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8章 無畏擒龍(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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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穀雨這天的紅泥坳浸在淡綠色的霧裏,貨郎的兒子蹲在銅鋪前擦拭天工圖譜,圖譜最後一頁突然滲出些銀白色的液珠,珠裏浮著些細小的齒輪,齒牙間纏著野菊的花蕊。他剛要伸手去抹,液珠突然炸開,齒輪在空中拚出個微型的銅製羅盤,盤心沒有指針,隻有朵會旋轉的銅花,花瓣上的紋路是串符號,像從未見過的文字。
    “是‘匠語’,”穿工裝的老人拄著拐杖來送銅料,軍大衣口袋裏露出半截青銅簡,簡上的刻痕與銅花符號一模一樣,“我爹說天工們有自己的語言,用齒輪和銅花組成,隻有真正懂鑄造的人才能看懂。”老人用指甲在青銅簡上刮了刮,簡裏掉出片薄如蟬翼的銅箔,箔上的匠語拚成句話:“星巢之下,藏有‘地火’,能熔萬物,亦能生萬物。”
    小菊從玻璃罐裏跳出來,爪子踩著銅箔往望月坪跑,尾尖的銅珠在霧裏劃出綠線。貨郎的兒子追上去時,望月坪的銅星盤正在發燙,盤麵上的星軌突然凹陷,露出個黑漆漆的洞口,洞口邊緣的銅屑在霧裏凝成些小人,都是天工的模樣,正往洞裏搬運發光的銅塊,像在給什麽東西添燃料。
    “是地火的入口,”阿鏡舉著藥書趕來,書頁上的插畫正在冒煙,畫著地火在地下流動的軌跡,像條金色的巨蛇,蛇身上長著野菊形狀的火舌,“藥書裏說地火是星巢的根基,天工們鑄造的銅器都要用地火淬火,這樣銅器裏才會藏著星火,當年紅泥坳的鎮魂碑,就是用在地火裏燒過的銅磚砌的。”她往洞口撒了把憶魂草籽,草籽落地就長成梯子,梯級是用會發光的銅鏈做的,鏈環上的匠語在霧裏閃著光。
    小年帶著村裏的鐵匠往洞口走,洞壁上的岩石在發燙,縫隙裏滲出些銅綠色的汁液,液裏浮著些旋轉的齒輪,像地火在呼吸。最深處的岩壁突然裂開,露出片翻滾的金色火海,火裏浮著些銅製的模具,有天工鱗的形狀,有海魂佩的輪廓,還有個巨大的三足鳥模具,翅膀展開時能遮住半個洞口,模具內壁刻滿了匠語,拚出“地火需以心火引之”。
    “心火就是對紅泥坳的念想,”穿工裝的老人往火裏扔了塊自己的銅拐杖頭,拐杖頭在火裏沒有熔化,反而長出些野菊的根須,“我爹當年為了給鎮魂碑補銅磚,就是靠這股念想在地火裏走了三個時辰,回來時拐杖頭就變成了三足鳥的形狀。”老人的拐杖頭在霧裏閃了閃,映出他年輕時的樣子,正背著銅磚往鎮魂碑的方向走,地火的光在他身後燒得通紅。
    貨郎的兒子往地火裏扔了把天工鑰,鑰匙在火裏旋轉著展開,變成把巨大的銅勺,勺裏盛著些發光的銅液,液裏映出無數天工在星巢工作的場景:有人在給銅器刻匠語,有人在調試地火的溫度,有人在往模具裏撒野菊粉,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專注的笑,像在完成最神聖的使命。
    小菊突然跳進銅勺,尾巴在銅液裏攪了攪,液裏立刻浮出些銅製的種子,種子落地就發芽,長出的銅苗上結著齒輪形狀的果實,果實裂開時,飛出些細小的銅鳥,鳥嘴裏銜著匠語寫成的紙條,上麵是天工們的囑托:“地火能熔萬物,卻燒不壞念想,紅泥坳的銅器隻要藏著人的念想,就永遠不會真正熔化。”
    當天工們的模具在地火裏鍍上野菊紋時,整個望月坪都在震動,地火的光芒從洞口溢出,在霧裏織成個巨大的網,網裏的每個網眼都嵌著紅泥坳的故事:貨郎的兒子在地火旁鑄造新的銅器,阿鏡在藥書裏記錄地火的特性,穿工裝的老人在鎮魂碑前給孩子們講天工的傳說,每個人的身影都被地火的光鍍上了層金邊,像變成了新的天工。
