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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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時,怡園的門被叩響。
青禾提著燈籠去開門,看清來人時愣了愣,忙側身行禮“沈老爺。”
沈父一身風塵仆仆的墨色常服,鬢角沾著些風沙,見了青禾,目光先往院裏探了探,沉聲問“懷夕呢?”
原本是住在山上的,隻是事情多,還是在城裏方便些,所以就暫時搬下來住。
“姑娘在屋裏核賬呢。”青禾剛要引路,就見許懷夕已掀簾而出,小腹微隆的她站在廊下,燈籠的光暈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輪廓,“伯父。”
沈父快步上前,視線在她小腹上停了一瞬,眉頭微蹙又鬆開,語氣裏帶著不易察覺的關切“路上聽說你受了不少累。”
“都是該做的。”許懷夕側身讓他進屋,“北疆的商隊都安頓好了?”
“嗯,帶了些禦寒的皮毛和藥材,已讓管事送去賑災點。”
沈父落座時,目光掃過桌上的賬冊,指尖點了點“糧草損耗”那頁,“這數目有問題。”
許懷夕遞過一杯熱茶“父親也看出來了?我核對了三遍,總覺得有人在暗中克扣。”
沈父呷了口茶,眼底閃過一絲厲色“江南官員盤根錯節,四皇子又在此地,怕是有人想借災情做文章。”
話音剛落,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沈雲岫身邊的護衛長風,他一身戎裝帶血,顯然是策馬疾馳而來“許姑娘,沈老爺,程將軍急報!”
許懷夕心頭一緊,接過信箋展開,指尖微微發顫——北疆急報,阿那也部落聯合其餘三部突襲邊關,程肅兵力不足,已退守雁門關,信末隻有八個字雲岫速歸,遲則危矣。
“雲岫還在山裏挖渠。”許懷夕攥緊信紙,“長風,備馬,我去接他。”
“不可。”沈父按住她的手,“你懷著身孕,怎能奔波?我去尋他,你在此坐鎮。”
他起身時,又補充道“對了,宮裏傳來消息,皇長孫已無大礙,太子殿下奉旨往北疆監軍,三皇子……奉旨來江南協助賑災。”
許懷夕眸色一沉。三皇子朱珩素與太子交好,他來江南,是為了製衡四皇子,還是另有所圖?
正思忖間,竹籠裏的翠鳥突然撲騰起來,奶聲奶氣地叫“殺氣!好重的殺氣!”
許懷夕抬頭望向窗外,夜色漸濃,遠處驛館的方向隱有燈火晃動,像蟄伏在暗處的獸眼。
她深吸一口氣,對青禾道“去把季老請來,另外,讓人盯緊四皇子的動向。”
沈父已披好披風,臨行前看了她一眼“放心,雲岫會沒事的。”
院門關上的瞬間,許懷夕撫上小腹,那裏的小生命輕輕動了一下,仿佛在給她力量。
她重新坐回桌前,攤開一張空白紙,提筆寫下“北疆”“四皇子”“糧草”三個詞,指尖在紙上敲了敲——
北疆戰火重燃,太子親征,三皇子南下,四皇子坐鎮江南……這盤棋,遠比她想的更複雜。
而此時的山裏,沈雲岫正指揮著百姓加固渠堤,手腕上的銀鏈突然劇烈晃動,銅鈴急促作響。
他抬頭望向江南方向,眉頭緊鎖,不知為何,心口竟傳來一陣尖銳的疼。
“懷夕……”他低聲呢喃,轉身對身邊的副將道,“這裏交給你,我要回去。”
夜色如墨,江南的風帶著梔子花的香,卻吹不散悄然聚攏的硝煙味。
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這看似平靜的江南夜色裏,悄然醞釀。
沈雲岫在渠邊見到沈見徳時,正彎腰幫一位老漢扶正鐵鍬。
夕陽的金輝漫過他沾著泥點的袖口,勾勒出挺拔的側影,聽見腳步聲回頭的刹那,他握著鐵鍬的手猛地一頓。
眼前的中年男子鬢角染霜,眉眼間的輪廓竟與記憶深處某個模糊的影子重疊那影子總在暖閣的燈下翻賬本,指尖劃過算盤時會發出清脆的響,偶爾抬頭看他,眼神裏有藏不住的嚴厲,卻在他轉身時,又會悄悄往他書案上放一塊桂花糕。
“雲岫。”沈見徳的聲音帶著北疆風沙的粗糲,卻奇異地熨帖,“別來無恙。”
沈雲岫對他的記憶有些模糊,不過還是知曉他是長輩。
沈見徳沒錯過他眼底的恍惚,卻隻當沒看見,從懷中掏出程肅的親筆信“北疆戰事吃緊,阿那也聯合三部破了黑風口,程肅快撐不住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沈雲岫手腕上的銀鏈,“懷夕那邊有我,你且放心去。”
沈雲岫展開信紙,墨跡淋漓的字跡裏滿是焦灼,可他的心思卻一下子飛到了江南——懷夕此刻是不是正坐在廊下核賬?青禾燉的燕窩她喝了嗎?
