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指尖的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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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的陽光斜斜地打在茶幾上,我盯著手機裏翻到的美甲圖片發呆。屏幕上的手白淨纖長,指甲蓋兒上綴著細碎的閃片,像落了層星光。手指滑動間,又刷到另一張——豆沙色打底,邊緣勾著細細的金線,簡單卻透著股精致勁兒。
    “要不試試?”這個念頭冒出來時,我正啃著蘋果,果皮被啃得歪歪扭扭。冰箱裏剩的牛奶快過期了,陽台的綠蘿該澆水了,可這些正經事都抵不過那點突然冒出來的新鮮勁兒。
    我點開購物軟件,選了套看起來最省事的美甲套裝,豆沙色甲油膠,一小瓶亮片,還有支據說新手也能用的光療筆。下單的時候,我想象著自己舉著剛做好的手,對著鏡子笑的樣子,像小時候偷穿媽媽高跟鞋的得意。
    快遞第二天就到了。拆開包裝時,我特意洗了手,擦幹後還對著鏡子端詳了半天。我的手不算難看,就是常年做家務,指關節有點粗,指甲蓋也總是剪得短短的,露著點白邊。
    我把說明書攤在茶幾上,學著視頻裏的樣子,先用磨砂條把指甲表麵磨得糙糙的,說是這樣甲油膠才粘得牢。磨到第三根手指時,指尖有點發燙,像被砂紙蹭過的木頭,我對著涼風吹了吹,心裏卻有點期待——這大概就是變美的代價吧。
    塗底膠的時候手有點抖。光療筆的刷頭比我想象的軟,一歪就蹭到了指緣上。我趕緊用棉簽擦掉,可還是留下點透明的印子,像沒擦幹淨的鼻涕。
    好不容易把十個指甲都塗完,放進那個小小的紫外線燈裏照。三十秒後拿出來,指甲表麵亮亮的,像蒙了層薄冰。我舉起來對著窗戶看,陽光穿過指甲,透出點淡淡的粉,突然覺得這手好像不是我的了。
    接下來是豆沙色的甲油膠。第一遍塗得太薄,露出底下的白色指甲,像沒熟透的桃子。第二遍塗厚了,指尖堆了一小塊,像凝固的糖漿。我對著視頻裏博主行雲流水的動作歎氣,自己卻隻能一點點把多餘的膠往回刮。
    等終於塗勻,再放進燈裏照的時候,我已經坐得腰酸了。可看著指甲慢慢變成溫柔的豆沙色,又覺得這點累算什麽呢?就像小時候搭積木,手酸了也舍不得停,就等著最後搭成城堡的那一刻。
    最麻煩的是貼亮片。我想用鑷子夾,可鑷子太尖,一戳就把亮片戳飛了,像受驚的小蝴蝶。後來幹脆用手指捏,結果亮片粘在指尖掉不下來,好不容易粘到指甲上,位置又歪了,東一個西一個,像沒擺整齊的星星。
    我對著指甲皺眉頭,想擦掉重貼,又怕把底色蹭掉,隻好就那樣歪歪扭扭地留著。最後封層的時候,我特意把亮片周圍多塗了點膠,生怕一動就掉了。
    全部做完已經過了兩個小時。我舉著雙手,像捧著什麽寶貝,在屋裏來回走。客廳的燈光照在指甲上,豆沙色裏閃著細碎的光,真的像手機裏看到的圖片那樣好看。我給閨蜜發消息,說自己做了美甲,還拍了張照片過去。她秒回:“好看!不像新手做的啊。”我對著屏幕笑,手指在鍵盤上打字,卻突然發現——指甲太長了。
    我習慣了留短指甲,打字的時候指尖發力,現在指甲蓋往前伸了一截,按鍵盤總按不準。打“好看”兩個字,“好”字的女字旁總打成“子”,因為指尖一歪,指甲就撞到了相鄰的鍵。我隻好把手指豎起來,用指腹慢慢敲,像老太太用繡花針繡花,慢得急人。
    這時候,廚房傳來“叮”的一聲,是早上煮的雞蛋好了。我興衝衝地站起來,想拿個雞蛋慶祝一下。可剛碰到鍋柄,就“啊”地叫了一聲。光療膠做的指甲硬邦邦的,捏不住光滑的鍋柄,雞蛋“啪”地掉在地上,碎成一灘黃白相間的爛泥。我看著地上的狼藉,又看看自己舉著的手,指甲上的亮片還在閃,可我突然覺得有點別扭。
    我蹲下去想撿蛋殼,手指剛碰到地上的碎渣,就聽見“哢嚓”一聲,無名指的指甲邊緣裂了個小口。大概是剛才捏鍋柄太用力,甲油膠脆得像薄冰。我趕緊抽了張紙巾想按住,可指尖被指甲頂著,怎麽也按不實,反而把紙巾蹭得皺巴巴的,像團亂麻。
    收拾完地上的雞蛋,我想去倒杯水。拿起玻璃杯的時候,手心直冒汗。指甲比杯口還長,手指一使勁,指甲就往掌心陷,杯壁滑溜溜的,差點沒拿住。我趕緊把杯子放在桌上,看著自己的手發呆——這雙手剛才還讓我得意,現在卻像戴了副礙事的手套。
