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井坑深處的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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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蟬鳴把七月的午後烤得滋滋作響,我蹲在院角那堆新運來的水泥袋上,望著父親正用鐵鍬在菜園中央挖出的土坑發呆。井繩在他肩頭勒出深紅的印子,每一次彎腰都帶起股股熱浪,混著汗味和濕土的腥氣在空氣裏蒸騰。
    “再有半米就該見水了。”父親直起身抹了把臉,汗珠砸在坑底的黃土上,瞬間洇出個深色的小圓點。我們村自打三月就沒正經下過雨,蓄水池的水位像被戳破的氣球,一天比一天癟下去。前院王嬸家的洗衣機已經歇了半個月,我媽更是把洗菜水攢著衝廁所,連我洗澡都被限定在三分鍾內。打井,成了眼下最要緊的事。
    土坑已經有近兩米深,邊緣被父親用木板擋著,防止坍塌。我丟下去一塊小石子,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咚”的輕響。就在這時,西邊籬笆牆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一團棕褐色的小東西跌跌撞撞地滾了出來。
    是隻刺蝟,比我巴掌大不了多少,背上的尖刺還帶著沒褪幹淨的乳白。它大概是被院子裏的動靜吸引,圓滾滾的身子在菜畦裏左衝右撞,小短腿在濕潤的泥土上留下星星點點的腳印。我正想喊父親來看,那小家夥卻突然腳下一滑,像顆被拋起的栗子,直直墜向井坑。
    “爸!”我的喊聲劈了叉。
    父親扔下鐵鍬撲到坑邊時,隻聽見坑裏傳來一陣細密的“噗噗”聲,像是什麽東西在慌亂地扒拉泥土。我們趴在邊緣往下看,昏暗中能看見那團刺球縮在坑底,時不時抽搐一下,尖刺上還掛著幾片沾了泥的菜葉。
    “糟了,這坑壁太陡,它爬不上來。”父親急得直搓手,坑太深,我們倆都夠不著。他轉身就往柴房跑,很快扛來一架舊木梯,“你在上麵扶著,我下去。”
    木梯在坑壁架穩時發出“嘎吱”的呻吟,父親踩著橫檔往下挪,每一步都讓泥土簌簌往下掉。我緊緊攥著梯子頂端,看見他在坑底半跪下來,慢慢朝刺蝟伸出手。那小家夥大概是受了驚嚇,猛地炸開刺,喉嚨裏發出“嗚嗚”的低吼,像台沒上油的小馬達在空轉。
    “輕點,別傷著它。”我趴在地上喊,聲音在井坑裏蕩出回音。
    父親屏住呼吸,指尖剛碰到刺蝟,刺蝟就猛地縮成個球。他試著用手掌罩住它,可那些尖刺像細針似的紮進掌心,疼得他“嘶”了一聲。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總算用草帽把小家夥兜了起來。
    “上來了!”父親舉著草帽往上遞,我踮腳夠到邊緣時,看清草帽裏那團小東西——它閉著眼睛,鼻子一抽一抽的,有根刺還歪歪扭扭地折了,沾著血絲。
    我們把刺蝟放在院子裏的石板上,母親聞訊從屋裏端來一碗清水,倒在淺碟裏。小家夥緩過勁來,試探著探出鼻子,濕漉漉的鼻尖在碟邊蹭了蹭,卻沒喝水,反而打了個哆嗦。
    “怕是摔著了。”母親用手指輕輕碰了碰它的背,“你看這肚子,癟癟的,怕是餓了好幾天。”
    正當我們圍著刺蝟打轉時,隔壁的小滿舉著根冰棍跑了進來。她看見石板上的小家夥,冰棍“啪嗒”掉在地上:“呀!是刺蝟!我昨天還看見它在槐樹下刨蟲子呢!”