“我知道了。”他將信紙折好塞進懷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銀鏈上的銅鈴,那是他特意請苗疆的銀匠打的,說是能護著懷夕平安。
轉身吩咐副將時,他的聲音穩得像山“渠堤按圖紙加固,明日卯時開工,若遇暴雨,立刻啟用備用方案。”
可等交代完所有事,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往江南方向偏了偏。
“去吧。”沈見徳看穿了他的心思,“快馬加鞭,能趕回去見她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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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岫沒應聲,卻翻身上馬的動作快得驚人。
黑馬“踏雪”似懂主人心意,長嘶一聲便箭一般竄出去,蹄子濺起的泥點落在身後的暮色裏。
夜風掀起他的衣袍,帶著山野的草木氣往南飄。
他勒緊韁繩時,指節泛白,心裏像被什麽東西揪著——懷夕會不會還在燈下等他?
她總說賬冊上的數字晃眼,等他回去了要念給她聽;她昨天還托人捎信,說院裏的梔子花開了,要等他回去才肯讓青禾摘下做香囊。
“踏雪”仿佛也感知到主人的急切,四蹄翻飛,竟比來時快了三成。
趕到怡園外的巷口時,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沈雲岫翻身下馬,連韁繩都來不及係,就往院裏跑。
廊下的竹椅空著,賬冊卻還攤在桌上,硯台裏的墨沒幹,旁邊壓著半塊吃剩的桂花糕。
他的心猛地一鬆,剛要喚“懷夕”,就見裏屋的門簾動了動,許懷夕扶著門框出來,鬢發微鬆,眼底帶著惺忪的倦意,看見他時,先是一愣,隨即眼眶就紅了。
“你怎麽回來了?”她快步上前,指尖剛觸到他沾著風霜的臉頰,就被他一把攥住。
沈雲岫的掌心滾燙,帶著一路策馬的灼氣,他低頭看她微隆的小腹,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想你了。”
三個字說得又輕又急,像是怕被風吹走。
他彎腰將她圈進懷裏,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聞著那股熟悉的梔子花香,渾身緊繃的筋骨才慢慢軟下來。
懷夕的手在他背上輕輕拍著,像哄孩子似的“我好好的,季老說我脈象穩得很。”
他卻不肯撒手,隻是更緊地抱著,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裏“北疆戰事凶險,我不知道……”
“不許說傻話。”許懷夕捂住他的嘴,抬頭望進他眼裏,“我等你回來,帶著你愛吃的桂花糕,等你給孩子起名字。”
沈雲岫吻了吻她的額頭,又俯身,小心翼翼地吻在她的小腹上,那裏的小生命像是知道父親來了,輕輕踢了一下。
他喉頭哽咽,將臉埋在她頸窩,蹭了蹭她的耳垂“照顧好自己,別太累,賬冊讓管事多分擔些,青禾做的燕窩要趁熱喝,還有要好好休息,按時用膳……”
絮絮叨叨的話沒說完,就被許懷夕打斷“知道了,像個老媽子。”
她推了推他,“快走吧,程將軍還在等你。”
沈雲岫卻不動,隻是盯著她的眼睛看,像是要把她的模樣刻進骨子裏。
晨光漫過窗欞,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他終於鬆開手,從懷裏掏出個小小的木牌,上麵刻著半生蓮的紋樣,邊緣被摩挲得光滑“這個是護身符。”
許懷夕接過木牌,指尖剛碰到,就聽見他轉身的聲音。
她望著他快步出門的背影,看著他翻身上馬,看著“踏雪”揚起前蹄,看著那抹玄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巷口。
直到再也看不見,才將木牌緊緊按在胸口,本來是不想哭的,但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他猛地一夾馬腹,“踏雪”長嘶一聲,朝著北疆的方向疾馳而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他抬手摸了摸胸口,那裏還留著懷夕發頂的溫度,像是能抵禦前路所有的風霜。
此去北疆,山高水長,可隻要想到江南有盞燈在等他,有個人在念他,縱是刀山火海,他也定要活著回來。
在沈雲岫衝進院子時,竹籠裏的小翠鳥正歪著腦袋啄梔子花。
它剛把花瓣啄得七零八落,忽覺一股熟悉的氣息湧來,那氣息帶著雷公山的草木香,混著半分若有似無的仙澤,驚得它“啾”地一聲蹦起來,翅膀撲棱著打翻了籠裏的花瓣。
等看清沈雲岫的臉,它更是像被施了定身咒,原本嘰嘰喳喳的嘴猛地閉緊,連羽毛都嚇得貼在了身上。
尤其是沈雲岫低頭與許懷夕說話時,側臉在晨光裏泛著柔和的輪廓,那雙眼睛望著許懷夕的小腹時,滿是化不開的溫柔——這眼神,這眉眼,分明就是……
小翠鳥慌忙用沒受傷的左翅捂住臉,連尾巴都緊張地夾了起來,縮在籠子角落一動不敢動,直到沈雲岫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巷口,才偷偷挪開翅膀,大口喘著氣。
半個月後,江南暑氣漸盛。
許懷夕正坐在廊下核對著新到的藥材清單,忽聞院外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語,夾雜著熟悉的苗語,她握著筆的手一頓,抬頭望去時,眼眶先熱了。
青禾領著阿香和阿蠻走進來,阿香亮藍色的苗裙襯得她愈發活潑,阿蠻背著大竹簍,黝黑的臉上笑出一口白牙“許姐姐!我們來啦!”