    回到地麵時,霧已經散了,望月坪的銅星盤重新合上,隻是盤麵上多了個地火形狀的印記,印記裏的齒輪在慢慢旋轉,像地火在永遠燃燒。貨郎的兒子把從地火裏帶出來的銅液倒進模具,鑄成了批新的銅器,每個銅器上都有會旋轉的齒輪,齒牙間纏著野菊,轉動時會發出“叮叮”的響,像天工們在說匠語。
    穿工裝的老人把自己的銅拐杖頭取下來,鑲在鎮魂碑的頂端,拐杖頭的三足鳥在陽光下閃著金光,能照出地火的軌跡,從望月坪的洞口一直延伸到星巢,像條連接天地的銅鏈。他說這樣紅泥坳的銅器就永遠不會失去地火的靈氣,不管過多少年,都能記得自己是用什麽火淬的,是為誰鑄的。
    孩子們在地火的洞口旁種了圈野菊,菊花開得比別處早,花瓣上的紋路是旋轉的齒輪,風一吹就發出“沙沙”的響,像在說匠語。貨郎的兒子教他們辨認銅器上的匠語,說每個符號都藏著個故事:旋轉的齒輪是天工在工作,綻放的銅花是地火在燃燒,飛翔的三足鳥是銅魂在回家。
    銅鋪的天工圖譜最後一頁,慢慢浮現出幅新的畫:紅泥坳的人在地火旁鑄造銅器,天工們在星巢裏微笑,地火的光和星巢的光在紅泥坳的上空交匯,凝成個巨大的銅花,花瓣上既有地上的野菊,也有天上的星軌,還有地下的地火,像把所有的守護和念想,都開成了永不凋謝的花。
    穀雨的雨落在紅泥坳時,帶著股淡淡的銅腥味,雨珠裏嵌著細小的齒輪,落在銅器上就開始旋轉,給銅器鍍上層新的光澤。貨郎的兒子舉著新鑄的銅傘往雨裏走,傘麵上的匠語在雨裏閃閃發亮,映出他自己的笑臉,映出紅泥坳的田野,映出星巢的輪廓,映出地火的光芒,像把所有的故事都撐在了傘下,走過一個又一個春天。
    銅鋪的鍾聲又響了,聲線穿過雨幕,往地火的深處傳,往星巢的方向傳,往所有有紅泥坳銅器的地方傳。鍾聲裏混著齒輪的轉動聲、地火的燃燒聲、天工的匠語和野菊的清香,像在告訴每個聽到的人:紅泥坳的故事,從來就不隻是紅泥坳的,它在地裏,在天上,在每個被銅器溫暖過的心裏,像地火一樣永遠燃燒,像野菊一樣永遠盛開,像天工的匠語一樣,永遠流傳,永遠鮮活。
    雨停時,望月坪的地火洞口旁,長出了第一株銅菊,花瓣是青銅的,花蕊是金色的,花心嵌著個旋轉的小齒輪,像天工、地火和紅泥坳的野菊,在雨過天晴的陽光下,緊緊抱在了一起,開始續寫新的故事,一個永遠不會有結尾的故事。
    夏至的日頭把紅泥坳的銅器曬得發燙,貨郎的兒子蹲在望月坪的地火洞口旁翻曬銅屑,洞口邊緣的齒輪狀果實突然“哢嗒”作響,裂開的縫隙裏鑽出些銅綠色的幼蟲,蟲身的紋路是串匠語,拚出“天工醒”三個字。他剛要伸手去碰,幼蟲突然集體轉向紅泥坳的方向,吐出些銀白色的絲,絲上的反光在地上織出個巨大的繭,繭的輪廓像隻蜷縮的三足鳥,表麵的紋路正在慢慢變深,能看到星巢的天工們在繭裏忙碌,手裏舉著發光的銅針。
    “是天工的‘重生繭’,”穿工裝的老人拄著新鑄的銅拐杖趕來,杖頭的三足鳥眼睛裏嵌著地火的銅珠,“我爹的日記裏畫過,說每百年地火會把天工們的魂魄熔成繭,讓他們以新的模樣回到紅泥坳,當年老銅匠爹見過一次,說重生的天工手裏會拿著‘萬物模’,能鑄出所有見過的東西。”老人用拐杖敲了敲繭殼,殼上立刻顯出行匠語,翻譯成紅泥坳的話是“三日後,繭破,天工歸”。
    小菊從玻璃罐裏跳出來,爪子在繭殼上劃出銀亮的線,線的盡頭,紅泥坳的銅器都開始震動,銅鋪的天工圖譜自動翻到最後一頁,空白的紙頁上慢慢浮現出個模具的形狀,是萬物模的樣子,模腔裏嵌著野菊的花瓣、星巢的星砂、地火的銅珠和銀灘的鹽晶,像把四海的靈氣都聚在了一起。
