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崔妤可以說是肅然起敬，這姐姐都被磋磨成這樣了還這麽有氣性呢？
    不過放自己身上想想也是了，別人欺負我折磨我，最後讓我找個地方苟著吃藥療傷，然後強行看開，最後假模假式地開啟新生活？
    開啟個雞毛啊，曆史書上都難找這樣的大善人，越王勾踐嚐苦膽總不會是因為喜歡，哥們兒單純口重。
    崔妤盯著頭頂的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一會兒，整個人看起來平靜多了。
    她東一錘子西一棒槌地說了一會兒。
    剛跑出來的時候她也是既迷茫又恐懼，因為沒有犯罪行為、沒有表現出攻擊性，她也沒被強製收容。
    崔妤第一次走上街道的時候慌亂得手腳發麻、呼吸困難，隻能原地站著久久不動。
    等天色漸暗，她開始越發恐慌，於是就靠在最近的路燈柱子上，燈光越亮堂她就覺著越安全。
    她慢慢地蹲在地上，靠著那根冰涼的柱子。
    這時她不小心側頭瞟了一眼，竟然就看見柱子上頭貼著自己的照片，那還是她小時候的樣子。
    崔妤懵了，陌生的街道上怎麽突然冒出來一張自己的照片來？
    照片裏她捧著西瓜對著鏡頭笑，眼睛彎彎的，這照片隻截了一部分，畫麵左邊有另外一個人的肩膀和下巴，能看出來也是在笑的。
    崔妤想起來了，這是孫天齊他爸給他們拍的，當時他買了西瓜讓孩子們坐在樓下吃，完整的照片裏應該還有其他孩子。
    而照片的下麵是一些簡單的文字。
    尋人啟事：大家好，這是我的朋友，她搬家了，我找不到她，希望見過她的叔叔阿姨可以……
    這張紙不知道貼了多久，本來就被撕了一半，剩下的經曆了風吹雨打更是模糊不清，但是崔妤能猜到這是孫天齊貼的，那露出半個肩膀的孩子就是孫天齊。
    崔妤看著照片上自己稚嫩的臉忽然恍惚了，那個時候她竟然這麽快樂？
    她覺得裏麵的人不像自己，更像是一段自己向往卻無法得到的生活。
    崔妤混沌的腦袋瓜兒想了很久，沒有人能真正的幫她，那她要去死嗎？憑什麽？
    能幫自己的其實隻有自己。
    於是她又找到了警察，請求他們將她送回曾經住過的家。
    回去後她才知道孫天齊和他爸關係越來越差，已經很少回到這棟老樓了，樓棟裏有了不少新麵孔。
    後來孫天齊聽說崔妤回來了還特意來看過她，幾年不見他們早已變得生疏，崔妤自打獨居以後狀態好了不少，但還不至於好到能自在地和孫天齊來往。
    於是兩個人像小時候一樣隔著防盜門說了幾句話。
    大概是太久沒見，話都到嘴邊卻吐不出來，到頭來隻能問候幾句“你還好嗎？”
    最後還是孫天齊忍不住問道：“你爺爺……徹底找不到了嗎？”
    崔妤一聽見這個人就心髒驟縮，然後小聲回道：“我覺得，他會回來。”
    “那我幫你留意，有需要幫忙的就來找我，那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他剛下了一節樓梯就停住了，然後聲音再次響起：“我還給你送吃的吧。”
    “謝謝。”
    從那天起孫天齊回家的次數變多了，和老孫的關係也緩和了不少，這棟樓裏的居民生活一時間和諧的不像話。
    其實這期間崔妤的情況好轉了很多，情緒也逐漸穩定了。
    孫天齊還給她拿過一個手機，但是她還是沒法適應這種帶攝像頭的東西，所有能讓外界聯係到她的東西她都很避諱，她無法確定電話另一端的到底是人還是鬼怪，總覺得危險，所以他們一直都是隔著門來往。
    崔妤就這樣抱著對平靜生活的珍惜和一種對暴風雨的隱秘期待獨自生活著。
    直到今年上半年，他們平靜的生活終於出現了波瀾。
