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夏原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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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友文原本還在心裏暗暗盤算著,這一回被陛下召見會是啥事兒,自己能不能進步進步什麽的。
    聽到這個劉姓小太監的回話,頓時一臉意外之色:“右侍郎……鬱新!?”
    雖然他自從朱允熥登基以來,已經被朱允熥時不時恐嚇敲打,對這個肚子裏藏了一肚子黑水兒的新帝幾乎有了心理陰影,可與此同時……
    傅友文也明白——如今這位新帝肯花心思恐嚇敲打自己,另一方麵便是看得上自己。
    否則且看滿朝朱紫袍。
    陛下可曾格外費心給過其他人太多眼神?
    「陛下可不是那麽好性子,那麽有閑心逸致的人。」
    「單獨召見鬱新,這是之前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事出反常必有因果,這卻是為何?」
    傅友文站在劉公公麵前微微愣住,一時也想不明白陛下怎麽突然來這麽一出,心裏不由得有些吃味。
    他懵逼了,站在他身後的鬱新,臉上自然更是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陛下要召見我!?甚至還避過了傅大人,是破天荒的單獨召見!?」
    想到這一點,鬱新那顆原本平靜的心髒,迅速劇烈跳動起來,他雖極力讓自己保持平靜,卻還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張,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處。
    「莫非……莫非是我方才想的事情成真了!?陛下從那麽多人的答案之中,偏偏看到了我的,選中了我的,所以才讓人單獨來宣旨召見?」
    這是他腦子裏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也是他希望的。
    可很快他又不敢這麽想:
    「一個月前的戲言,陛下會如此當真嗎?會那麽認真地審閱一個所謂“燈謎”的答案?」
    「不會是因為我在公務上的過失,惹了陛下不快……」
    「所以把我喊去問罪的吧?」
    「還是前次眾臣長跪乾清宮死諫,秋後算賬來了?」
    「……」
    幾乎在一瞬間,鬱新的腦子裏更是冒出無數念頭來。
    「是了……還真說不準就是秋後算賬,所以才避過了傅大人?嗬!當初傅大人可是跪了沒多少時候就犯病暈倒了呢,傅大人年歲雖不小,身子骨卻硬朗,嗬……」
    也不怪鬱新想得太歪,實在是朱允熥這個皇帝在朝野上下諸多官員百姓的心裏,留下的印象太奇葩,有時候好像靠譜,有時候又好像離大譜。
    經常搞出些令人大跌眼鏡的操作,混不吝的性子,從來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
    鬱新自然不敢太過樂觀。
    而當他想到很可能是所謂的「秋後算賬」,鬱新悄悄抬眸看了一眼自己麵前的頂頭上司,忍不住在心裏一陣冷笑,乃至是鄙夷。
    旁人以為他年歲大。
    可作為朝夕共處的同僚、上下級,鬱新卻不信。
    即便上次的事情沒結沒果地漸漸平息下來,可往後這段時間,鬱新心裏對傅友文,是打心眼兒裏瞧不上的。
    正當鬱新大腦飛速運轉,估摸著自己這次即將可能遭遇些什麽的時候。
    前來傳旨的劉姓小太監,先是不卑不亢地朝傅友文禮貌性點了點頭,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案:“回傅大人的話,正是呢。”
    而後便立刻將注意力落在傅友文身後,同樣穿著一身緋色官袍,神色謙恭的中年男子,主動問候道:“這位……莫非便是戶部右侍郎,鬱新,鬱大人?”
    他雖然沒見過鬱新,可是單從這一間辦公房裏隻有兩個人的情況,也是能準確找到自己的目標的。
    鬱新原本礙著傅友文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不好立刻就站出來,此刻被點了名,自然也就沒這個顧慮了,當下踏前一步,謹慎地朝著劉公公拱手一禮,試探著問道:“正是下官,不知陛下遣公公來此,是對下官有何見教?”