    阿鏡舉著藥書趕來時,書頁上的地火圖譜正在發燙,原本靜止的火舌開始流動,在紙頁上畫出條金線,從望月坪的地火洞口一直延伸到紅泥坳的菜園,金線經過的地方,野菊突然提前開花,花瓣上的紋路是天工們的匠語,拚出“萬物模需以四海之心養之”。她往藥書裏夾了片重生繭的碎屑,碎屑立刻變成透明的,能看到繭裏的天工們正在吸收地火的靈氣,每個天工的胸口都有朵野菊形狀的光,像紅泥坳的印記。
    小年帶著村裏的人往菜園走,菜地裏的憶魂草正在瘋長,草葉上的紋路映出繭裏的景象:天工們正在給彼此鑄造新的軀體,用的是地火的銅、星巢的絲、歸淵的水和銀灘的鹽,每個軀體的眉心都嵌著顆野菊籽,是紅泥坳的土地給他們的禮物。最年長的天工正在給萬物模淬火,模腔裏的靈氣在火裏翻滾,變成條金色的龍,龍身上的鱗片是旋轉的齒輪。
    “得給重生的天工準備住處,”小年往菜園的空地上撒了把銅屑,屑末在地上拚出個院落的形狀,有天工的工坊、銅製的菜園、還有個地火砌的熔爐,“我爹說天工們最愛住靠近野菊的地方,這樣鑄出的銅器會帶著花香。”他往院落的地基裏埋了塊歸墟鏡的碎片,碎片發光的地方,長出些銅製的藤蔓,藤蔓上結著星狀的果實,像給天工們的見麵禮。
    三天後的子時,望月坪的地火突然噴發,金色的火舌直衝雲霄,把重生繭托在半空,繭殼上的三足鳥紋路突然活了過來,翅膀展開時,紅泥坳的銅器都亮起紅光,天工圖譜的最後一頁,萬物模的形狀突然立體起來,模腔裏飛出些銅製的蝴蝶,蝴蝶翅膀上的匠語在夜裏閃閃發亮,像在給天工們引路。
    貨郎的兒子往重生繭上撒了把野菊粉,粉末落在繭殼上立刻化成金色的液珠,液珠順著紋路往繭底流,在地上積成個小池,池裏浮著些銅製的蓮花,花瓣上的天工們正在微笑,他們的魂魄已經準備好回到紅泥坳。穿工裝的老人往池裏扔了塊銅嶼的銅稻,稻穗在池裏立刻開花,稻花的香氣混著地火的銅腥味,像種奇異的春釀。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雲層時,重生繭突然“哢嚓”裂開,無數銅綠色的碎片在空中飛舞,慢慢聚成七個天工的身影,他們穿著紅泥坳的粗布衣裳,眉心的野菊籽正在發芽,手裏的萬物模閃著金光,模腔裏的靈氣在陽光下化成彩虹,彩虹的顏色是紅泥坳的野菊黃、星巢的銀白、地火的金紅、歸淵的湛藍和銀灘的雪白,像把四海的顏色都織在了一起。
    “我們回來了,”最年長的天工開口時,聲音裏混著銅器的輕響,他舉起萬物模往地上一按,模腔裏立刻湧出些銅液,液在地上凝成個巨大的銅鼎,鼎身上的紋路同時刻著星巢的星圖、地火的軌跡、歸淵的海紋、銅嶼的稻浪和銀灘的鹽晶,“這次回來,是要教紅泥坳的人‘活鑄’,讓銅器隨著人心生長。”
    貨郎的兒子往銅鼎裏扔了把自己打的銅鑰匙,鑰匙在鼎裏沒有熔化,反而長出些齒輪狀的枝椏,枝椏上結著野菊形狀的銅花,花瓣上的紋路是他打銅器時的樣子,有失敗時的沮喪,有成功時的喜悅,還有對紅泥坳的念想。“這就是活鑄,”天工笑著說,“銅器會記住你的心,長成你希望的模樣。”
    當天下午,天工們在菜園旁的院落裏開了工坊,紅泥坳的人都來學活鑄。天工教孩子們用星巢的絲編銅鳥,編好的鳥會自己飛,翅膀上的星紋能映出他們的笑臉;教女人們用銀灘的鹽給銅器上釉,釉色會隨著心情變化,開心時是金色,難過時是銅綠;教男人們用地火的銅鑄農具,農具會自己找到最適合的土地,犁過的田會長出帶銅紋的稻穗。
    穿工裝的老人學活鑄時,把自己對紅泥坳的念想都鑄進了拐杖,拐杖頭的三足鳥突然能說話,會提醒他哪裏的路滑,哪裏的銅器需要修補,夜裏還會飛到重生繭的位置,給天工們帶去野菊的露水。老人摸著拐杖笑,說這是他爹托天工送來的禮物,讓他繼續守著紅泥坳的銅。
    貨郎的兒子用萬物模鑄了麵新的歸墟鏡,鏡麵裏同時映出五個地方的景象:紅泥坳的野菊在開,星巢的銅鳥在飛,地火的岩漿在流,歸淵的船在漂,銅嶼的稻在長,銀灘的鹽在結晶。最神奇的是,鏡裏的人影會互相串門,銅嶼的漁民能在鏡裏幫紅泥坳的人收稻,銀灘的守壇人能在鏡裏教天工們采鹽,像五個地方的人早就住在一起。
