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鐵證如山與血淚供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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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明遠的狼毫在《懺悔錄》上顫抖,墨跡暈開“白銀三百萬兩”的數字。
    一牆之隔,他妻弟趙德全的女兒正用指甲在囚室泥地上刻下父親的藏銀地點。
    當錦衣衛從趙府夾牆中抬出第一百口貼滿“考牙專送”封條的樟木箱時,
    於成龍看著滿院白花花的官銀,隻冷冷說了一句:
    “這,隻是開始。”
    詔獄的單間裏,崔明遠枯槁的手指捏著狼毫,筆尖懸在宣紙上空,不住地顫抖。墨汁滴落,在“贓銀總計”幾個字下方,暈開一團刺目的濃黑。
    他喉結滾動,幹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最後決定把自己能記清的數額寫下來。
    三百萬兩。
    這個數字,是他這十年來,通過各種手段聚斂的財富總和。
    它不僅僅代表著一座座金山銀海,更代表著無數寒窗苦讀的學子被頂替的名額,代表著被克扣的軍餉、被侵吞的賑災糧款,代表著無數小民被敲骨吸髓的血淚!每一兩銀子上,都浸透著肮髒和罪惡。
    當然,這隻是他記起來的,忘記的更多。
    “寫!”身後傳來錦衣衛校尉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氣的催促,如同喪鍾敲響。
    崔明遠猛地一哆嗦,說道:“寫完了”。
    “大人!崔明遠初步供述,十年間貪墨所得,總計……白銀三百萬兩。”錦衣衛千戶路成於成龍心腹)將這份還散發著墨香的供詞,恭敬地呈給端坐在都察院值房內的於成龍。
    於成龍接過供詞,目光銳利如鷹隼,迅速掃過那觸目驚心的數字。
    他臉上沒有任何驚訝,隻有一片冰封的寒意。三百萬兩?這恐怕隻是冰山一角!
    他太清楚這些盤踞在帝國最高學府和禮部要津的蠹蟲,他們的貪婪早已深入骨髓,他們的手段更是盤根錯節,互相包庇遮掩。
    “三百萬兩?”於成龍的聲音低沉而壓抑,如同暴風雨前的悶雷,“好大的胃口!這還隻是他崔明遠一個人吐出來的!
    京大的李敏哲呢?南直隸那幾個?還有他禮部那些爪牙呢?
    他們吸食的民脂民膏,加起來怕是要堆成一座銀山!”
    他將供詞重重拍在案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筆架上的毛筆簌簌掉落。
    “僅僅供述不行!要人證!要物證!要鐵證如山!要讓他們心服口服,更要讓天下人看清這些冠冕堂皇的‘清流’、‘文宗’,皮囊底下是何等肮髒!”
    於成龍眼中寒光四射,下達了更加冷酷的命令:
    “第一,立刻提審所有與崔明遠供述中有關聯的涉案人員!他的管家、賬房、心腹書吏、各房管事!尤其是他那個負責‘考牙專送’的妻弟趙德全!撬開他們的嘴!我要知道每一筆贓銀的來龍去脈,具體數額,經手人,存放地點!必要時候,準用重刑!”
    “第二,調集精幹力量,由你親自帶隊,持駕貼,立刻查抄崔明遠、李敏哲等所有核心案犯的所有府邸、別院、田莊、商鋪!掘地三尺!牆壁、夾層、地窖、假山、池塘、甚至茅廁糞坑,都給本官一寸寸搜過去!他們的家眷、仆人,全部隔離審問!一個角落都不許放過!凡有抵抗、隱匿、銷毀證據者,格殺勿論!”
    “第三,重點追查‘考牙專送’!這是崔明遠供述中最大的一塊肥肉!立刻封存所有相關卷宗、賬冊!追查曆年經辦吏員、參與運送的牙行、甚至那些‘被專送’的番邦學子!本官要知道,這所謂的‘專送’,到底成了多少人中飽私囊的管道!”
    錦衣衛的緹騎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湧向京城各處。這一次,目標明確,手段更加酷烈。
    詔獄深處,刑房。
    趙德全,這個曾經在“考牙專送”中呼風喚雨、吃得腦滿腸肥的崔明遠妻弟,此刻被扒光了上衣,像一頭待宰的肥豬般吊在刑架上。他白胖的身體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鞭痕,鮮血淋漓。
    “說!光武四年到光武七年,交趾、占城、暹羅三地‘考牙專送’名額,實際運作成本多少?你姐丈崔明遠拿了幾成?你又從中抽了多少水?銀子都藏哪兒了?!”陸炳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他手中拿著一根沾了鹽水、閃著寒光的細長鋼針。
    “我…我不知道…大人饒命啊…都是…都是我姐丈指使的…我就…就是個跑腿的…”趙德全殺豬般嚎叫著,涕淚橫流。
    “跑腿?”陸炳冷笑,手中的鋼針猛地刺入趙德全肥厚的大腿內側一個極其敏感的穴位!