    不知道自己即將麵對什麽,鬱新麵上表現得頗為平靜,可實際上,卻忐忑得喉嚨有些發緊。
    和傅友文一樣。
    他下意識想掏點好東西出來打點打點。
    可想到之前這小太監說的話,卻又頓住了動作,右手放在自己的袖子裏進退兩難。
    卻隻見麵前的劉姓公公緩緩一笑。
    道:“陛下聖意,咱們做奴婢的,不敢隨意揣測分毫,大人見了陛下,一切自會有所分明的。”
    “還有,鬱大人盡管放心把您的手從袖兜裏拿出來便是,心裏也不必糾結什麽,咱們乾清宮的人,都是不會,也不敢把手朝乾清宮外的方向伸的。”一頓飽和頓頓飽的區別,外加上還有自己一條小命。
    見對方神色之中並無多少倨傲,說話又如此明了坦然,鬱新倒還真是自在下來許多。
    當下把手從袖子裏拿出來,拱手一禮道:“謝過公公指點,那便勞煩公公引路了。”
    說完,也不忘轉過頭去和傅友文交代了一句:“傅大人,下官這便先去覲見陛下了。”
    傅友文心裏雖一陣訕訕。麵上卻也隻能和善地點了點頭:“陛下有召,自然是分毫都不可耽擱的。”
    而後,便眼見著傳旨的小太監帶著鬱新一起離去。
    看著對方逐漸遠去的背影,傅友文臉上也露出一抹凝重之色,捋著自己的胡子,雙眼微眯道:“以陛下的性子,不是會糾纏著什麽長跪死諫這種事情不放的,或者說,他壓根兒都不會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去……”
    “可……這是為何?”傅友文臉上帶著不解和好奇。
    畢竟這都過去一個月了,距離上次這個所謂的「彩頭」引起朝野上下熱議,新的報紙都發三期了,許多人對這事兒想不明白,便也直接拋諸腦後。
    所以傅友文想了好大一會兒,愣是沒想明白。
    ……
    應天府街頭。
    秦淮河畔。
    隨著些許暖意一陣陣驅散去歲冬天的嚴寒,秦淮河畔一帶見天兒地變得格外熱鬧起來。
    行人如織,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而秦淮河的水麵下。
    或許是因為河水也稍稍變暖,好看的魚兒都開始往上冒了頭,在清澈的河水裏自在的遊來遊去。偶爾便可能有條倒黴蛋,吃了釣魚佬鉤子上的吃食,然後便進了釣魚佬的簍子裏,變成吃食。
    當然,眼下天色還早。
    秦淮河畔的商家、顧客,都是做正經生意的。
    到了夜間才會開始在河麵上緩緩漂浮,才會開始傳來言笑晏晏、靡靡之音的大大小小各種畫舫,都各自還停靠在河岸邊,仿佛陷入了沉睡一般。
    此刻。
    三四名身著白色布袍的青年,正結伴沿著秦淮河的河岸邊上緩緩溯著河水,朝上遊慢悠悠地踱步前行。
    幾人雖時不時看看旁邊的商鋪,可更多的,是看著秦淮河的水、河畔的樹、河麵上反射著的溫和的波光粼粼……隨意閑聊之間仿佛說的都是成篇的文章一般。
    有著格外雅致的味道。
    看起來便給人一種讀書人的儒雅氣息。
    卻在這時。
    其中一個長相周正倜儻,相貌堂堂的青年,卻將目光落在了停靠在河岸邊好一艘不大不小的畫舫上。
    眼角眉梢都露出欣喜和向往之色:“今日,拂柳姑娘可是會露麵的哦~”
    一句話便把幾個人談詞論賦的話題給帶偏了。
    其中幾人麵上立刻露出饒有興趣的樣子:
    “周兄這消息可是比誰都要更靈通的,拂柳姑娘可不常露麵的,在下每每去拜訪,十回有九回是見不著的。”
    “既然碰上了這機會,那可不能隨意辜負了。”
    “拂柳姑娘的才學,那可是最上得台麵的了,詩詞歌賦無一不精,若能得幸與他討教一番,當是最雅致風流的。”
    “嗬!難怪周兄非要來這秦淮河畔的商鋪裏買墨呢!感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得虧在下剛好缺宣紙用了,想著和周兄一道來逛逛,否則怕是要錯過這個機會了。”
    “就是!周兄,你這藏著掖著的,要不是不好一人脫身,你怕是都不會和咱們說這消息吧!”