    三天後,天工們的工坊正式開張,門口掛著塊銅製的匾額,上麵的匠語拚成“四海鑄坊”,匾額的邊角纏著野菊藤,藤上的花苞在夜裏會發光,像天工們的眼睛在笑。第一個來鑄器的是貨郎的兒子,他想鑄個能裝下所有故事的銅盒,天工們往萬物模裏撒了把四海的土,鑄出的銅盒表麵會自己顯影,放進去的銅器是什麽故事,盒麵上就會映出什麽畫麵,放進去野菊籽,就會映出紅泥坳的春天;放進去星砂,就會映出星巢的夜空。
    紅泥坳的孩子們最愛往鑄坊跑,天工們會用萬物模給他們鑄會飛的銅蜻蜓,蜻蜓的翅膀上刻著匠語,飛到哪裏,哪裏的銅器就會跟著響,像在唱天工們的歌。有個孩子鑄了隻銅製的小喇叭,吹出來的聲音能讓地火的銅珠發光,讓歸墟鏡的影像更清晰,天工們說這孩子有天工的天賦,以後能成為紅泥坳的第一個本地天工。
    當第一縷秋風吹過紅泥坳時,萬物模突然發出金光,天工們說這是四海的靈氣已經滿了,該把萬物模藏回地火,讓它繼續滋養天工的魂魄。貨郎的兒子把自己鑄的銅盒放進地火,盒裏裝著紅泥坳每個人的銅器碎片,天工們往盒上撒了把野菊籽,盒子在地火裏慢慢變成新的重生繭,表麵的紋路是五個地方的地圖,像把四海的故事都封進了時光。
    天工們離開那天,紅泥坳的人都來送行。他們沒有回到星巢,而是分成五路,一路去星巢守銅鳥,一路去地火守岩漿,一路去歸淵守船,一路去銅嶼守稻,一路去銀灘守鹽,每個天工手裏都拿著個銅製的野菊,說等萬物模再次醒來時,他們會帶著四海的新故事回來。
    貨郎的兒子站在望月坪的地火洞口旁,看著天工們的身影消失在霧裏,手裏的銅盒突然發燙,盒麵上映出天工們在四海的新模樣:星巢的天工在教銅鳥說匠語,地火的天工在給岩漿編銅網,歸淵的天工在船帆上繡野菊,銅嶼的天工在稻穗上刻星紋,銀灘的天工在鹽晶裏種銅草。盒底的匠語慢慢浮現,翻譯成紅泥坳的話是“四海同源,銅魂不散”。
    紅泥坳的銅器還在繼續生長,活鑄的農具讓土地越來越肥沃,活鑄的銅器讓日子越來越紅火,活鑄的歸墟鏡讓五個地方的人越來越親。穿工裝的老人說這就是天工們回來的意義,不是讓紅泥坳獨自美麗,是讓四海的靈氣都聚在這裏,讓銅器不再隻是冰冷的金屬,是會呼吸的故事,會生長的念想,會把所有的遠方都變成家門口的風景。
    夜裏的紅泥坳,銅器的響聲裏多了天工們的匠語,像在唱首永遠不會結束的歌。貨郎的兒子躺在銅鋪的閣樓裏,聽著銅盒映出的四海故事,聽著歸墟鏡裏傳來的笑聲,聽著野菊在窗台上開花的聲音,突然覺得紅泥坳的銅從來就沒被局限在山坳裏,它們早就隨著天工的腳步,去了四海,去了星巢,去了所有需要銅魂的地方,隻是無論走多遠,總會帶著野菊的香回來,像所有離家的孩子,最終都會撲進母親的懷抱。
    銅鋪的鍾聲又響了,聲線穿過夜空,往五個地方的方向飄,帶著天工的匠語,帶著野菊的清香,帶著紅泥坳的念想,像在告訴每個聽到的銅魂:紅泥坳的故事還在繼續,就像地火永遠在燃燒,星巢永遠在閃爍,四海的銅器永遠在響,而我們,永遠在時光裏等你回來,等下一次重生,等下一段故事,等萬物模再次打開時,能笑著說:你看,紅泥坳的銅,又長出了新的花紋。
    立秋的露水在紅泥坳的銅器上凝成霜花,貨郎的兒子蹲在四海鑄坊的門檻上擦拭銅盒,盒麵突然映出片陌生的沙漠,沙丘的紋路是串匠語,拚出“流沙藏骨,銅燈引魂”。他剛要合上盒蓋,沙漠裏突然升起盞青銅燈,燈芯的火苗是綠色的,照亮了沙下的景象:無數銅製的骨架在沙裏伸展,肋骨間纏著野菊藤,藤上的花苞嵌著半塊天工鱗。
