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6章 無畏擒龍(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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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橘子滾到石榴樹根下,沾了些濕潤的泥土。吳畏盯著張起靈的臉看了足足半分鍾,才發現他眼角的細紋深了些,鬢角甚至有了根極淡的白發——不再是記憶裏那個永遠年輕的模樣,卻真實得讓人眼眶發燙。
    “你怎麽……”話到嘴邊突然卡住,千言萬語湧上來,最後隻化作一句,“橘子買酸了吧?”
    張起靈彎腰撿起橘子,指尖擦過果皮上的泥土:“甜的。”他把橘子塞到吳畏手裏,掌心的溫度透過果皮傳過來,帶著昆侖山的寒氣,卻燙得吳畏手指發麻。
    吳邪端著碗麵從屋裏跑出來,看到門口的人時手一抖,青瓷碗“哐當”掉在地上,麵條撒了一地:“張……張小哥?你不是……”
    “創世玉需要守鏡人,但沒說要永遠守著。”張起靈走進院子,黑金古刀靠在石榴樹旁,刀鞘上還沾著昆侖墟的冰碴,“初心守住了,封印就不會鬆動,我可以回來。”
    李鐵柱從廚房衝出來,手裏還拿著鍋鏟,看到張起靈的瞬間突然紅了眼眶,轉身往屋裏跑:“我給你燉酸菜!你最愛吃的!”
    吳畏捏著橘子,冰涼的汁水滲進指縫,才敢確定這不是幻覺。他想起創世玉前的白衣女人說的話——“活在時間裏,能看到你們所有人的未來”,原來所謂的留下,從來不是永別。
    傍晚時,小花和吳三省也回來了,看到張起靈時的震驚不亞於吳邪。吳三省掏出珍藏的白酒,倒了滿滿一碗遞過去:“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院子裏的石榴樹下擺了張桌子,李鐵柱的酸菜白肉鍋咕嘟冒泡,凍梨和粘豆包堆了滿滿一盤。張起靈坐在吳畏身邊,話依舊不多,卻會在吳畏夾菜時悄悄把他不愛吃的肥肉挑出來,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
    “昆侖墟之後,真的不會再有麻煩了?”吳邪喝了口酒,臉頰通紅,“我這心裏總不踏實,怕哪天又冒出個汪藏海或者霍道夫。”
    “放心吧。”小花剝著橘子,“創世玉的封印比鎮魂石穩得多,而且……”他看了眼張起靈,“我們現在有個活的‘終極’在身邊,真有麻煩,他比誰都清楚。”
    張起靈沒反駁,隻是把剝好的橘子遞給吳畏:“創世玉會預警,至少百年內,不會再有裂痕。”
    “百年啊……”吳畏咬著橘子,忽然笑了,“夠我們活到老了。”
    深秋的月光落在院子裏,石榴樹的葉子沙沙作響,像在為這場遲來的團聚伴奏。吳畏看著身邊的人,突然覺得那些翻山越嶺的日子,那些生死一線的瞬間,都化作了此刻碗裏的熱湯,暖得人心裏發漲。
    日子漸漸回到正軌,吳山居的生意越來越好,吳邪成了九門裏最受尊敬的小輩,常有人來請教倒鬥的門道,他卻總說:“別學這些,安穩過日子比什麽都強。”
    小花把霍家交給霍秀秀打理,自己在杭州開了家茶館,就在吳山居隔壁,沒事就過來和吳畏他們喝茶下棋。吳三省迷上了釣魚,每天扛著魚竿去西湖邊坐一整天,釣不上魚也樂嗬嗬的。
    李鐵柱在吳山居後麵開了家東北菜館,酸菜白肉鍋成了招牌,熟客都知道,老板有個奇怪的規矩——每天留一桌空座,說要等個重要的人,哪怕店裏擠不下,也絕不占那桌。
    張起靈大部分時間待在院子裏,要麽擦刀,要麽對著石榴樹發呆。吳畏問他在想什麽,他總說:“在看時間。”
    “時間有什麽好看的?”吳畏趴在石桌上,看他用手指在桌麵上畫麒麟紋。
    “能看到過去。”張起靈的指尖劃過紋路,桌麵上突然浮現出雲頂天宮的冰鏡,鏡裏映出劉門主被拖進冰縫的瞬間,“也能看到未來。”
    冰鏡裏的畫麵變了,是十年後的院子,石榴樹長得更高,吳邪抱著個胖小子,李鐵柱的菜館門口排著長隊,而他和吳畏坐在現在的位置,頭發都白了,卻還在搶最後一塊粘豆包。
