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來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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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鹽商會長見慣大風大浪,自然明白楊植一行人看似來者不善,實則善者不來!
    如果是巡鹽禦史、戶部鹽務專員、揚州知府來找茬還可以應付,但這是錦衣衛來抓逃戶。
    會長幹笑幾下,湊過去低聲說:“長官,此地不甚方便,我們去後院借一步說話。”
    楊植麵沉似水,哼唧一聲,掏出腰牌往桌子上一拍,說:“事無不可對人言!我等追索鳳陽衛所逃軍來到江都,發現有逃軍棄戶潛往揚州賣身給鹽商當家丁。經偵緝,並發現爾等另有逃籍之事!”
    會長渾身冒冷汗,山陝鹽商雇傭護衛也是有的,裏麵自然有許多來路不明之人。至於折色法後,鹽商已不需要在邊關商屯,因此把老家父母親友全接到江都。江都本來就是重要的商貿中心,流動人口多,府、縣官吏也懶得管這些,隻當眼皮底下沒看見。
    在會長再三哀求之下,楊植一行人勉為其難來到後院書房。眾人一進屋,會長立刻關上門,從書桌的抽鬥裏取出幾塊銀錠雙手奉到楊植麵前,說:“軍爺辦差辛苦,這是一點小意思。”
    楊植冷冷地說:“走流程吧,你這是什麽意思?”
    “是是是,走流程,額沒什麽意思,揍是意思意思。”
    “你這就不夠意思了。”
    “小意思,小意思。”
    “你這人真有意思。”
    “其實也沒有別的意思。”
    按流程楊植應該說“那我就不好意思了”,但是楊植卻突然笑了起來,收下銀子,對會長說:“你也不用著急,我這次來,是來談生意的。”
    會長一下整不會了,中都錦衣衛剛才還說來江都抓逃軍,怎麽突然說起生意?莫非錦衣衛也想摻和到鹽引中來?
    卻見楊植從懷中掏出一個包裹,問會長:“你聽說過琉璃嗎?”
    經過一番友好協商,鹽商公會決定從鳳陽苗山工坊訂購一大批琉璃產品,從半人高的觀音像、關帝聖君讀春秋像到琉璃臉盆、脂粉盒無所不包。
    楊植拍拍會長的肩膀說:“你給蘇州鬆江的鹽商們寫個信,我們還要去江南一趟。”
    出了鹽商會館門,夏師爺大開眼界,說道:“我還真不知道生意還可以這樣做!”
    楊植卻仰天長歎:“這種小生意隻是我練手用的!我的夢想是在朝堂揮斥方遒,把天下當生意來做!”
    夏師爺不知道如何評價楊植的野望,隻聽得楊植又說:“大明隻有商賈往來各地,他們的信息是最敏感的!我自有深意,目後你就知道了!”
    趙大問道:“總旗,我們是先去南京,還是直下江南?”
    楊植說:“先去南京交接,順便拜訪一下我的老師!”
    自太宗文皇帝遷都順天府後,南京應天府依然留下來一套領導班子,六部、翰林院、國子監等中央朝廷部門一應俱全。南京這套領導班子的主要作用就是安置老同誌的。有的老同誌在北京沒有位置,就先在南京把級別提上去,待時機成熟再調往北京。但是大部分南京朝廷部門官員要麽是不適合北京的政治鬥爭,要麽是不適合北方的氣候才去南京朝廷的。
    南京吏部辦公區的後院裏,幾名老幹部正在品茗下棋。整個南京的官方機構,隻有南京兵部尚書和南京守備太監才有實權。所以大部分失意陣線聯盟官老爺幹脆就是放飛自我,連裝都不裝。
    楊植身穿錦衣衛服飾,後麵跟著趙大張二,昂首挺胸直入南京吏部門檻,傳達室的吏員看到楊植的打扮,攔都不敢攔一下,還以為是哪位官老爺犯了事,要被緹騎請去喝茶。
    吏部後院的幾位老幹部圍在棋局邊指手畫腳,和大街上圍觀棋攤的看客並無兩樣。
    麵對後院門口而坐的對弈官員撚起一個馬正要落子,一抬頭看到楊植氣宇軒昂地走了進來,不禁手一抖,棋子跌落棋盤上。
    圍觀的官員愕然轉頭看去,隻見一名身材高大的錦衣衛在後院門口笑吟吟地看著下棋的眾位官老爺,幾位官員不禁大窘。
    羅欽順字允升,號整庵,任南京吏部右侍郎。他沒有孤傲不群,也隨大流在圍觀之人當中,此刻定睛細看,才認出來眼前此人正是幾個月前拿著王陽明的書信來求見自己的少年,見他現在已經是一身錦衣衛軍官裝扮,氣質大為不同。
    羅欽順震驚不已,臉漲得通紅,感覺自己就像冰清玉潔的小媳婦被出其不意抓奸!失聲叫道:“怎麽是你?”
    楊植恭敬地回答說:“這幾月研習氣學,偶有心得,今日得空向羅翰林請教。”
    圍觀的官員紛紛向羅欽順投來羨慕的目光,氣學這麽小眾的學術都有粉絲。
    當下就有一個官員說:“整庵公如空穀幽蘭,卻不料有一名錦衣衛知音!”