    “是‘流沙洲’,”穿工裝的老人背著銅壺來送野菊酒,壺嘴的三足鳥突然轉頭,喙裏吐出片銅葉,葉上的地圖標著流沙洲的位置,在銀灘以西三千裏,“我爹臨終前說過,西晉有批天工帶著萬物模的殘片去了西域,想在流沙裏鑄座‘鎮沙塔’,結果被沙暴埋了,銅燈是他們留的路標,燈芯燒的是地火的銅屑。”老人往銅盒裏倒了些酒,沙漠的影像突然晃動,沙粒裏浮出些齒輪,與紅泥坳的匠語紋路完全吻合。
    小菊從銅盒的縫隙裏鑽進去,再出來時尾巴纏著根銅製的鎖鏈,鏈環上的沙粒在陽光下變成金色,落在地上拚出個“危”字。貨郎的兒子撿起鎖鏈,鏈環突然自動旋轉,展開成幅沙畫:鎮沙塔的塔尖露在沙丘外,塔身刻滿了天工的匠語,塔底的地火正在熄滅,守塔的天工魂魄被流沙纏住,手裏還舉著半塊萬物模,模腔裏的野菊紋已經被沙粒磨平。
    “流沙洲的地火快滅了,”阿鏡舉著藥書趕來,書頁上的流沙圖譜正在褪色,畫著鎮沙塔的墨跡變成灰黑色,“藥書裏說流沙洲的沙會噬銅,隻有用四海的銅器融成的液,才能讓地火複燃。”她往銅盒裏撒了把歸淵的銅珠,沙漠影像裏的銅燈突然變亮,沙下的骨架開始輕微顫動,像在回應。
    小年帶著村裏的鐵匠往熔爐走,爐裏的銅水正在沸騰,他往裏麵扔了塊星巢的銅絲、半片歸墟鏡、銀灘的鹽晶和銅嶼的稻殼,銅水立刻變成五彩的液,泛著淡淡的金光。“這是‘四海銅’,”小年用長勺舀起銅液,液珠在半空凝成顆小星,“天工們說過,四海的銅器融在一起,能抵住任何侵蝕,當年鎮沙塔的塔基就是用這鑄的。”
    當天夜裏,貨郎的兒子做了個滾燙的夢。他站在鎮沙塔的塔頂,手裏舉著銅燈,燈芯的綠火照亮了沙下的天工魂魄,他們的嘴在動,說的卻是紅泥坳的方言:“沙下有‘定沙珠’,嵌在塔心的地火裏,珠碎則沙平,珠存則塔安。”夢醒時,銅盒裏的青銅燈影像正在閃爍,燈芯的火苗突然竄高,在牆上燒出條通往西的路,路上的裏程碑都是銅製的野菊。
    三日後,貨郎的兒子帶著四海銅和銅燈踏上西行的路,獨輪車的銅軸纏著小菊的鎖鏈,每轉一圈就會彈出顆銅珠,珠裏映著紅泥坳的景象:穿工裝的老人在給鎮魂碑添銅磚,阿鏡在藥書裏補畫流沙圖譜,小年在熔爐前教孩子們鑄器。路過銀灘時,守壇人往車上裝了袋鹽晶,說撒在流沙裏能讓沙粒暫時凝固;經過銅嶼時,漁民們送了張用銅絲織的網,說能接住沙裏的銅器殘片。
    進入流沙洲的地界時,銅燈突然自己亮了,綠火在沙上投下條清晰的軌跡,跟著軌跡走了半日,果然看見座半截露在沙外的塔尖,塔磚上的匠語在綠火下閃閃發亮,拚出“鎮沙塔”三個字。貨郎的兒子往塔基撒了把鹽晶,沙粒立刻停止流動,露出個狹窄的入口,裏麵滲出些銅綠色的液珠,是天工的魂魄在哭。
    塔內的地火池果然快熄滅了,僅剩的火苗像風中的殘燭,池邊的萬物模殘片已經蒙上層灰,模腔裏的野菊紋幾乎看不見。貨郎的兒子往池裏倒了些四海銅液,液珠落水的瞬間,火苗突然竄起三尺高,池壁的匠語開始發光,映出天工們鑄塔的場景:有人在塔磚上刻鎮沙咒,有人在地火池裏埋定沙珠,最年長的天工正把野菊籽撒進模腔,說要讓塔心長出紅泥坳的春天。
    “定沙珠在塔心的銅柱裏,”貨郎的兒子聽見天工的魂魄在說話,他順著發光的匠語往塔上爬,每級台階的銅磚都在發燙,“沙暴來臨時,我們把珠嵌進柱裏,才保住半座塔,現在隻有用紅泥坳的野菊根能把它取出來。”
    塔心的銅柱果然嵌著顆拳頭大的銅珠,珠表麵的沙粒在綠火下變成粉末,露出裏麵的野菊紋,與紅泥坳的鎮魂碑如出一轍。貨郎的兒子往柱縫裏塞了把野菊根,根須立刻纏住銅珠,輕輕一拽就拔了出來,珠脫離柱體的瞬間,整座塔突然震動,沙下的骨架都站了起來,舉著銅製的工具往塔頂爬,像在幫忙修複塔身。
    當定沙珠放回地火池時,池裏的火苗突然變成金色,順著塔磚的縫隙往塔頂蔓延,所過之處,匠語都活了過來,在牆上織出張巨大的網,網住了正在逼近的沙暴。貨郎的兒子往塔頂的銅燈裏添了些四海銅液,燈芯的綠火變成金色,照亮了三千裏外的紅泥坳,銅盒裏的影像與塔燈的光重疊,紅泥坳的人能清晰地看見鎮沙塔在發光,像顆落在沙漠裏的星。