    孫天齊開始忙進忙出，臉上的笑容都少了，一天傍晚他坐在崔妤家門口的樓梯上和她小聲說著話。
    “我打聽到了一點消息，一個帖子裏有人跟你有一樣的經曆，我準備順著查下去。”
    崔妤心裏怦怦跳，來了，要來了。
    兩個人商量了一會兒後，孫天齊猶猶豫豫地說了一件事。
    “有一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怕你害怕，你現在好多了，我覺得還是跟你說一說，其實我相信你是因為……我真的見到過鬼。”
    當年他們一起去地下室玩兒，孫天齊沒有撒謊，走的時候他確實看到一個披著雨衣的人跟在他們身後，當時他以為是崔妤改了主意，也沒多想。
    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再回頭就發現那個穿著雨衣的“崔妤”消失了。
    他以為崔妤是回家收拾雨衣了，也沒放在心上，可等太陽下山時，他竟然又看見了“崔妤”。
    她站在不遠處衝他招手，長長的袖子一甩一甩的。
    他以為崔妤有什麽事情就追了過去，那穿著雨衣的人扭頭就跑，一直跑到小區進了樓道。
    等孫天齊追上來以後那“崔妤”就沒了影兒，反而是地下室傳來了幽幽的哭聲。
    後麵的事我們已經都知道了。
    孫天齊剛開始死活不承認自己有錯也是因為這個，在他眼裏崔妤明明就是跟著他們一起出來了，怎麽會被落下呢？
    他這個人也是強，死活不承認，但崔妤的情況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他爸一看自己兒子把一個好端端的孩子害得失心瘋了，恨不得給他打個半死。
    其實後來孫天齊也反省了，他覺得這事兒上崔妤肯定沒撒謊，他苦心冥想後告訴他爸說：那就是有鬼。
    殊不知這句話結結實實踩在了老孫的雷點上，老孫家以前是經曆過年代動蕩的人，他爸受父母影響，對封建迷信那是極端抵觸。
    這下可好，他爸一聽就覺著這兒子真是欠教育了，害了人不想負責任，為了逃避連有鬼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於是他就對孫天齊展開了這輩子最紮實的一頓教育。
    有了這根刺，父子倆之間的關係就此留下了一道裂痕，從那以後稍微有點兒矛盾都能扯到這上頭，父親認為兒子屢教不改、人品有瑕疵，兒子呢就覺得自己親爹古板固執、心狠手辣、毫無愛子之情。
    後來孫天齊他媽早逝，父子倆相處起來更是針尖對麥芒，直到崔妤回來了，孫家父子倆才算重新生活在了一起。
    隻可惜哪怕是親父子，生活久了照樣是有矛盾，合不來就是合不來，接觸越多他們就吵得越狠。
    當時孫天齊早出晚歸，甚至直接不歸，問他幹嘛呢？他說要幫崔妤逮那個怪物爺爺，老頭一聽就氣血上湧。
    好你個逆子，這個歲數了還死性不改！
    於是乎孫家父子的關係再次降到了冰點，孫天齊心力交瘁，叮囑崔妤不要隨便出門以後又搬了出去。
    可人算不如天算，有的事兒就是這麽巧，孫天齊走了一段時間後老孫就出事了，竟然直接坐了輪椅，這下孫天齊隻能來回兩頭跑。
    而樓棟裏的變化遠不止這些，在老孫摔傷之後，崔妤敏銳地感覺到了一股異樣，似乎連空氣裏都帶著危機。
    她心知“爺爺”怕是已經回來了，於是她的病情不可以抑製地反複了。
    那天孫天齊他們給她送飯，孫天齊他爸做的拌麵嚇了她一跳，那個賣相的東西她吃了十幾年，閉著眼都能聞出來。
    曾經的記憶一股腦地湧了上來，她一受刺激就像瘋了一樣打翻了那些飯菜，隨後驚恐地關上門。
    一部分飯菜撒在了玄關裏，她伸手撥開，裏頭竟然混著一顆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