    下午想給綠蘿澆水,拿起水壺才發現,壺嘴的蓋子要擰開。我用指尖去擰,可指甲太滑,怎麽也抓不住,反而把蓋子推得更緊了。以前用短指甲的時候,隨便一擰就開,現在卻像跟個小塑料蓋較勁。我氣得想用牙咬,可又怕把剛做好的指甲崩壞,隻好作罷。看著綠蘿蔫蔫的葉子,突然覺得這美甲做的,還不如讓花多喝點水實在。
    傍晚的時候,閨蜜約我出去散步。換衣服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解不開內衣的搭扣了。以前用指尖一勾就開,現在指甲太長,勾過去的時候總被布料擋住,反而把搭扣推得更緊。我對著鏡子轉來轉去,胳膊都舉酸了,最後隻好把後背對著鏡子,用指甲蓋一點點把搭扣往兩邊撬。等終於解開的時候,我已經滿頭大汗,新買的真絲襯衫後背也被蹭出了道印子。
    走在路上,我不敢隨便擺手。以前走路總愛甩著胳膊,現在卻得把雙手蜷著,像揣著什麽怕碰碎的東西。路過便利店,想買瓶可樂,可擰瓶蓋的時候,指甲在瓶蓋上打滑,發出“滋滋”的響聲,旁邊的大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最後還是便利店的店員幫我擰開的,他接過瓶子的時候,我趕緊把手背到身後,生怕他看見我那副笨拙的樣子。
    閨蜜看見我的手,果然誇個不停,說顏色襯得我皮膚白。我笑著說“還行吧”,心裏卻有點不是滋味。她拉我去買冰淇淋,我想接過來,可冰淇淋的紙筒太細,指甲一捏就把紙筒捏扁了,奶油順著指縫流下來,滴在新買的牛仔褲上,像朵難看的小黃花。我慌忙用紙巾擦,可指甲礙事,怎麽也擦不幹淨,反而把奶油蹭得更大片。閨蜜笑著說“慢點慢點”,可我看著自己黏糊糊的手指,突然有點後悔了。
    回家的路上,路過一家五金店。我盯著門口掛著的指甲刀看了半天,心裏像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說“好不容易做好的,拆了多可惜”,另一個說“戴著這麽礙事,留著幹嘛”。最後還是沒買,可走回家的每一步,都覺得手指沉甸甸的,像掛了十個小鉤子。
    晚上洗澡的時候,麻煩才真正開始。洗發水的瓶子要按壓,可指甲太長,按下去的時候總滑到一邊,瓶身被我按得凹進去一塊,洗發水卻隻出來一點點。我急得用指關節敲,結果把瓶子敲倒了,洗發水灑了一地,滑得差點讓我摔跤。沐浴露的蓋子是翻蓋的,我想用指甲摳開,可指甲一使勁,“啪”地一聲,最開始裂的那個指甲邊緣整個掉了一塊,露出底下白白的指甲,像掉了塊皮的蘋果。
    我站在淋浴噴頭下,熱水嘩嘩地澆在身上,可心裏卻涼颼颼的。看著手上缺了塊的指甲,還有那些黏在指縫裏的泡沫,突然覺得這美甲像場笑話。我費了那麽大勁,花了那麽多時間,就為了這幾個好看卻礙事的指甲蓋,結果連洗個澡都不得安生。
    洗完澡出來,我坐在床邊,對著鏡子裏的手發呆。豆沙色的指甲在燈光下還是好看的,亮片也還在閃,可我怎麽看怎麽別扭。就像穿了雙不合腳的漂亮鞋子,剛穿上時覺得得意,走兩步就磨得腳疼,最後隻想趕緊脫下來。
    我翻出那套美甲套裝裏的卸甲水和小銼刀,坐在茶幾前,開始一點點把指甲上的膠磨掉。磨砂條蹭過指甲的聲音有點刺耳,像用指甲刮黑板。磨到一半的時候,指尖又開始發燙,可這次我沒停。等把所有的膠都磨掉,指甲表麵變得坑坑窪窪的,像被暴雨淋過的泥地。我倒了點卸甲水在棉花上,敷在指甲上,等那些殘留的膠慢慢融化。
    擦掉最後一點豆沙色的時候,我長長地舒了口氣。看著自己露出本來麵目的指甲,短短的,有點糙,指關節還是有點粗,可突然覺得無比輕鬆。我試著握了握拳,指尖能實實在在地碰到掌心,像久別重逢的朋友。我又去擰綠蘿水壺的蓋子,“啪”地一聲就開了,水流出來的時候,我甚至想笑。
    收拾美甲套裝的時候,我把那瓶豆沙色的甲油膠放進了抽屜最底層。也許以後還會心血來潮想做一次,但至少現在,我隻想讓我的手做回它自己。它可以擰瓶蓋,可以解扣子,可以捏碎雞蛋殼,可以給花澆水,它不需要閃片和甲油膠的裝飾,因為它本來就很好。
    關燈睡覺前,我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月光從窗簾縫裏鑽進來,照在指尖上,沒了甲油膠的遮擋,指甲透出點淡淡的粉,像剛剝殼的荔枝。我把手放在被子上,感覺它們終於可以安安穩穩地休息了。原來有時候,舒服比好看更重要,就像穿慣了帆布鞋,突然穿高跟鞋,再漂亮也走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