    “嗷——!!!”趙德全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慘嚎,全身肥肉瘋狂地抽搐起來,眼珠暴突,口水不受控製地流淌。
    “我說!我說!成本…成本每人次實際花費不到三十兩!我們…我們報上去是每人次一百兩!崔明遠…拿七成!我…我拿兩成!剩下…剩下打點經辦和賬房…銀子…銀子大部分換成金條…埋在…埋在我通州別院…假山下的地窖裏…還有…還有一部分在…在城南‘恒昌’銀樓存著…用的是…是我小妾她表哥的名字…”劇痛之下,他竹筒倒豆子般全吐了出來。
    崔府抄家現場。
    曾經雕梁畫棟、富麗堂皇的尚書府邸,此刻如同被颶風掃過。錦衣衛的番子們如同工蟻般細致而粗暴地翻檢著每一寸土地。
    “大人!書房書架後有夾層!”一個眼尖的番子敲擊牆壁,發現了空洞的回音。
    撬開裝飾精美的紫檀木護牆板,裏麵赫然是一個半人高的暗格!裏麵整整齊齊碼放著上百錠五十兩一錠的官銀,銀光刺眼!
    “後院荷花池底有異常!”水性好的番子潛入冰冷的池水,在淤泥深處摸到了用油布層層包裹的沉重木匣。拖上岸打開,裏麵是滿滿一匣子未經切割的極品翡翠原石!每一塊都價值連城!
    “馬廄!馬槽底下是空的!”沉重的馬槽被合力移開,下麵竟是一個隱蔽的地窖入口!順著梯子下去,地窖裏堆滿了成箱的絲綢、香料、象牙雕刻、甚至還有幾件明顯帶著異域風格的鎏金佛像!這都是“考牙專送”沿途“采購”的“土儀”!
    京大大祭酒李敏哲的別院 “聽雪小築”。
    這裏表麵看隻是一處清雅別致的文人園林。
    然而,當錦衣衛砸開後院一座看似普通的太湖石假山時,露出了後麵隱藏的、包著鐵皮的厚重暗門。
    打開暗門,裏麵竟是一個布置得極為奢華的地下密室!密室中央,一張巨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錦帳低垂,隱隱傳來女子的啜泣聲。
    掀開帳幔,裏麵竟是三個衣衫不整、麵容姣好卻神情驚恐的少女!看年紀,都不過十三四歲!
    而在密室角落的幾個大樟木箱裏,塞滿了各種令人麵紅耳赤的淫具、春宮圖和名貴的情趣內衣!
    箱底,則壓著厚厚一疊李敏哲親筆書寫的、不堪入目的“品鑒心得”和“侍寢排班表”!
    “畜生!”帶隊的錦衣衛百戶看到此景,都忍不住怒罵出聲。
    “考牙專送”賬冊追查。
    都察院燈火通明。
    數十名精於算學的吏員和刑名師爺,正在海量的卷宗和賬冊中抽絲剝繭。
    崔明遠和趙德全的供述,如同鑰匙,打開了迷宮的大門。
    “核對出來了!”一個師爺激動地指著攤開的兩套賬本,“光武六年,交趾一地,禮部核準並撥款的名額是兩百人!但實際通過‘考牙專送’抵達京師的番邦學子,隻有一百二十三人!剩下的七十七個名額,全是‘幽靈’!銀子卻一分不少地撥下來了!僅此一項,就虛報冒領了三萬八千五百兩!”
    “還有!”另一個吏員拿著厚厚一疊票據,“這是沿途驛站和牙行開具的‘超規格接待’、‘特殊護衛’、‘珍貴藥品’等費用單據,累計超過五萬兩!但對比同期驛站正常接待記錄和隨行吏員口供,這些所謂‘特殊服務’根本子虛烏有!全是捏造的!”
    “更離譜的是轉運費用!”負責核對運輸賬目的老吏氣得胡子直抖,“從廣州港到京師,一個番邦學子,就算用最好的馬車,住最好的官驛,沿途花費絕不超過二十兩!可賬上記載的平均花費,竟高達八十兩!這多出來的六十兩,就是被層層盤剝的‘油水’!”
    一筆筆,一樁樁,觸目驚心!
    貪墨的手段之卑劣,數額之巨大,牽連之廣泛,遠超於成龍最初的預估!
    這早已不是簡單的貪瀆,而是一張精心編織、覆蓋了整個禮部和最高學府、瘋狂吸食國運民膏的巨網!