    羅欽順一陣心塞,這少年怎麽就像一張狗皮膏藥貼住自己?如果說是刷聲望,但以少年的錦衣衛身份,根本不可能混進士林圈,沒有人替他吹捧造勢!
    眾目睽睽之下,身為讀書人,有教無類的形象還是要維持。不管怎麽說,有粉絲慕名而來,羅欽順的心中還是有點小虛榮,當即說:“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何以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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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植毫不猶豫回答說:“天道即人道,即民以見天,即欲以見理也。”
    臥槽,吃瓜群眾大驚,這個少年有貨!程朱理學說存天理滅人欲,少年卻說人欲見天理。這已經有點離經叛道了。
    羅欽順其實偏向理學,認為人欲肆而天理滅。他也不想就天理人欲問題與楊植辯駁,又問道:“我認為理即是氣之理,你怎麽看?”
    楊植回答說:“理在氣中,理氣不分離。氣無時無刻不在運動,其運動之理被人感知。”
    圍觀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官老爺們都是從小讀朱熹版《四書》考上功名的,朱熹說“理生氣”,這少年的說法完全是否定朱熹。楊植這番話給圍觀官員留下深刻的印象,顛覆了他們從小到大的三觀。
    幸好大明的政治正確是言路通暢,官員們平時也不會思考這種“人的認識從何而來”的問題。麵對一個少年,如果複讀什麽朱子語錄,又顯得沒有水平。
    氣氛一下冷場了,楊植見狀,抱拳說:“小子我初識的學術大師是王陽明先生,但是羅翰林更對我的胃口,一看到羅翰林的文章就備感親切,於我心有戚戚焉!於是經陽明先生舉薦,才不斷鑽研羅翰林的學術,期望羅翰林能收我為弟子!”
    王陽明好收弟子是出了名的,幾乎是來者不拒,有時見到天份高的人甚至會主動邀請納入門下。
    眾人看得津津有味,這場對話給平淡如水的南京生活加了一點鹽,可惜不是詩詞歌賦這種受眾群體廣泛的話題,不然南京文化圈又有熱點可以供閑極無聊的士人們議論好幾天。
    那些史料中的佳話不就是這樣製造出來的嗎?有好事的官員甚至振臂高呼:“收下他,整庵公,收下他!”
    麵對赤裸裸的道德綁架,羅欽順的心在滴血,清高的人設必須要維持!
    他矜持說道:“你還年輕,目前當以功名,先立業為重!等你考取秀才,有安身立命之本,我再收你為徒!”
    楊植毫不猶豫地說:“好,明年此時,我以秀才之身再來南京,拜入先生門下!”
    官員們又是一陣喝彩:“小哥兒好誌氣!”
    楊植誌得意滿回到臨時住所,跟夏師爺談了今天的經曆。夏師爺怎麽也不敢相信,一個敲詐勒索商戶、為搶地盤聚眾打架鬥毆、無下限跪舔太監的錦衣衛小官竟然與翰林談論學術。他好奇地問:“可否告知學生,你這一路走來東一榔頭西一錘子,可有什麽深意?”
    楊植笑嘻嘻地說:“時不我待!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第二天兩人說起要去南京做市場調研,一名軍官從門外進來問:“哪個是楊植?本兵喬大人找你!”
    驚喜來得如此突然!南京果然是文華薈萃之地,談論學術也能揚名立萬!
    南京城裏唯三有實權的官員除了守備太監就是南京守備大臣和南京兵部尚書參讚機務。但南京守備大臣是武官,一向由南京城內的開國公侯後代襲任,在當今文貴武賤的氛圍下,武勳天生就比文臣矮一截。南京兵部尚書後麵往往有“參讚機務”這四個字,就這四個字值錢,管著南直隸的兵馬。
    現任南京兵部尚書參讚機務是喬宇,字希大號白岩,也是軍戶出身,成化二十年中進士後從禮部主事幹起,做到了南京兵部尚書。
    喬宇看著麵前的少年嘖嘖稱奇。昨天吏部應答的事隻在小範圍傳開,並不是所有的文官都對哲學感興趣。
    楊植也偷眼看著喬宇,喬本兵已經五十了,身材魁梧如鬆如柏,鼻直口方,一把胡子,目若朗星,按當時的審美觀正是讓皇帝也吃驚的美男子。
    喬宇好奇地問:“你隻是一個錦衣衛,怎麽會對理、氣這種學術之爭有興趣?”
    楊植回答:“吃飽飯閑得慌,胡思亂想罷了。”
    喬宇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過後,沒有再提哲學的話題。
    “叢豐山給我來書信,說你可堪一用。你是中都錦衣衛,我本不該找你。但是聽說你要去蘇鬆,請留意江右商幫的動向。”
    楊植心中一直疑惑,從叢蘭開始直到喬宇,兩人都對東南當地文武官員抱著極大的不信任感,但這種事也不好問,隻好旁敲側擊道:“既然需要偵測江右商人在江南的動向,本兵大人手下人才濟濟,為何要用我?”
    喬宇深深看了楊植一眼。“江南官紳皆不可信,他們並不在意誰做天子。你到蘇鬆查訪應謹言慎行,不要像在南京這樣張揚,以免讓當地官紳知道你來者不善。”
    楊植拍拍胸脯說:“偵緝是錦衣衛立身立本,請本兵大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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