“你們怎麽來了?”許懷夕剛起身,就被阿香按住,看著桌上堆起的艾草、菖蒲和酸果,心頭暖得發顫。
阿香正說著苗寨的近況,竹籠裏的小翠鳥突然探出頭,盯著阿香身上的銀飾好奇地歪腦袋,奶聲奶氣地開口了。
“哎?這銀片子叮鈴哐啷的,倒是比那天帝的玉磬好聽些!”
這話一出,滿院瞬間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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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香舉著酸果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阿蠻剛要放下的竹簍“哐當”砸在地上,瞪圓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籠子。
“你、你你……”阿蠻指著籠子,結結巴巴半天沒說出完整的話,“鳥、鳥說話了?!”
阿香反應最快,猛地捂住嘴,眼裏卻閃著驚奇的光,用苗語跟阿蠻嘀咕“難道是寨老說過的靈鳥?”
小翠鳥被她們看得不自在,撲棱了下沒受傷的翅膀,不滿地嘟囔“看什麽看?本座會說話很稀奇嗎?當年在瑤池,連鳳凰都得聽本座講笑話呢!”
“瑤池?鳳凰?”許懷夕最先鎮定下來,指尖輕輕敲著桌麵,“你到底是什麽來曆?”
“哼,說了你們也不懂。”小翠鳥傲嬌地扭過頭,卻偷偷用眼角瞟阿蠻,“不過你身上有雷公山的氣息……你們認識白璃神君不?”
“白璃神君?”阿蠻這才緩過神,撓了撓頭,“寨裏石碑上刻著這個名字呢,說是救過好多人的神仙。”
小翠鳥頓時來了精神,扒著籠門喊“那他的半生蓮開了沒?聽說開了就能……”
“噓!”阿香趕緊捂住鳥籠,緊張地看了看四周,“這話不能亂說!寨裏規矩,不許提神君的舊事!”
小翠鳥被捂住籠子,不滿地撲騰“放開本座!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懂什麽仙緣……”
看著亂成一團的幾人,許懷夕忍不住笑了。
這靈鳥來得蹊蹺,偏偏又知道白璃神君和半生蓮,或許它真是解開沈雲岫過往的關鍵。
她安撫地拍了拍阿香的手“別怕,它看著倒不像惡意。”
又轉向籠子,“你若乖乖的,我便讓青禾給你摘最新鮮的梔子花。”
小翠鳥立刻不撲騰了,蔫蔫地蹲回角落“這還差不多。”
阿蠻湊過來,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籠子“你真見過神君?他長什麽樣啊?”
小翠鳥斜睨他一眼,剛要開口,卻見許懷夕指尖撫過沈雲岫留下的木牌,眼神溫柔。
它忽然閉了嘴,心裏嘀咕還能長什麽樣?不就跟那個剛走的凡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嘛……
不過那白璃神君可是冷得很。
廊下的風帶著梔子花香,阿香和阿蠻還在圍著鳥籠好奇地問東問西。
青禾已經端來新摘的花瓣,小翠鳥立刻埋頭啄起來,隻是偶爾抬眼,看看許懷夕微隆的小腹,又看看北方的方向,嘴裏小聲嘟囔著沒人聽懂的話。
許懷夕望著這熱鬧的場景,原本因沈雲岫離去而沉鬱的心緒漸漸舒展。
有阿香阿蠻幫忙,還有這隻會說話的靈鳥在,江南的日子,倒比想象中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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