    詔獄女囚區。
    絕望和怨恨如同瘟疫般蔓延。
    崔明遠正妻劉氏依舊抱著布偶喃喃自語,形同朽木。
    而趙德全那個被抓進來的、年僅十六歲的庶女趙婉兒,此刻卻蜷縮在角落裏,眼神閃爍著與其年齡不符的怨毒和一絲求生的瘋狂。
    她聽到了隔壁男囚區父親受刑時那非人的慘嚎,也看到了錦衣衛抄家時抬走的一箱箱財物。
    她更知道,父親在外麵還藏著幾處連崔明遠都不知道的秘密小金庫。
    一個戴著麵罩的錦衣衛女看守例行巡視走過柵欄邊。
    趙婉兒猛地撲到柵欄邊,聲音嘶啞而急促,帶著孤注一擲的顫抖:“大人!我…我有話說!我知道我爹…趙德全…還藏著一筆銀子!很大的數目!不在通州別院!也不在恒昌銀樓!”
    女看守腳步一頓,冰冷的目光透過麵罩審視著她:“哦?在哪?”
    “在…在城西‘福源’當鋪!後院第三間庫房,東牆從北往南數第七塊磚是活的!裏麵…裏麵藏著一個小鐵盒!鑰匙…鑰匙在我爹貼身的玉貔貅掛件裏,那貔貅的肚子是空的!”趙婉兒語速飛快,生怕對方不信,“還有…還有一筆金子!熔成了金豆子,混在…混在‘福源’當鋪後院喂鴿子的穀子裏!用…用油紙包著!”
    她喘著粗氣,眼中是瘋狂的祈求:“大人!我說的都是真的!求求您!放我出去!我不想死在這裏!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是無辜的!”
    女看守冷冷地看了她幾秒,轉身離去,沒有留下任何承諾。但趙婉兒知道,她的話,已經像種子一樣播下了。出賣父親,是她唯一的生路。
    當錦衣衛根據趙婉兒的供述,在“福源”當鋪的牆磚裏起獲那個沉甸甸的小鐵盒裏麵是數張巨額銀票和房契),又從鴿食槽底翻出那包黃澄澄的金豆子時,趙德全的最後一道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連親生女兒都背叛了他!他像一攤真正的爛泥,癱在刑架上,交代出了更多隱秘的藏銀點和行賄受賄的細節,甚至攀咬出了幾個本以為隱藏得很好的同夥。
    鐵證,如同滾雪球般越積越多。
    都察院值房內,堆積如山的卷宗、抄家清單、口供筆錄,幾乎淹沒了巨大的桌案。於成龍站在窗前,望著外麵沉沉的夜色,手中捏著陸炳剛剛送來的最新匯總。
    初步統計結果,觸目驚心:
    僅崔明遠、李敏哲及其核心黨羽禮部侍郎兩人、大學堂司業、提調、主要賬房等十餘人),查抄出的現銀、黃金、珠寶、古玩字畫、田產地契等浮財,初步估價已超過一千五百萬兩白銀!
    這還不包括那些難以估價的海外奇珍、違禁品如李敏哲密室裏的少女和淫具)以及被他們揮霍掉的巨額贓款!
    而通過“考牙專送”、虛報名額、克扣補貼、倒賣入學資格、收取“讚助費”等途徑貪墨的銀子,根據賬冊和口供推算,十年間流入這個集團的錢財,總數可能高達三千萬兩之巨!這幾乎相當於大明帝國巔峰時期一年的國庫收入!
    這些數字,沉甸甸地壓在於成龍心頭。每一兩銀子,都代表著被蛀空的國本,代表著被踐踏的公平,代表著無數黎民百姓的血汗和希望!
    “好…好一群國之巨蠹!”於成龍的聲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眼中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食君之祿,行此豺狼之事!貪墨之巨,駭人聽聞!禍國之深,罄竹難書!”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射向陸炳:“所有案犯,嚴加看管!所有口供、物證,整理造冊,務必詳實確鑿!本官要親自撰寫奏章,麵呈陛下!此案,必須辦成鐵案!要讓這些蠹蟲,在煌煌天日之下,在天下萬民之前,得到應有的審判!更要讓後來者,聞之膽寒!”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如同金鐵交鳴:
    “告訴崔明遠他們,他們的‘懺悔錄’,可以繼續寫。但,不是寫給本官看的,是寫給煌煌青史,寫給天下蒼生看的!讓他們把自己的心肝,一寸寸剖開,把裏麵的肮髒和醜惡,都晾曬出來!這,是他們唯一還能為這大明江山,做的一點‘貢獻’了!”
    夜色更深。詔獄的單間裏,崔明遠看著錦衣衛新送來的、厚厚一疊關於他新被查抄出的藏銀清單和趙德全攀咬他的口供,麵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完了,徹底完了。
    所有的僥幸,所有的體麵,都被撕得粉碎。
    他顫抖著手,再次提起那支沉重的狼毫,在《懺悔錄》新的一頁,寫下了更加不堪、更加血淋淋的罪狀。
    隔壁,十族囚籠裏那永無止境的詛咒和哭嚎,仿佛成了他書寫罪孽的伴奏。
    這間看似“優渥”的單間,早已成為他靈魂的煉獄,每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