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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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植已經習慣了夏師爺對他的質疑,說道:“這個陸姓路人看我的樣子很關注,一般鄉下人很少這樣看陌生人的。”
夏師爺嘟嘟囔嚷:“我們這裏的鄉下人就是這樣的!”不過想想又說:“可能吧,他們家族和陸縣令的好大兒在爭地。”
在夏師爺的敘述中,這是一個很老套的故事,在大明幾乎天天發生。
陸姓路人的家族在買地,再用土地的收成買更多的地;而陸縣令的好大兒做海貿來錢快,賺了錢也是買地。眼下這兩家姓陸的都看上了一塊地,所以關係有點緊張。
兩家都有人仕宦,誰也不拿不下誰,目前就是這樣的狀態。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楊植悲天憫人地感歎。
夏師爺看不慣楊植的裝模作樣:“你又不是三歲小孩,這種事平常得很。別說一百年前同宗,就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為爭家產打破頭的,你見少了?”
楊植高屋建瓴地說:“你們是存量博弈,不是辦法!要麽再去找耕地,要麽另外找出路。”
夏師爺一句話都不想多說了。
兩天後許大派了一條小舟直接開到夏師爺側門邊把楊植三人載上,小舟咿咿呀呀沿著河汊向東行駛,來到吳淞口換上一艘平底沙船駛入東海。
東海上也有一些海船來來往往,楊植等人第一次出海,晃得頭暈,吐了一會後問許大:“要是我們被人打劫了怎麽辦?我現在看到有船在海上就緊張。”
許大安慰說:“洋山島距鬆江府和寧波府都不遠,張滿帆兩個時辰就能到,這裏是有名的漁場,很少出問題的。”
洋山島還是很大的,島上分布著一些建築。其實它的位置不錯,距離鬆江府更近,很適合做一個長江口的前進基地。隻是寧波府的耕地更少,寧波人更熱衷於海上討生活。
島上背風的港口停了一排排的船,有漁船也有平底沙船,還有尖底福船。港口之上有一排建築,正是交易場所。
“這裏還是不如雙嶼島,雙嶼島上除了天後宮,還有西洋番鬼的教堂,住著好幾千人,倭女、番婆子、高麗娘都有。”許大介紹說,“這裏倭人、高麗人、流求人多些。”
楊植進到交易所看看,洋貨就是高麗紙、高麗參、倭刀、倭扇、幹貝幹鮑魚,不禁大失所望,說道:“這種貨色也好意思賣到大明來?”
許大哈哈大笑說:“大明無所不有,他們是來大明買瓷器、茶葉、鐵器、銅錢的,順路帶些土貨免得來時空運一趟。你的琉璃屬於高檔貨,粵省、南洋、暹羅諸地甚是喜愛,不過以前他們采購的都是博山琉璃。”
果然在另一處vip交易區,天方、波斯、天竺、南洋商人雲集,陳列的都是一些高大的珊瑚、寶石、大珍珠、沉香木、琥珀等奇珍異寶,就像不要錢一樣,轉手到南京就是十倍之利。
鳳陽琉璃成功地引起了洋商的興趣,南洋更喜歡小琉璃物件,幾個南洋地區客商還要求訂製一些琉璃佛教法器,楊植用也買了一些珍寶。
出來後楊植概歎,做海貿真賺錢!難怪一百年後海商鄭芝龍能養一支無敵艦隊,鄭成功還有鐵甲軍!自己從鳳陽帶來的半船琉璃從南洋、天竺商人淘換了不少奇珍異寶,還用一些小零碎琉璃珠從倭人那裏換了一百多兩銀子。
但是他們的生意真算不上什麽,一些操著福建、廣東口音的海商從福建廣東販運閩貨粵貨到蘇州、鬆江,換來成箱的銅錢,再把銅錢賣給倭商、南洋客商換了銀子回閩粵,一趟下來幾十倍的利潤。
小小的洋山島尚且如此,雙嶼島那還不得是流淌著金銀財寶的極樂世界!
楊植和許大離開vip交易所向港口走去,一路上就供應鏈上的利潤分配進行著友好而激烈的協商。許大突然拉住楊植:“你是不是惹上什麽事了?”