    小滿的話提醒了我,後院老槐樹底下常有蚯蚓和蝸牛。我跑過去翻了翻濕土,果然扒拉出幾條肥碩的蚯蚓。當我把蚯蚓放在刺蝟麵前時,它警惕地抬了抬頭,鼻子嗅了嗅,突然張開小嘴,飛快地叼住一條吞了下去,小腮幫子鼓得像顆飽滿的豆子。
    “它吃了!”小滿拍著手笑起來,刺蝟像是被這動靜嚇到,又縮成了球。
    父親蹲在一旁抽煙,看著刺蝟慢慢舒展身子,一條腿卻始終蜷著不敢落地。“怕是把腿摔著了,”他掐滅煙頭,“這樣放回去,怕是活不成。”
    那天傍晚,我們在儲物間騰了個紙箱,鋪上新摘的苜蓿草,把刺蝟安置在裏麵。母親找了瓶碘伏,用棉簽蘸著給它擦那根斷刺,小家夥大概是疼了,發出細弱的“唧唧”聲,卻沒再炸刺。
    接下來的幾天,打井的事暫時停了。父親說等刺蝟好利索了再動工,不然萬一又有小動物掉下去,總不能天天守著。我每天放學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刺蝟,給它喂新鮮的蚯蚓和野莓,它漸漸不那麽怕人了,有時還會用小腦袋蹭我的手指。
    第四天清晨,我剛打開紙箱,就看見小家夥在裏麵溜達,那條蜷著的腿已經能著地了。它看見我,突然躥到箱角,用前爪扒拉著紙板,像是想出去。
    “該放它回家了。”父親站在門口說,手裏拿著那頂救過刺蝟的草帽,“野東西,還是得在野地裏活。”
    我們把刺蝟帶到後院的槐樹下,它猶豫地在原地轉了兩圈,突然回過頭,朝我們的方向停頓了幾秒,然後鑽進草叢,隻留下一串細碎的腳印。小滿跑過來,手裏拿著個小竹籃:“我給它準備了莓子,它還會回來嗎?”
    父親笑著指了指菜園:“等井打好了,有水了,它說不定會來喝水呢。”
    重新開挖井坑那天,父親特意在坑邊圍了圈鐵絲網,留了個斜坡,說是給小動物留條生路。當第一股清水從井底冒出來時,我們都歡呼起來。井水汩汩地湧著,映著天上的雲彩,像塊會動的藍寶石。
    傍晚時分,我坐在井邊的石頭上,看著母親用新打的井水澆菜。忽然聽見腳邊有響動,低頭一看——那隻小刺蝟正蹲在鐵絲網外,仰著腦袋看我,鼻尖上還沾著片菜葉。它看見我注意到它,沒跑,反而慢慢爬過斜坡,到井邊的小水窪裏喝起水來。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井水在風裏蕩起漣漪,混著菜畦裏的泥土香,還有刺蝟喝水時發出的細微聲響。我忽然明白,這口井不光是為我們打的,也是為這片土地上所有需要水的生命。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小生命,其實和我們一樣,都在努力地活著。
    後來,每當日落西山、夜幕降臨之時,那口古老而寧靜的井邊,總會悄然出現一個棕褐色的小身影。它似乎對這口井情有獨鍾,每天都會準時前來,仿佛這裏隱藏著某種隻有它知道的秘密。
    這個小身影便是那隻可愛的刺蝟。它邁著輕盈的步伐,小心翼翼地靠近井口,然後停下腳步,凝視著井水,仿佛在思考著什麽。過了一會兒,它會伸出那小巧的舌頭,輕輕舔舐著井水,享受著這清涼的滋味。
    有時候,這隻刺蝟並不會獨自前來,它會帶來它的同伴。兩隻刺蝟並排站在井邊,一同暢飲著井水。它們的尖刺偶爾會相互觸碰,發出輕微的“哢哢”聲,但很快又會分開,仿佛在彼此交流著什麽。也許,它們正在分享著一天的所見所聞,或者是討論著井邊的趣事。
    這兩隻刺蝟就像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朋友,它們的互動充滿了溫馨和趣味。它們的存在讓這口井邊的傍晚變得格外生動,也讓人感受到了大自然中生命的奇妙與美好。
    而我們家的井,也一直好好地守在菜園中央,用清冽的泉水,滋養著院子裏的菜,也滋養著那些悄悄來訪的小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