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帝未在揚州多做停留，史芳芳泣血控訴的場景和王紫涵蒼白無力的辯解，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頭。
    那五百萬兩白銀的沉重，以及這銀子滋養出的扭曲與罪惡，讓他胸中鬱結著一股亟待宣泄的怒火。禦駕毫不停歇，直奔南京。
    南京皇宮，奉天殿或武英殿，視具體用途而定）氣氛肅殺，遠非揚州大學那帶著學術氣息的會議室可比。
    接到急令的內閣閣臣、六部堂官、都察院大佬們，乘坐著帝國最先進的“天鵬號”噴氣式客機，分批從京師疾馳而來。
    盡管高層深知風險分散之理，分五批運送，但此刻匯聚於殿內的，無疑是大明帝國最高決策層的中樞力量。
    內閣首輔王紫涵侍立在禦座之側，麵色灰敗，垂首不語。
    次輔傅啟光、閣臣陳廷敬、張廷玉、周培公等人依次肅立，神情凝重。
    禮部尚書李光第、戶部尚書金聲、吏部尚書賈天祥、都察院左都禦史於成龍等各部院主官，皆屏息凝神，殿內落針可聞。空氣中彌漫著山雨欲來的壓抑。
    光武帝端坐龍椅之上，麵色沉靜如水，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蘊含著足以令群臣膽寒的風暴。
    他沒有開場白，直接將厚厚一疊《大明民生日報》、《大明金融時報》、《南直隸時報》的剪報，連同錦衣衛南鎮撫司連夜從揚州送來的初步調查報告包含部分受害女學生的匿名證詞、校醫記錄摘要、煙花場所部分老板夥計的供述），重重地摔在禦案之上。
    “啪！” 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看看吧！都好好看看！” 光武帝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刺入每個人的耳膜，“看看我大明的國庫，每年五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養出了一群什麽東西！看看揚州大學，看看其他那些拿了朝廷補貼的學堂，都成了什麽樣子！”
    他目光如炬，掃過王紫涵：“王卿，你是首輔，揚州大學學生史芳芳所言，句句泣血，字字錐心！錦衣衛的初步查證，亦無不實之處！你，還有禮部、戶部，作何解釋？這‘萬國來學之盛況’，就是靠我大明百姓的血汗錢，去豢養一群在我土地上為非作歹、傳播穢疫、淩辱我子民的豺狼嗎？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彰顯國威’、‘傳播教化’？！”
    王紫涵渾身一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臣確實有失察之罪” 。
    戶部尚書金聲緊接著出列跪下，他是管錢袋子的，深知五百萬兩的分量，此刻聲音也帶著痛惜：“陛下明鑒！此政策推行之初，戶部便屢有異議。每年五百萬兩，實乃一筆巨款！需知，我大明如今雖歲入遠超前明，然用錢之處亦多如牛毛：北疆築城、南洋水師更新艦船、各地水利工程、官學普及、賑災儲備……哪一項不要錢？這五百萬兩，可抵長江水師五年新艦之費！可抵北疆三道長城邊牆之修繕！可讓數十萬寒門學子免去學費之憂！然禮部執意以‘天朝體麵’、‘懷柔遠人’為由堅持，戶部……戶部亦未能據理力爭到底，臣亦有失職之罪！”
    他這番話，既是認罪，也把矛頭指向了禮部當初的強勢，更用實實在在的對比，點明了這筆錢的巨大浪費。
    禮部尚書於成龍臉色煞白，也慌忙跪下。他雖非政策始作俑者永昌二十八年時他可能還未任此職），但作為現任主管，難辭其咎：“陛下息怒！臣惶恐！此策初衷確如首輔大人所言，意在揚我國威，化育四夷。然……然臣等失察！未曾料到竟有如此多宵小之徒，借機行此齷齪不法之事，更未料到監管竟鬆懈至此！致使朝廷恩澤，反成禍端！臣……臣監管無方，罪該萬死！”
    他試圖強調初衷是好的，隻是執行出了問題，監管不力。
    “初衷？好一個初衷！” 光武帝冷笑一聲，拿起一份報紙，指著上麵《新時代的揚州瘦馬》的標題，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無邊的憤怒與刻骨的諷刺，“鹽商的‘瘦馬’沒了，朕的朝廷，用五百萬兩一年，又親手養出了一批‘新揚州瘦馬’！隻不過，這次‘瘦馬’的買家，變成了拿著朕的錢的番邦浪蕩子！這豈止是監管不力？這簡直是喪權辱國！是拿我大明女子的清白和帝國的尊嚴，去填那虛無縹緲的‘天朝’麵子！”
    皇帝直接將留學生政策包養女學生比作“新揚州瘦馬”，如同在殿內投下一顆重磅炸彈！群臣無不駭然變色，跪倒一片，連呼“陛下息怒”、“臣等萬死”。
    都察院左都禦史於成龍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他代表的是清議和言官係統，此刻正是發聲之時。他挺直腰板，聲音洪亮而激憤：“陛下！臣等聞揚州之事，無不痛心疾首，義憤填膺！此弊政流毒十年，糜費國帑數千萬兩，更敗壞我天朝學風，戕害無辜學子，辱我國體！首輔王紫涵，身為宰輔，製定並推行此弊政，難辭其咎！禮部曆任堂官，屍位素餐，監管形同虛設，罪責難逃！戶部未能據理力爭，堵塞財源，亦有失職！臣懇請陛下，即刻下旨：”
    於成龍深吸一口氣，聲音更加鏗鏘有力：
    “其一，即刻廢除《永昌二十八年外國學生交流計劃》！停止一切對外國留學生的特殊補貼！”
    “其二，嚴查十年來此政策執行中的貪瀆、舞弊、失職、瀆職之罪！凡涉案官吏，無論品級高低，一律嚴懲不貸！”
    “其三，妥善安置現有外國留學生。願自費留學者，需嚴格遵守我大明律法及校規，一視同仁，絕無特權；無力自費或品行不端者，限期離境！”
    “其四，對揚州大學等涉事學堂監管失職之官員，嚴加懲處！對受害學子，朝廷應予以撫恤和公道！”
    “其五，徹查此政策十年間五千萬兩白銀之流向！若有貪墨，追贓到底！”
    他的奏陳條理清晰，直指核心，代表了朝野洶洶的民意和都察院的態度，殿內許多官員雖跪著，內心卻暗暗讚同。
    光武帝靜靜地聽著，臉上的怒意漸漸轉化為一種冰冷的決斷。
    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禦座前投下威嚴的陰影。
    “李卿所言，深合朕意！” 光武帝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麵子？靠撒銀子買來的麵子，是恥辱！萬邦來朝？若來的都是些蠹蟲和禽獸，不如不來！”
    但是，光武帝更清楚，這個政策是他父親，前任皇帝永昌帝簽署的，批判這個政策即是批判永昌帝。
    永昌帝現在已然成了大明的神，是不能批判的，更何況還是他的父親，前任皇帝。
    如果大張旗鼓的批判，那是在打他老爹，前任皇帝的臉。
    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那麽永昌太上皇一怒，他這個皇位能坐穩不穩都是未知數。
    朝中大臣心裏都很清楚。
    光武帝道：“這事涉及太上皇，太上皇的意見也很重要，這樣吧，先停了對番邦留學生的資助，並徹查行為不檢點的番邦學生，查出來的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