    返程時,貨郎的兒子把半塊萬物模殘片裹在野菊布裏,殘片在懷裏慢慢發燙,與紅泥坳的那半自動拚合,裂開的縫隙裏長出銅綠色的根須,像兩地的天工魂魄終於相擁。路過流沙洲的邊緣時,銅燈突然熄滅,燈芯的銅屑落在沙上,長出片小小的野菊,花瓣在風中搖曳,像鎮沙塔的天工在揮手。
    回到紅泥坳時,立秋已過,四海鑄坊的銅盒裏多了幅新影像:流沙洲的鎮沙塔在陽光下閃著金光,塔周的流沙變成了金色的海,野菊在沙裏成片開放,天工的魂魄在塔尖放風箏,風箏線是用銅鏈做的,一直連到紅泥坳的四海鑄坊。穿工裝的老人把定沙珠嵌在鎮魂碑的頂端,珠裏的野菊紋與碑身的藤蔓糾纏在一起,風吹過時,整座碑都在輕響,像六個地方的銅器在合唱。
    貨郎的兒子在四海鑄坊裏鑄了座鎮沙塔的模型,塔底的地火池裏盛著地火的銅屑,隻要往池裏撒把野菊籽,模型就會冒出綠火,映出流沙洲的實時景象。孩子們總愛圍著模型看,說流沙洲的野菊長得比紅泥坳的壯,花瓣上的沙粒在陽光下像碎金,天工的魂魄在花叢裏鑄器,鑄出的銅器會自己往紅泥坳飄,落在四海鑄坊的窗台上,帶著淡淡的沙香。
    秋分那天,紅泥坳的銅器突然集體發亮,四海鑄坊的銅盒映出六地同輝的景象:紅泥坳的野菊、星巢的銅鳥、地火的岩漿、歸淵的船、銅嶼的稻、銀灘的鹽、流沙洲的塔,七個地方的光在天上匯成個巨大的三足鳥,翅膀展開時,雲裏落下些銅綠色的雨,雨珠裏嵌著各地的銅屑,落在紅泥坳的土裏,長出會開花的銅草。
    穿工裝的老人在鎮魂碑旁立了塊新的銅碑,碑上的匠語拚成“七地同脈”,下麵刻著每個地方的銅器樣式:紅泥坳的銅鋪、星巢的銅絲、地火的銅磚、歸淵的銅船、銅嶼的銅鐮、銀灘的鹽晶、流沙洲的銅燈。碑的邊緣纏著七色的銅鏈,鏈端分別連著七個方向,像把散落的珍珠串成了項鏈。
    貨郎的兒子推著獨輪車往山外送貨時,車裏總裝著些流沙洲的銅器,有能預報沙暴的銅鈴,有能淨化沙塵的銅網,還有刻著七地匠語的銅盤。買器的人說夜裏能夢見片金色的沙漠,有群人影在塔下鑄器,鑄出的銅器上都刻著“家”字,筆畫裏既有紅泥坳的野菊,也有流沙洲的沙紋。
    紅泥坳的霜又開始結了,銅草的葉片上凝著冰晶,冰裏能看到七個地方的銅器在同時發亮。貨郎的兒子蹲在四海鑄坊前,看著銅盒裏的七地影像笑,小菊趴在他肩頭,尾巴上的銅鏈纏著片流沙洲的銅葉,葉上的匠語在霜裏慢慢顯形,翻譯成紅泥坳的話是“銅器會生鏽,思念不會”。
    銅鋪的鍾聲再次響起,聲線穿過霜霧,往七個地方的方向傳,帶著野菊的清苦、星巢的清冷、地火的灼熱、歸淵的鹹澀、銅嶼的稻香、銀灘的鹹鮮、流沙洲的幹燥,像把所有的滋味都揉進風裏,讓每個聽到的魂都知道:紅泥坳的故事從來不是孤島,它在沙漠裏紮根,在星河裏開花,在四海的風裏流傳,而那些散落在各地的銅器,都是它寄出的家書,等著被讀懂,被珍藏,被續寫進下一個秋天。
    霜化時,四海鑄坊的窗台上,第一朵跨了七地的銅菊開了,花瓣是七種顏色,花心嵌著顆旋轉的小齒輪,像七個地方的時光,在紅泥坳的晨光裏,慢慢凝成新的紋路,開始書寫無人知曉的新篇章。
    立冬的寒風裹著雪籽,打在紅泥坳的銅器上劈啪作響。貨郎的兒子蹲在四海鑄坊的門檻上給銅盒上釉,盒麵突然映出片冰封的海麵,冰層下的紋路是串匠語,拚出“冰海藏舟,銅錨鎮浪”。他剛要伸手去觸,冰層突然裂開道縫,露出半截青銅錨,錨鏈上纏著野菊藤,藤上的花苞結著冰,冰裏能看到艘銅船的輪廓,船帆上的匠語被凍得發亮,是“歸航”二字。