    “……”
    一聽說這所謂的“拂柳姑娘”,幾人立刻便你一言我一語地熱烈議論起來,臉上都帶著期待地笑意。
    連沿著河畔往前走的步子,都不自覺慢了下來。
    至於要做什麽。
    更都是一陣不謀而合、心照不宣。
    眾人如此一頓數落,被稱之為“周兄”的青年麵上露出尷尬,當即翻了個白眼掩飾自己的尷尬:“你們一個個的,說是要去和人家拂柳姑娘討論詩詞歌賦、談論人生哲理的……還當真是去聊這些的?”
    “你們那是饞人家拂柳姑娘的身子,下賤!”周姓青年一副滿臉鄙夷、嗤之以鼻的樣子罵道。
    對於這樣的斥罵。
    幾名青年卻一副並不在意的樣子,反而依舊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樣子——正所謂風流才子,「風流」和「才子」這詞兒分得從來不那麽清,來這秦淮河上的畫舫裏,聽聽歌、聽聽曲兒,談論談論詩詞古今的……
    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反而,還有人開玩笑似的替自己辯解道:“什麽叫饞人家身子?你這思想也太過肮髒了!讀書人聊的,自然是讀書人的事情,不過是想向拂柳姑娘請教請教罷了。”
    “就是!在下隻是仰慕拂柳姑娘的才華!”
    “……”
    說話之間,有人看向走在幾人最邊上,一個身材高大,長相中規中矩,甚至帶著些許憨厚的青年,道:“維喆,你怎麽到哪兒都一副悶葫蘆的樣子?多的一句話都不愛說?”
    這青年一眼看起來反倒沒那麽重的書生氣。
    的確和他同伴說的那般。
    臉上兀自帶著些許若有所思的神情,連走路都要落後其他人半步,也不知在出神想著些什麽。
    這時候,其他幾人的注意力也落了過來。
    紛紛笑嗬嗬地附和著第一個人勸道:“就是!如今天氣好不容易暖了起來,出門總算不是那麽刮臉刺骨的寒風,正是該疏鬆疏鬆筋骨,恣意暢快一番的時候,你這時時刻刻把自己悶著,遲早要給悶壞的。”
    “日日在學堂裏,一板一眼聽著夫子的教習,實在枯燥乏味極了,犯不著出來了還這樣不是?”
    “維喆啊,你這人就是太實心眼了些。”
    “怎麽說,今日也一起結伴,去畫舫上打個茶圍,說不準你這悶葫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拂柳姑娘誰都看不上,就看得上你呢!哈哈哈哈哈!”
    “……”
    幾人輪番勸道。
    不錯,這幾個順著秦淮河的河水溯遊而上的青年,正是同在太學(國子監)的同窗同學。
    這個被眾人調侃的「悶葫蘆」。
    姓夏,名原吉,字維喆——正是出現在朱允熥龍書案上的那個……夏原吉。
    所謂的悶葫蘆,還真就是個悶葫蘆。
    眾人一陣嘻嘻哈哈的樣子對著夏原吉又是勸解、又是引誘、又是玩笑吐槽的……夏原吉愣是好似沒有聽進去他們的任何一句話一般,沒有給出任何依據回應。
    甚至乎,他的目光都不在這些和自己同窗的青年身上,反而是……出神地盯著路邊一個商鋪看。
    那商鋪裏也沒什麽特別的,和其他商鋪、小攤子一樣,隻是來來往往的有客人走進去,走出來,偶爾有客人在裏麵和老板討價還價。
    看著那商鋪盯了一小會兒。
    他又轉頭看向另外一邊的小攤子。
    站在小攤子後的,是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小攤販在賣力吆喝著自己攤子上的產品。
    而後,又或許盯著另外哪個商鋪出神地看。
    就這諸如此類的地方、場景,皆是平平無奇,皆是滿大街隨處可見,卻好似有什麽特別的吸引力一般。
    看得其他幾人臉上都不由露出不解之色——他們停下腳步來觀察了夏原吉好大一會兒,愣是沒明白這個呆頭呆腦,看起來有些憨憨的悶葫蘆到底在看啥。
    “維喆?”
    “夏原吉!”
    幾人先是喊了夏原吉的字,又喊了夏原吉的名,竟還是沒把人喊回過神來。
    有人喊了一嗓子:“南紙店?到了,說是有你最喜歡的徽墨!都是新進的。”
    夏原吉這才堪堪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