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桂北的山巒間，藏著一個叫程陽的小村落，時光在這裏仿若放慢了腳步，古老的故事與神秘的儀式交織纏繞。夏晚晴，一位懷揣著人類學研究夢想的青年學者，同時也是侗族的後裔，聽聞族中長輩談及一場數十年難得一見的“衝儺還願”儀式，便毅然踏上了這片魂牽夢繞的故土。
    那是1991年10月的一個清晨，薄霧還在林梢間徘徊，程陽橋頭的一戶人家便已開始忙碌。夏晚晴趕到時，院子裏人來人往，氣氛莊重而神秘。原來，這家的兒子兒媳成婚多年卻未能育有子嗣，在族人的建議下，決定舉行“衝儺還願”，也稱作“還橋願”，據說隻有給橋王神還願，橋王神才會庇佑他們早生貴子。
    夏晚晴跟隨著人群，看著被請來主持儀式的吳文錦法師，這位60歲的侗族長者，是“法祖”的第二十八代傳人。他帶著兩個徒弟，背著行頭，翻山越嶺而來。法師頭戴法帽，身著法衣，手持牛角號，每走一步，都似踏響了古老的節奏。村中的老人們聚在鼓樓坪上，目光緊緊追隨法師的身影，那眼神裏，有期待，也有敬畏。
    法師來到事主家，有條不紊地布置起來。桌上擺著水碗、孵過三日的雞蛋、三炷香和水果，隨後燒錢紙請聖。香煙嫋嫋中，法師口中念念有詞：“香不亂燒，神不亂請；神有時請，香有時燒。弟子法泰，今為xx設壇還願，奉請三元祖師，前代本師、陰師、陽師……” 請聖完畢，徒弟們開始“開壇”準備，剪五色紙、寫符、搭花殿、製彩旗，每一個步驟都遵循著古老的規矩。
    一切就緒，法師開壇供祭。他手持竹條，將五色紙花繞成球狀，放入雞蛋，口中念咒噴水，交給事主夫婦妥善收藏。主祭壇上，薑良、薑妹的神像威嚴莊重，周圍簇擁著各路神靈。法師和徒弟們的唱誦，似與神靈對話，講述著薑良薑妹的傳說，那是關於侗族起源與繁衍的故事，聲音在屋內回蕩，也叩響著每個人的心門。
    開壇後，法師點灑符水，念起請神咒，一時間，鼓鑼喧天，牛角號響。各路神靈仿佛在這神秘的召喚中，穿越時空而來。法師與徒弟們戴著麵具，邊唱邊舞，唱詞中滿是對神靈身世、功績的讚頌。請神的過程漫長而虔誠，唱完二十多路神靈，已過了一天一夜。
    請神之後，便是給神靈上牲。廚房中，供桌擺滿了雞、魚、肉、米、酒，以供奉廚官和灶王。據說神靈的飲食習慣與人不同，先吃生後吃熟，所以上生食時，法師唱念，徒弟敲打樂器，廚官一一唱領祭品，那場景既神秘又帶著幾分詼諧。
    而儀式中最特別的環節，是法師帶著四位扮作有子孫老人的男子，圍繞發情母豬和母鴨起舞。法師與徒弟們以葷語對唱，借母豬和母鴨的生殖器官，宣揚生殖繁衍之道。一問一答間，引得眾人或羞澀、或開懷。村中的男女老少圍在四周，隨著問答或應和，或大笑，古老的儀式在這一刻，有了煙火氣。
    隨後的“公發公母”“謝兵”“點判官”等環節，一環扣一環。法師在“儺台”上翩翩起舞，感謝各路神靈的相助，又戴上判官麵具，解主事人所許之願。最後，法師手捧《求嗣疏》《還願疏》，虔誠地念誦，將心願傳達給神靈。
    儀式結束，主人家設宴招待眾人。桌上的甜酒雞蛋和雞肉粥，是侗族添丁時的傳統吃食，仿佛在提前慶祝新生命的降臨。而夏晚晴，在這場儀式中，不僅看到了侗族文化的神秘與深邃，更感受到了那代代傳承的對生命、對繁衍的祈願。
    在程陽橋頭，古老的儀式如同一條紐帶，連接著過去與未來。夏晚晴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場求子的儀式，更是侗族人民對美好生活向往的寄托，是他們在歲月長河中，堅守的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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