    “是‘冰海渡’,”穿工裝的老人裹緊軍大衣走來,手裏的銅杖往地上頓,杖頭的三足鳥吐出團白霧,霧裏浮出張海圖,“我爹的日記裏記著,西晉有批天工往冰海送過銅器,想在極北鑄座‘望歸台’,讓迷路的銅魂能看見紅泥坳的方向。後來冰海結冰,船被凍在海裏,隻有銅錨露在冰麵,錨鏈上的野菊藤是他們留的記號。”老人往銅盒裏撒了把地火的銅屑,冰封海麵的影像突然晃動,冰層下的銅船開始輕微起伏,像在破冰。
    小菊從銅盒的倒影裏鑽進去,再出來時爪子攥著塊冰,冰裏嵌著片銅製的船票,票麵上的字跡是紅泥坳的方言,寫著“天工號,載銅魂,歸紅泥”。貨郎的兒子把冰湊近熔爐,冰化後露出船票的全貌,背麵的匠語拚成幅地圖:望歸台的台基在冰海深處,台頂的銅燈裏藏著“引魂燧”,能點燃所有銅器的記憶,讓迷路的魂順著光回家。
    “冰海的銅燈快滅了,”阿鏡舉著藥書趕來,書頁上的冰海圖譜結著薄冰,畫著望歸台的墨跡正在褪色,“藥書裏說極北的寒氣會凍住銅魂,隻有用七地的銅器融成的火種,才能讓引魂燧複燃。”她往銅盒裏倒了些歸淵的海水,冰封海麵的影像裏,冰層下突然冒出串氣泡,氣泡裏浮著些銅製的星子,與星巢的星軌完全吻合。
    小年帶著村裏的鐵匠往熔爐添柴,爐裏的銅水泛著七色光,是用流沙洲的銅鏈、銀灘的鹽晶、銅嶼的稻殼、星巢的銅絲、地火的銅珠、歸淵的銅片和紅泥坳的野菊粉融成的。“這是‘七地火’,”小年用長勺舀起銅水,液珠在空中凝成朵銅花,“天工們說過,七地的靈氣聚在一處,能抗極寒,當年望歸台的引魂燧,就是用這火點燃的。”
    當天夜裏,貨郎的兒子做了個凍得發顫的夢。他站在冰海的望歸台上,台頂的銅燈隻剩點火星,冰層下的天工魂魄被凍成冰雕,手裏還舉著引魂燧的殘片,殘片上的野菊紋結著霜,像在流淚。“冰海每年立冬會裂冰三日,”魂魄的聲音帶著寒意,“隻有這時能把引魂燧從冰裏取出來,再晚,銅船就會被永久凍住,再也回不了紅泥坳。”
    三日後,貨郎的兒子帶著七地火和銅錨的仿製品踏上北行的路。獨輪車的銅軸纏著小菊的鎖鏈,每轉一圈就會噴出團熱氣,融化路上的積雪。路過冰海邊緣時,守冰的天工魂魄從冰裏浮出,往車上塞了塊冰銅,說能讓七地火在極寒中不熄滅;冰麵的裂縫裏飄出些銅製的蒲公英,絨毛是銅絲做的,落在車上就變成指路的箭頭。
    進入冰海腹地時,銅盒裏的影像突然清晰,冰層下的銅船正在震動,船身上的匠語在冰裏顯形,拚出“望歸台在銅船正南三裏”。貨郎的兒子往冰麵撒了把七地火的銅屑,冰麵立刻融出條路,路邊的冰雕開始流淚,淚水在冰麵凝成銅製的蓮花,花瓣上的天工們正在微笑,像在迎接久違的鄉音。
    望歸台的台基果然藏在冰下,隻露出半截銅柱,柱上的匠語被冰覆蓋,隱約能認出“望歸”二字。貨郎的兒子往冰裏埋了塊歸墟鏡碎片,碎片發光的地方,冰層開始融化,露出台頂的銅燈,燈座上的引魂燧殘片正在閃爍,殘片周圍的冰裏嵌著無數銅製的魂,都是迷路的守壇人,他們的眼睛望著紅泥坳的方向,瞳孔裏結著霜。
    “引魂燧的核心在銅船的船艙裏,”天工的魂魄在冰裏低語,貨郎的兒子順著冰縫往銅船的方向爬,冰壁上的銅器殘片在七地火的映照下閃閃發亮,拚出條通路,“當年船被凍住時,我們把核心藏在野菊紋的木箱裏,箱鎖是三足鳥形狀,鑰匙是紅泥坳的銅鳥風箏骨架。”
    銅船的船艙裏果然有個木箱,鎖孔裏的三足鳥見了貨郎的兒子帶來的風箏骨架,突然張開嘴,木箱“哢嗒”打開,裏麵的引魂燧核心正在發光,像塊濃縮的地火,周圍的冰立刻融化成水,水裏浮著些銅製的家書,信上的字跡是西晉的天工寫的,說等望歸台鑄好,就帶著冰海的銅器回紅泥坳,給孩子們鑄會滑冰的銅鞋。
    當引魂燧核心放回望歸台的銅燈時,燈突然爆發出金色的光,穿透冰層照亮了整個冰海,冰層下的銅魂都醒了過來,跟著光往紅泥坳的方向飄,他們的身影在光裏慢慢變得透明,像終於卸下了千年的寒冷。貨郎的兒子往銅船的帆上澆了些七地火,帆立刻展開,上麵的“歸航”二字在光裏變成實體,拖著銅船往冰海之外駛去,冰麵裂開的通路正好容船通過,像早就等在那裏。