楊植回頭,見六個漢子在後麵跟著他們,個個眼色不善,和當初徐州雲龍山下打行棍徒的氣質不能說一模一樣,也有七八分相似。於是疑惑地問道:“為什麽是我惹上事?難道你純潔如白蓮花不成?”
許大冷笑著說:“海貿並非弱肉強食。各地海客遠涉重洋出生入死,所求不過錢財而已。大家能在洋山、雙嶼相安無事,就是因為道上有道上的規矩。隻有你們這些外人才會把洋山當成法外之地。”
“你們自己解決吧。”許大帶著兩個手下向山坡走去。
隻有硬著頭皮應對了,在海島的偏僻之地,退無可退。
楊植轉身從腰上抽出短棍,向後迎上去,趙大張二兩人也放下擔子,抽出扁擔。
“幾位老哥,可是找在下有事?”楊植客氣地問道。
“對不住了,有人出了錢,讓我們打折你們的腿。”對麵為首大漢也抽出齊眉棍。“以後不要來華亭縣,吳淞江水太深,你們把握不住。”
楊植皺著眉頭把自己的行程快速回想一遍,真踏馬的飛來橫禍,連惹了誰都不知道。不過還是得問問:“大哥,能不能給個提示?我好知道跟哪位神仙結下了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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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搖頭說:“對不起,我們這一行的職業道德不允許透露客戶名字。不過你放心,我保證你們生命無憂,隻打斷你一條腿,再把你送到南通州,你們自己沿運河回去。”
對方隻是拿錢辦事的工具人,不是來講數的,想重演徐州雲龍山下偷襲敵方那一幕,是不可能的,隻有手底下見真章了。
楊植大喝一聲,運棍如刀,向對方橫掃過去,趙大張二兩人一左一右,用扁擔弓步前刺。
棍徒們也早有準備,四下散開,團團圍著楊植三人。
楊植三人背靠背成犄角之勢,轉了一圈後楊植看準棍徒中一個似乎較弱的漢子,喝一聲“掩護我”,直撲過去,趙大張二用扁擔壓住兩邊刺來的棍棒。
對麵的漢子慌亂中向後退,楊植一棍抽在他的手上,漢子手掌劇痛,怕是被打斷了手掌骨,棄棍翻滾在地。
為首的打行漢子又驚又怒,出門在外的行商有武藝在身是司空見慣,但是沒有想到這三人武功如此高強,自己這邊一個照麵就被廢了一個。
剩餘五個漢子稍微擴大了包圍圈,補上傷者的空缺,但是也給了楊植三人更大的轉圜空間。
轉眼間,趙大的扁擔佯裝突刺,賣了個破綻,由張二從後麵偷襲,扁擔自下向上刺中對麵一個棍徒的腹部,棍徒悶哼一聲,閉過氣去。
為首棍徒一橫心,大喊一聲“並肩子上”,四人舉棍齊齊向中心刺去。
趙大張二撥開眼前棍棒,楊植俯身一個翻滾,短棍左右一抽打,抽中對麵兩人的腳踝骨。
轉瞬間形勢逆轉,楊植三人已經放倒了對麵四人,剩下兩人再無戰意,丟下受傷的四人拔腿就往交易場所跑去。
楊植也不好追過去,打傷的四人也不可能問出什麽來,便沒有理會他們。
許大在半山坡上看得真真的,心裏佩服,下來說道:“三位好身手,正經軍中武功,不是這些江湖棍徒能比的。楊兄的刀法出神入化了。”
楊植罵罵咧咧:“才來華亭幾天,怎麽就被人看上了?一路上也沒有得罪人呀!”
許大分析道:“楊兄好好想想,陸員外、夏秀才是不是有什麽仇家,但又不是深仇大恨的那種?”
楊植細細一想,心中略有猜測:我大明真是無處不卷,無人不卷。
今天這事十之八九是陸縣尊的好大兒惹出來的。我大明子民隻要有錢就想買耕地做萬世基業的打算。自己是陸員外的財富供應鏈上的最重要來源,跟陸員外爭地的同宗顯然抓住了主要矛盾。
陸員外聽楊植講述島上經曆,拍案而起,說道:“你們是我的客人,這不是打我臉嗎?他們官麵上爭不過,私下裏使陰招。我明天叫上家丁長工,打上門去。”
楊植嘿嘿一笑說:“先別急,這事,我暫且放下。我以後還會來鬆江府的。”
陸員外疑惑地問:“你打算用錦衣衛身份去找他家的麻煩?他家也是有官身的,走官府走不通。這事在海外發生的,官老爺根本不會管。”
楊植一副反派嘴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華亭縣不允許有這麽牛逼的人存在!”