    “這是真的?”吳畏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可能的未來。”張起靈收起手,冰鏡消失,桌麵恢複原狀,“時間會變,但隻要我們在一起,結局就不會差。”
    吳畏看著他,突然覺得那些關於終極的秘密,關於鳳族和張家的使命,都不如眼前這個人重要。他伸手握住張起靈的手腕,那裏的皮膚還帶著昆侖墟的涼意,卻讓人心安。
    入冬時,霍秀秀來了趟杭州,帶來了西沙海底墓的最新消息——漁民在幽靈島附近打撈出一塊青銅碎片,上麵刻著鳳族的圖騰,像是汪藏海沒來得及銷毀的筆記。
    “專家說這碎片能追溯到明朝,上麵的字沒人認識。”霍秀秀把碎片放在桌上,銅綠斑駁的表麵刻著細小的符號,“我想著你們或許能看懂。”
    吳畏的鳳凰佩突然發燙,碎片上的符號開始發光,在桌麵上投射出一行字:“雙玉合,時空連,一念起,萬物生。”
    “是說鳳凰佩和創世玉?”小花皺眉,“汪藏海還在打這主意?”
    “他想利用雙玉的力量穿梭時空,改變自己被詛咒的命運。”張起靈看著碎片,“但他不知道,時空穿梭的代價是遺忘——每穿越一次,就會忘記最重要的人或事,直到變成行屍走肉。”
    吳畏想起鏡像人說的“初心”,突然明白了汪藏海的悲劇——他太想改變過去,反而弄丟了初心,最終被困在自己製造的循環裏。
    “這碎片怎麽辦?”霍秀秀問。
    “燒了吧。”吳三省拿起碎片,扔進炭盆裏,“留著也是禍害。”
    青銅碎片在火裏發出“劈啪”的聲響,符號的光芒漸漸熄滅,最終化作一捧灰燼。院子裏的風突然大了,卷起灰燼飛向天空,像無數隻黑色的蝴蝶。
    “結束了。”吳畏望著灰燼消失的方向,心裏有種釋然的輕鬆。
    張起靈點頭,握住他的手。炭盆裏的火苗跳躍著,映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溫暖而安穩。
    開春時,吳邪要結婚了,新娘是個插畫師,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和吳邪一樣愛說愛笑。婚禮那天,院子裏擠滿了人,九門的長輩來了不少,看到張起靈時都愣了愣,隨即笑著舉杯——他們或許不知道終極的秘密,卻都明白,這個人能站在這裏,意味著所有的危險都過去了。
    李鐵柱的媳婦抱著雙胞胎來喝喜酒,大的那個抓著張起靈的刀鞘不放,小的那個啃著吳畏遞過去的凍梨,口水沾了滿臉。
    吳三省喝多了,拉著張起靈的手絮叨:“想當年在雲頂天宮,我還以為你要把吳畏拐去守青銅門……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
    張起靈沒說話,隻是往吳畏碗裏夾了塊紅燒肉。吳畏瞪他,卻把肉塞進嘴裏,甜得眯起眼睛。
    婚禮結束後,吳邪抱著新娘的腰,在院子裏轉圈時突然喊:“對了!下個月去秦嶺春遊吧?我聽說神樹開花了,十年才開一次!”
    “去!”李鐵柱第一個響應,“順便去看看老太太,她送的花椒還在我包裏呢!”
    小花笑著點頭:“我安排車。”
    吳畏看向張起靈,他正低頭用帕子擦吳畏嘴角的油漬,動作自然得像做了一輩子。
    “去嗎?”吳畏問。
    張起靈抬頭,陽光落在他眼裏,映出石榴樹的影子:“去。”
    院子外的街上傳來叫賣聲,賣糖葫蘆的老漢推著車走過,冰糖殼在陽光下閃著光。黑金古刀靠在樹幹上,鳳凰佩躺在石桌上,兩者的影子在地麵上交織,像隻展翅的麒麟,又像隻騰飛的鳳凰。
    吳畏知道,秦嶺的花會開,西沙的浪會湧,長白山的雪會落,而他們的故事,會在這些山水之間,一直一直繼續下去。
    秦嶺的春天來得比別處晚些,山桃花剛打了花苞,枝頭還掛著未化的殘雪。一行人站在神樹腳下時,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時隔數年,這棵能映照人心的巨樹竟真的開花了,淡紫色的花朵綴滿枝頭,像落了一場永不消散的晚霞。
    “我爺爺筆記裏說神樹六十年一開花,沒想到咱們運氣這麽好。”吳邪舉著相機瘋狂拍照,鏡頭裏突然闖入個熟悉的身影,“老太太?您怎麽在這?”
