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字雲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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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頭剛過午,院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守備將軍程肅親自登門,玄鐵鎧甲上還帶著戰場風塵。
    滿院將士“唰”地單膝跪地,唯有沈挽恙站著,微微頷首:“程將軍。”
    程肅大笑,解下腰間令牌拍在案上:“奉太子令!”
    令牌烏沉如墨,正麵陰刻著“如朕親臨”,背麵卻有一道新鮮的劍痕。
    “三皇子的人上月劫了糧道。”
    程肅壓低聲音,“太子要你盡快打通坎兒井西線,確保軍糧萬無一失。”
    沈挽恙摩挲著令牌上的刻痕,忽然咳嗽起來,“罪民遵旨。”
    許懷夕急忙遞上藥茶。
    “老夫倒是不知今日是沈先生生辰,一切日常,不介意老夫也討一杯喜酒喝吧?”
    程將軍站在院子裏道。
    沈父趕緊上前,“這是當然的,犬子今日及冠,將軍能來那簡直是再好不夠,將軍請這邊坐。”
    沈父安排好人,又繼續之前沒有完成的儀式。
    沈父立於堂前,手中捧著一卷褪色的書本。
    他指尖微微發顫,“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挽恙。”老人聲音沙啞,“今日及冠,當有表字。”
    滿院寂靜,連程將軍都屏住了呼吸。
    沈挽恙跪在蒲團上,肩背挺直如青鬆。
    沈父深吸一口氣:“你生於江南煙雨,也經曆了北疆風雪,如雲出山岫,去留無痕……”
    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便字【雲岫】罷。”
    “雲岫……”沈挽恙輕聲念著這兩個字,忽然伏地三叩首。
    許懷夕站在廊下,看見一滴水珠砸在青磚地上,洇出深色的痕。
    程肅大步上前,解下佩劍橫托於掌:“沈雲岫!此劍隨某征戰十年,今日贈你。”
    劍鞘上七枚銅釘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願君如劍,藏鋒守拙。”
    沈挽恙……不,現在該稱沈雲岫了。
    他雙手接過。
    許懷夕瞧見他虎口處新結的繭蹭過劍格,與那些銅釘的排列竟有幾分相似。
    屯田營的老兵們挨個上前。
    有人送磨得發亮的鋤頭。
    有人送硝好的狼皮。
    最稀奇的是個胡人老兵,竟捧出把西域葡萄藤的幼苗:“種活了,能釀美酒!”
    許懷夕趁亂溜回廚房,從灶膛深處扒出個陶罐。
    罐身還帶著餘溫,裏頭是她偷偷釀了三月的沙棗蜜。
    月色滿庭時,賓客終於散去。
    許懷夕抱著陶罐蹭到書房門口,聽見裏頭傳來沈父的哽咽:“……雲娘若在,定要親手為你加冠。”
    “父親。”沈雲岫的聲音比往常柔軟,“孩兒很好。”
    她正猶豫要不要回避,門突然開了。
    沈雲岫立在月光裏,發間玉簪泛著瑩潤的光。
    正是她去年送的那支。
    “禮還沒送完?”
    他挑眉,目光落在她懷中的陶罐上。
    許懷夕紅著臉遞過去:“沙棗蜜……《本草經》說能潤肺。”
    沈雲岫揭開蠟封,濃鬱的酒香混著棗甜撲麵而來。
    他忽然用指尖蘸了些許,輕輕點在她眉心:“傻丫頭,這是酒。”
    “啊?”許懷夕呆住,“我明明按課程上……”
    “沙棗含糖高,自然發酵便是酒。”
    他忽然俯身,帶著蜜酒氣息的呼吸拂過她耳畔,“這份禮,我很喜歡。”
    更深露重,許懷夕輾轉難眠。
    她躡手躡腳來到院中,卻發現沈挽恙獨坐在木瓜樹下。
    月光透過枝葉,在他衣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當真如雲繞山巒。
    “二…雲岫?”她試著喚他的字。
    她還是不習慣古代這些字或者是其他的。
    在現代習慣了小名和學名,大家一般叫的都是名字。
    不過沈挽恙現在有三個名字了,沈挽恙、沈雲岫、雲哥兒。
    沈挽恙拍了拍身旁的草墊。
    許懷夕挨著他坐下,聽見他問:“可知為何選這二字?”
    她搖頭。
    “幼時母親教我讀詩……”
    他望向東南方,“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夜風拂過他的新簪,“她總說,人該如雲般自在。”
    許懷夕突然明白白日裏那滴淚的重量。
    “我會種活葡萄藤的。”
    她小聲說,“等釀出酒……咱們敬雲夫人一杯。”
    沈挽恙的手突然覆上她的,掌心有繭,卻暖得像冬日的炭。
    月光下,新栽的木瓜苗又抽了片新葉。
    第二日,沈挽恙又繼續去上值了。
    因為坎兒井的事,他現在也多多少少算是程將軍那邊的軍師了。
    深夜,燭火搖曳。
    沈雲岫展開程肅送來的密信,指尖在“三皇子私通突厥”幾個字上微微一頓。
    “糧道被劫隻是幌子。”
    他抬眸看向許懷夕,“他們真正要斷的,是坎兒井西線的水源。”
    許懷夕心頭一跳。
    西線連著屯田營新開的三百畝軍糧田!
    “太子有何指示?”她急問。
    沈雲岫將信紙湊近燭火,火光映著他清瘦的輪廓:“讓我們在三個月內,備足五千石軍糧。”
    “五千石?!”許懷夕差點打翻茶盞,“就算把試驗田的稻子全收了也不夠……”
    話音未落,窗外傳來“哢嚓”輕響。
    沈雲岫閃電般拔出程肅贈的短劍,劍鋒抵上來人咽喉。
    竟是抱著個泥袋子的沈父。
    包袱裏滾出幾個沾滿泥土的塊莖,形如鵝卵,表皮泛著淡黃色。
    “胡商說是地蛋。”
    沈父搓著手上泥巴,“南洲那邊來的稀罕物”。
    沈父見許懷夕和沈挽恙一直一直在搞這些稀奇的,甚至很多是他都沒有見過的植物。
    所以他對這些也就格外的注意。
    今日在軍田那邊看到個大胡子拿著這些東西換菜餅和銀錢,他就幹脆買了下來。
    許懷夕撿起一個仔細端詳,突然用指甲劃開表皮,露出裏麵雪白的肉質。
    她沾了點汁液嚐了嚐,眼睛倏地亮了:“無毒!味甘!”
    其實她早就知道這是土豆。
    在之前她隻以為沈家不喜歡吃土豆,而北疆也沒有這種食物。
    有幾天想過要去找高產的糧食作物,隻是一直沒來得及。
    如今沈父倒是給她送來了好東西。
    沈雲岫撚起塊莖端詳:“這東西的澱粉含量高,說不一定是一個高產的作物。”
    “那胡商說……“沈父壓低聲音,“他在嶺南試種過,畝產抵得上十畝麥子。”
    也是人們對沒有見過的東西總是有些不相信,若不然沈父也不可能拿下這些土豆。
    在沈父之前,那大胡子找了好些人,那些人都不要,隻以為他是騙吃騙喝的。
    三人對視一眼,燭火在眸中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