    返程時,冰海的冰層開始重新合攏,望歸台的銅燈在冰下亮著,像顆永遠不熄的北極星。路過極北的凍土帶時,銅船的甲板上長出些野菊,花瓣上的冰正在融化,露出下麵的匠語,是七地的天工們共同寫的:“無論冰海多冷,紅泥坳的銅器永遠是熱的,能焐化所有歸途的霜。”
    回到紅泥坳時,立冬已過,雪地裏的銅器都泛著層暖光,是引魂燧的餘溫。貨郎的兒子把從冰海帶回的銅家書放進四海鑄坊的銅盒,家書在盒裏自動展開,上麵的字跡變成會動的影像:西晉的天工在冰海鑿冰,銅船的帆上落滿雪花,望歸台的銅燈第一次亮起時,所有的銅魂都朝著紅泥坳的方向鞠躬。
    穿工裝的老人把引魂燧的仿製品嵌在鎮魂碑的頂端,碑身的藤蔓突然開出冰藍色的花,花瓣上的霜在陽光下變成水珠,滴在雪地裏長出新的野菊,菊瓣上的匠語是冰海的天工們留的:“望歸台的燈永遠為紅泥坳亮著,就像我們的心,永遠朝著家的方向。”
    小年在四海鑄坊裏鑄了艘冰海銅船的模型,船帆上的“歸航”二字會隨著紅泥坳的風向轉動,隻要銅盒裏映出冰海的影像,模型就會發出“嗚嗚”的鳴響,像在呼喚遠方的銅魂。孩子們總愛圍著模型轉圈,說能聽見冰海的天工在唱歌,調子和紅泥坳的銅器響一模一樣,隻是多了些冰裂的脆響,像在說極北的故事。
    貨郎的兒子往七地的銅器裏都嵌了塊引魂燧的碎片,紅泥坳的銅盒映出的影像突然連成一片:流沙洲的鎮沙塔在發光,冰海的望歸台在閃爍,星巢的銅鳥在七地間穿梭,地火的岩漿裏浮著七地的銅器,歸淵的銅船載著銅魂,銅嶼的稻田裏長出銅製的麥穗,銀灘的鹽晶裏嵌著七地的地圖。最神奇的是,每個地方的銅器都在播放其他地方的聲音,冰海的寒風裏混著紅泥坳的野菊香,流沙洲的沙響裏裹著銅嶼的稻浪聲。
    冬至那天,紅泥坳的銅器突然集體發亮,七地的影像在鎮魂碑前匯成個巨大的光團,光裏浮出所有天工的魂魄,他們手拉手圍著光團跳舞,腳下的土地長出七種顏色的野菊,每種顏色對應一地的靈氣。穿工裝的老人說這是“七地合魂”,隻有當所有銅魂都認同時才會出現,意味著七地的銅器從此能互通靈犀,再也不會有迷路的魂。
    貨郎的兒子在四海鑄坊的牆上鑿了個龕,放著七地的銅器碎片,龕前擺著盞引魂燧仿製品,每天夜裏都會亮起,照亮牆上的匠語:“銅器會老,靈氣永存;七地雖遠,魂歸一處。”有山外的人來參觀,說在光裏看見自己的祖先,正坐在紅泥坳的野菊叢裏,手裏舉著冰海的銅杯,杯裏的酒映著七地的風景,像把所有的遠方都釀成了故鄉的滋味。
    小寒的雪落下來時,紅泥坳的銅器上都結了層薄冰,冰裏的影像卻異常清晰:冰海的望歸台正在指引新的銅魂,流沙洲的鎮沙塔在抵禦沙暴,星巢的銅鳥帶著銅信穿梭,地火的岩漿滋養著新的銅器,歸淵的銅船載著七地的故事,銅嶼的稻田裏銅稻飄香,銀灘的鹽晶閃著七地的光。貨郎的兒子舉著銅盒往雪地裏走,盒麵的影像與實景重疊,仿佛七地的風景都濃縮在了紅泥坳的雪光裏。
    銅鋪的鍾聲穿過雪幕,往七地的方向飄,帶著冰海的清冽、流沙洲的幹燥、星巢的空靈、地火的灼熱、歸淵的鹹濕、銅嶼的稻香和銀灘的鹹鮮,像把所有的滋味都揉進了風裏。每個聽到的魂都知道:紅泥坳的故事從來不是終點,它在冰海裏續航,在流沙中紮根,在星河裏鋪軌,而那些散落在七地的銅器,都是它伸出的觸角,在時光裏摸索、連接、生長,把每個孤獨的瞬間,都織進名為“歸航”的長卷裏。
    雪停時,四海鑄坊的屋簷下,冰棱裏凍著朵銅菊,花瓣是七地的顏色,花心嵌著顆旋轉的小齒輪,像七個地方的時光,在紅泥坳的寂靜裏,悄悄凝成新的紋路。沒有人知道它會開出怎樣的花,隻知道風過時,冰棱會發出清脆的響,像七地的銅器在同時輕吟,開始書寫無人預料的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