    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正坐在神樹下的石頭上,手裏編著草繩,看到他們時笑出滿臉皺紋:“等你們啊。”她指了指樹上的花朵,“這花不是給人看的,是給‘樹靈’的。”
    “樹靈?”李鐵柱撓頭,“是秦嶺的燭龍嗎?”
    “比燭龍老多了。”老太太把編好的草繩遞給吳畏,“是神樹自己的意識,藏在樹根下的‘養魂池’裏。當年汪藏海想挖走神樹,就是被樹靈攔著的。”
    張起靈的目光落在樹根處,那裏有片凹陷的土地,隱約能看到水紋——養魂池到了。他往前走了兩步,養魂池的水麵突然泛起漣漪,映出張陌生的臉,穿著張家的服飾,眼神卻比張起靈多了幾分淩厲。
    “是張家的老族長。”張起靈的聲音有些發沉,“他當年想用神樹的力量延長壽命,被樹靈困在這裏,成了樹的一部分。”
    水麵上的人影對著張起靈作了個揖,漸漸沉入池底。養魂池恢複平靜,淡紫色的花瓣落在水麵上,像無數隻停駐的蝴蝶。
    “樹靈在謝你。”老太太收起草繩,“它知道你守住了創世玉,沒讓汪藏海的陰謀得逞。”她從懷裏掏出個布包,裏麵是些曬幹的桃花,“這是安神的,泡在酒裏喝,能忘憂。”
    吳畏接過布包,桃花的清香混著老太太身上的草藥味,突然想起西安客棧的木雕鳳凰,心裏一動:“您到底是誰?真的是我奶奶的妹妹?”
    老太太笑了,眼角的皺紋裏藏著星光:“我是樹靈的化身,也是守陵人的朋友。當年你奶奶把鳳凰佩交給我保管,就是怕它落入壞人手裏。”她拍了拍吳畏的手,“現在它認主了,我也該回去了。”
    她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化作無數花瓣,融入神樹的枝幹。神樹的花朵開得更盛了,淡紫色的光暈籠罩著眾人,像是在送別,又像是在祝福。
    離開秦嶺時,吳邪把神樹開花的照片洗了出來,貼在吳山居的牆上,旁邊還掛著雲頂天宮的冰棱、西沙的貝殼、昆侖墟的冰晶,像串起的時光項鏈。
    入夏後,杭州下了場大雨,西湖的水漲了不少。吳畏和張起靈坐在茶館裏看雨,小花正在擺弄新得的棋盤,是用秦嶺神樹的木料做的,紋路裏還能看到淡淡的桃花香。
    “霍秀秀來信了。”小花把信紙推過來,“她說西沙發現了艘明代沉船,裏麵有汪藏海的航海日誌,想讓我們去看看。”
    吳三省湊過來看信,突然指著其中一行字:“‘鏡中鏡,水中水,雙生不滅,萬物輪回’——這老東西還在惦記雙玉合璧呢。”
    “他的日誌裏有沒有說怎麽破解時空穿梭的代價?”吳畏問,他始終記得張起靈說的“遺忘”,那比死亡更可怕。
    “沒說,但提到了‘憶魂珠’。”小花指著信裏的標注,“說是西王母煉的,能讓人記起遺忘的事,就藏在沉船的貨艙裏。”
    張起靈放下茶杯,雨水打在窗欞上,濺起的水花像昆侖墟的冰粒:“去看看吧。汪藏海的日誌或許還有用,至少能知道他當年為什麽執著於改變過去。”
    西沙的沉船比想象中保存得完好,木質的船身雖然腐朽,卻還能看出當年的氣派。貨艙裏堆滿了瓷器和絲綢,憶魂珠就嵌在船長室的銅鏡裏,鴿子蛋大小,通體瑩白,在水下發出柔和的光。
    “這珠子真能讓人記起遺忘的事?”吳邪戴著潛水鏡,盯著憶魂珠,“我小時候摔過跤,忘了三歲前的事,能不能試試?”
