著舞蹈班的袋子，說要去接孫女。\"你家小子呢？\"她問。\"去外婆家了。\"我笑著回答，手指卻無意識地絞著塑料袋。其實孩子昨天才走，電話裏說外婆家的小狗會作揖，聲音亮得像掛在窗邊的風鈴。
    晚飯隻煮了一碗粥。窗外的天慢慢暗下來，路燈亮起來的時候，突然覺得客廳太大了。往常這時候，餐桌旁該有兩隻碗在碰撞，孩子會抱怨\"湯太燙了\"，然後趁我不注意把青椒夾到我碗裏。現在隻有我自己，粥涼了都沒察覺。
    夜裏躺在床上，手機放在枕邊。往常十二點前總會收到孩子發來的表情包，有時候是個打哈欠的小貓，有時候是\"晚安媽媽\"四個字加個愛心。現在屏幕安安靜靜的，連廣告推送都變得客氣。我點開和他的聊天框，輸入\"睡了嗎\"，想了想又刪掉，改成\"明天想吃什麽\"，猶豫半天還是沒發出去。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星期，我開始在超市裏數貨架上的罐頭，在公園裏看大媽們跳廣場舞看到散場，甚至會蹲在樓下看螞蟻搬家。有天整理舊物，翻出自己年輕時的護士證，紅色的封皮已經有些褪色。那時候我在社區醫院上班，後來孩子出生，總生病，就辭了職專心帶他。
    老公下班回來，看見我對著沙發發呆，說：\"要不你去找個活兒幹？\"我愣了愣，這個念頭像顆種子，突然就在心裏發了芽。
    第二天一早就去了社區服務中心。公告欄上貼滿了招聘啟事，家政、導購、收銀員，一個個看過去，手指在\"幼兒園助教\"那欄停住了。
    負責登記的大姐抬頭問：\"有經驗嗎？\"我想起這十年接送孩子的路上，聽過多少幼兒園老師的叮囑；想起每次家長會，我總能準確說出每個孩子的小名。
    填表格的時候，筆在\"工作經曆\"那欄懸了很久。最終寫下\"十年育兒經驗\"，字跡突然變得很穩。走出服務中心，陽光正好落在肩膀上，比坐在家裏的陽光要暖一些。路過文具店，進去買了本筆記本，封麵上畫著小熊，像極了孩子小時候最喜歡的那本。
    回家的路上，手機響了，是孩子打來的。\"媽媽，外婆說明天帶我去摘葡萄，你要不要來？\"我笑著說\"明天要去麵試\"，聽見電話那頭他\"哇\"了一聲，說\"媽媽也要當上班族啦\"。
    掛了電話，腳步輕快了很多。路過菜市場，又遇見賣豆腐的老張，這次我主動說：\"下周開始，可能要晚點來買豆腐了。\"他笑著說：\"好啊，給你留新鮮的。\"
    走到樓下，看見那隻總蹭孩子褲腿的流浪貓，正蹲在單元門口。我掏出早上剩的饅頭掰了塊遞過去，它試探著聞了聞，慢慢吃了起來。風從樓道裏穿過去，帶著點晚飯的香味，突然覺得這空出來的時間，好像慢慢有了新的形狀。
    晚上收拾東西時，把東西放進了新買的帆布包裏。筆記本放在最上麵，翻開第一頁，想了想寫下：\"明天記得穿平底鞋。\"窗外的月亮升起來了，比往常似乎亮了些。我知道，那個總需要我追著跑的孩子長大了，而我，也該重新追上自己的腳步了。
    這樣想著，終於能安安穩穩地睡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