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拚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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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在人群聚過來之前把蛇皮袋塞在了後備箱,用繩子纏了個結實,順便綁在了後座靠背上。
這東西受了傷,那淡紅色的血液味道十分頑固,隔著袋子都能聞到。
它肯定不能繼續留在這兒了,今天是老太太和崔妤,明天就不知道會輪到誰了,一個忘不掉的陰影足以影響別人一輩子。
至於怎麽處理它我還沒想好,準備等富姨好了以後,跟她打聽打聽這玩意兒的來曆再說,當務之急還是先回去搞清楚現在的事情。
鎖好車以後我小跑著趕了回去,樓道裏亂糟糟的全是人,老頭老太太們的嗓門一個賽一個大,聽起來人和蟲子一樣多。
他們那個年代的人是絲毫不把蟲子放在眼裏的,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老祖宗,抄起殺蟲劑就是一頓狂噴,狹窄的樓道頓時煙霧繚繞,嚇得我都不敢走進去。
“誒你勺掉了嗎?殺蟲還是殺人的呢?噴到我嘴巴裏了朋友!”
“哦呦你每天那麽多藥吃上,不差這一口,你嘛比蟲子抗藥。”
這些老家夥手黑嘴更黑,也不知道是出來幹嘛來了,我站在門口假裝自己是來看熱鬧的,抬頭就看見同樣跑出來看熱鬧的光頭。
他看見我以後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趕緊招手讓我上去。
我默不作聲穿過老頭老太太們的風暴圈,好在他們根本沒心思理我。
“怎麽回事兒?打聽了嗎?”
光頭領著我往上走,一看就是打聽清楚了。
“我還以為你幹撒的呢,嚇得我誒,結果我一問你猜是咋回事兒?日他哥的,我幫人家扛下去的是糞!誒兄弟!撒牛糞羊糞之類的。”
光頭一臉無語,“他們從親戚家扛回來說要給花果施肥的呢,結果嘛扔在陽台就忘了管了,後來味道越來越大,就放到地下室了。”
“哎你說這叫撒事情!我給他扛下去的時候害怕漏掉呢,順手給他紮得賊結實,結果人家發酵了,誒炸了!”
“真是糞炸了?”
光頭掏出鑰匙打開門。
“那你說啥的呢,人家下去看了,羊糞蛋蛋崩得房頂子上都是。”
“就這?”
什麽可能我都想了,偏偏沒想過會有這麽離譜的事兒,那我滿腦子的陰謀論算什麽?
“你不管這個糞,那個東西咋說了?跑了?”
一進了房間我就看見佝僂著肩膀坐在沙發上的崔妤,她依然很拘謹,茶幾上擺了不少紙和筆,也不知道他倆在這兒算什麽。
“沒跑,抓住了,剛才人太多,我把它鎖車裏了。”
我這話一說出口,光頭還沒什麽反應,倒是崔妤直接激動地站了起來,那眼淚瞬間就像開了閘一樣,嘩嘩往下淌,剛開始她是捂著臉嗚嗚哭,然後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幹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嚎啕大哭,哭急了還用拳頭猛捶兩下茶幾。
她這反應比我想象的可大多了,魯智深拳打鎮關西的時候,金翠蓮父女都沒她激動。
光頭用胳膊肘碰碰我,小聲說道:“我跟你說,人家真不容易,你看桌子上。”
我走到桌子前拿起那幾張紙看了看,上頭寫著亂七八糟的各種詞語,乍一看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前一個還是吃飯,後一個就成了人皮。
這些詞上要麽畫了圈要麽勾了線,有點兒像小學的詞語連線。
“你給她複習小學功課呐?”
光頭把我擠到了一邊兒去,搶過這幾張紙抖了兩下。
“你看看,我看她好像是說不明白話,所以她說啥我就寫下來,然後嘛一點一點理,她嘛有時候腦子想上兩件事兒就容易說混,但其實都是她想說的。”
崔妤積壓了多年的恐懼和驚惶一時半會兒也收不住,於是她哭她的,我倆說我倆的。
光頭拿著那兩張紙給我講了講他從崔妤身上得知的往事,基本是他連問帶猜拚湊出來的。
崔妤小時候生活條件還算不錯,父母都有好工作,家裏從來不愁吃穿,但是人的欲望是看不到頭的,一向都是一山望著一山高。
那個年頭整個社會都在飛一樣的進步,不少手裏有點兒閑錢的人就開始躁動了,崔妤的父母在她剛記事的時候就帶著她回了內地發展。
但那終究是一個大浪淘沙的年代,一鏟子下去也不可能人人都搖身一變塑上金身,她父母就是被大浪淘下去的人。
幾年打拚,這家人別說回到以前的生活水平了,維持正常生活都是問題。
後來他們想著,那就把孩子送回父母身邊,他們兩個把車房都賣了再放手拚搏一把。
再說崔妤這邊,她跟著父母走得太早了,對自己的爺爺奶奶根本沒什麽印象,第一次見麵就跟陌生人沒什麽區別。
崔妤同學當年的交接儀式並不愉快,說是老兩口並不讚同這個做法,二三十年前交通和通訊費用還高著,兩家跟斷聯了沒什麽區別,突然塞回來一個大幾歲的孩子,他倆說什麽都不願意。
但崔妤的爸媽已經什麽都顧不得了,人越急就越魔怔,仿佛翻身的機會隻有一步之遙,就差寄養孩子了,於是他們趁亂把孩子一塞就跑了。
崔妤自那以後再也沒見過自己的父母了,這最後一把什麽也沒撈著。
她一直知道爺爺奶奶對她父母不滿,所以連帶著她也不親近。
在她的印象裏,那個昏黃的房子裏爺爺奶奶各有一個臥室,她自己住在客廳的沙發上,每天都會早早起床,趕在兩個老人出來之前把沙發上的被褥收拾起來。
他們很少跟她說話,大人說的話她一向聽不明白,但她知道爺爺喜歡錢,每天早晨都能聽見他在臥室數錢的聲音。
其實那個聲音聽起來家裏應該是挺有錢的,但老人十分節儉,家裏是雷打不動的一個菜,每次崔妤隻能分到半碗,吃完就沒了。
至於她的奶奶,就像是和不合拍的另一半過了一輩子過麻了,老頭說什麽她就敷衍的點點頭,但連小孩兒都看得出她根本沒聽,還會趁老頭不注意白上一眼。
崔妤最怕呆在家裏,因為她總能感受到來自這兩位老人的注視,那種怎麽躲都躲不掉的眼神,尤其是在她背對著他們的時候,那種感覺尤其明顯。
印象裏她爺爺的表情幾乎是藏在皮膚褶皺裏,根本看不明白,她還叛逆地想過她爺爺可能是成精的沙皮狗。
她不怎麽敢跟爺爺搭話,隻能鼓起勇氣問她奶奶,為什麽總是看她?
當時老人抬頭想了一會兒,像是在回憶什麽,然後告訴她:“你長得像你爸爸,也像奶奶,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