    “別亂碰。”小花拉住他,“汪藏海的東西都帶咒,萬一記起不該記的,麻煩就大了。”
    張起靈的指尖剛觸到憶魂珠,珠子突然爆發出藍光,貨艙裏的銅鏡紛紛亮起,映出無數人影——有汪藏海在海底墓刻星圖的樣子,有西王母煉創世玉的場景,還有張家老族長在秦嶺神樹前起誓的畫麵。
    “是記憶碎片。”張起靈的聲音在水下有些模糊,“憶魂珠能收集散落在時空裏的記憶,汪藏海想靠它拚湊出改變過去的方法。”
    藍光散去後,憶魂珠恢複了平靜。吳畏把珠子收進防水袋,突然想起鏡像人說的“鏡像不是敵人,是另一個選擇”,原來所有的相遇,都是命運的伏筆。
    返航時,海麵上出現了彩虹,橫跨在幽靈島和沉船之間,像座橋。吳邪趴在船舷上,突然笑了:“你們說,等我們老了,要不要把這些故事寫成書?就叫《九門秘聞》,肯定暢銷。”
    “還是叫《我們這一路》吧。”李鐵柱釣上條海魚,興奮地大喊,“簡單直接,一聽就知道是自己人的故事。”
    張起靈靠在桅杆上,看著遠處的彩虹,黑金古刀在陽光下閃著光。吳畏走過去,遞給她一瓶水,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兩人都沒躲開。
    “你說,汪藏海到最後,有沒有後悔過?”吳畏問。
    “不知道。”張起靈的目光落在憶魂珠的防水袋上,“但他的記憶裏,有個畫麵——他站在自家院子裏,給女兒梳辮子。那是他唯一沒被仇恨汙染的記憶。”
    吳畏想起創世玉裏的“初心”,突然明白了。每個人都有想改變的過去,卻忘了最該珍惜的是現在。汪藏海的悲劇,不在於沒得到終極的力量,而在於弄丟了梳辮子的溫暖。
    回到杭州時,吳山居的石榴樹結了果,紅燈籠似的掛在枝頭。吳邪的媳婦生了個兒子,眉眼像極了年輕時的吳老狗,吳三省抱著孩子,笑得合不攏嘴,連說要給孩子取個霸氣的名字,叫“吳鎮宇”,鎮住所有邪祟。
    小花把汪藏海的日誌捐給了博物館,隻留下幾頁關於航海術的記載,說以後可以用來改良漁船。李鐵柱的菜館開了分店,生意好得要提前預約,他總在每個月的第一天留一桌空座,說要等個重要的人,雖然那人早就回來了。
    張起靈開始寫日記,用的是張家古樓的竹簡,上麵記著些瑣碎的事:今天吳畏搶了最後一塊粘豆包,吳邪釣魚又空軍了,李鐵柱的酸菜燉得太鹹……字裏行間,都是煙火氣。
    吳畏偶爾會翻他的日記,看到某一頁寫著“昆侖墟的星空很美,但不如院子裏的石榴樹”時,總會笑著罵一句“悶油瓶”,心裏卻甜得發漲。
    深秋的某個傍晚,吳畏坐在院子裏剝橘子,張起靈靠在他肩上看夕陽。遠處的西湖波光粼粼,近處的石榴樹葉子紅得像火。
    “明年去長白山吧。”吳畏把橘子瓣遞到他嘴邊,“看看青銅門,順便給李鐵柱帶點凍梨。”
    張起靈咬下橘子,汁水沾在嘴角:“好。”他握住吳畏的手,兩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像條蜿蜒的路,從雲頂天宮到昆侖墟,從過去到未來,一直延伸下去。
    吳邪抱著兒子從屋裏出來,小家夥咯咯笑著抓張起靈的頭發,吳三省在廚房喊“吃飯了”,李鐵柱的菜館飄來酸菜香。
    吳畏看著眼前的一切,突然覺得所謂的終極,所謂的使命,都不如這人間煙火實在。他低頭,在張起靈的發間聞到了昆侖墟的雪味,秦嶺的桃花香,西沙的海水鹹,還有吳山居的煙火氣——那是家的味道。
    夕陽落在石榴樹的果實上,紅得像團火,照亮了院子裏的笑臉,也照亮了未完待續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