打行棍徒扶著幾個傷員也回到大陸,跟爭地的陸家小支的家主匯報了情況。
陸家主冷冷地說:“所以你是什麽意思?六個人打不過人家三個人,錢,我是白出了?”
打行首領苦著臉說:“這三人並不是尋常江湖行商,看他們的身手都是正經的軍中武藝。你事先沒有告訴我等,我才吃癟的。”
陸家主大怒:“小赤佬,我家官宦世家還怕幾個鄉吾寧!儂一張紙條遞到縣衙,叫這三個丘八穿箭遊營!”
第二天,那個與夏師爺路遇的族人帶著陸員外一封信來,信中說“近來中都守備太監置辦貢品,特派三名錦衣衛來華亭縣,自己很忙雲雲。”
為皇爺置辦貢品不是蘇州織造太監的活嗎?怎麽中都守備太監手伸得這麽長!
家主又看看信,信中的並沒有說爭地的事,但言語中也沒有說放棄。這是什麽意思?
地方上這種官司連年累月拖而不決是常見的事。家主有些迷茫:本家兄弟是想打持久戰不成?這有什麽意義?
他下令派人打探這三人的情況,從夏秀才、陸員外的下人口中得知楊植三人確實是從鳳陽府來的錦衣衛,琉璃來自鳳陽府的皇莊雲雲。
“你就拖著那塊地的事,”楊植對陸員外說道。“我大明打二十年的官司也有的是。我們先把你和夏師爺、許大的利益分潤談好。”
幾天後楊植帶上夏師爺坐上返程的船,看著吳江兩岸秋收後的沃野,楊植大發感慨:“這人越來越多,土地卻不見增加,你們這些士子還拚命占地,以後怎麽辦?”
夏師爺冷笑著說:“你心心念念想考秀才舉人進士,不也是為了多幾塊田地,傳給子孫後代?”
楊植很有逼格地回答:“我跟你們不一樣!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是想救你的子孫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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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法再聊下去,悠悠蒼天, 此何人哉?
船隻很快到達蘇州。楊植又來到江右商會住下,在前台詢問會館管事的,塗惟已經離開蘇州去了常州。
常州府也是進士大府,而且常州距南京更近。塗惟應該是在王鏊這裏碰了壁,轉身去常州試試。
楊植回想一下近幾十年常州府出的進士,數量雖多,卻基本上沒有號召力大的官員,或者說就是沒有大官。常州籍的進士要出風頭,得到幾十年後的萬曆年間的東林黨。
所以,常州府的士紳沒有龍頭大哥,塗惟應該又是空手而歸。
這大明真看不懂,私底下大家都在為寧王準備,有準備幫他造反的,有準備下絆子的。大家和諧相處,相安無事,明麵上都當沒看見。
楊植越想越有興趣,很想再去王鏊府上問個明白,但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想再見王鏊是癡心妄想,於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去見了仇英。
仇英剛搬新家,一個幾進幾出的大宅院,和他的父母親、還有精神小迷妹住一起。
雖然楊植不懂畫畫,但也裝模作樣地檢查了仇英的畫技是不是有進步,點評幾句“用筆稍顯老到、層次感很強”後,楊植問道:“你為什麽不博采眾長,學一些西洋畫法?”
仇英不明所以。此時西洋透視畫法也傳到了大明,因為西洋商人經常會來大明訂製瓷器,提供瓷器上的圖像原稿給瓷器工坊,讓匠人上釉下彩。但是大明的士大夫圈子很少人看得上西洋畫法。
楊植簡略地說:“文人畫都差不多,大家都卷,你還是要有特色才行,你學一些西洋技法罷,以後會有用的。我保證你的前途就在繪畫上。”
仇英感動地說:“楊大哥,我以前隻是一個工匠,你是第二個賞識我,對我好的人。”
楊植認真地說:“如果我說是因為你的娘子,讓我想起我的母親曾經也是這樣的,所以才幫你,你信不信?”
仇英愕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占了楊植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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