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故鄉的櫻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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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的弘治四年對應日本的明應二年,這年倭島發生了一件大事。
    趁著幕府將軍足利義材出外討藩的機會,幕府管家細川政元聯係其他的奉公突然發動政變,擁立另一個貴族上台。
    幕府將軍被手底下的家臣們肆意廢立,這是自幕府建立起從來未有之事,幕府將軍從此權威喪盡,臉麵全無,日本陷入了各大家族混戰之中,即所謂的“日本戰國時代。”
    最主要的兩家族即大內家與細川家,他們打仗的目的,是爭奪對大明的勘合貿易和瀨戶內海製海權。
    所謂的勘合,就是大明王朝指定時間、指定地點、指定商品、指定交易對象的交易許可證書。
    日本窮了幾千年,所以大明對發勘合給日本不上心,按十年一次的頻率賜予日本貿易勘合。大明也懶得了解這個島國的破事,日本各大家族經常冒著日本國王的名義來大明朝貢貿易。正德五年,細川家就以日本國王源義澄的名義遣使來貢馬匹盔鎧刀劍。
    大明王朝的禁海,是禁止民間私自從事海外貿易,隻有外邦官方使節以朝貢的名義來與大明官府進行貿易才是合法的,這稱為朝貢貿易。
    大明的技術優勢對地球上任何地方都是降維打擊,鐵器、瓷器等高技術產品和土產的絲綢棉布茶葉,對外能賣出天價。西洋、南洋、東洋的商人迎著狂風暴雨驚濤駭浪九死一生來到大明,就為了從大明走私鐵器去歐羅巴、阿拉伯、東南亞。
    這個技術優勢保持到了我大清康熙時期,直到英吉利從中原挖走一批高溫爐工匠,偷走茶樹。
    但朝貢貿易自太宗文皇帝之後,朝廷對於與外藩的官方貿易也不上心了。
    正德十五年二月,鬆江府上海縣寶山鎮南蹌巡檢所兵丁看到一艘船飄到了岸邊,船上的風帆被撕破,看起來是在海上遇到風浪漂流到岸上。
    這種事在沿海很常見,巡檢所兵丁也沒有太在意。照例上船檢查,卻發現這是一艘倭船,船上居然有一位大明官話說得像模像樣的倭人自稱是日本國使臣,來大明進行朝貢貿易的。
    上海縣自然是走程序層層上報,一直報到蘇鬆巡撫那裏。
    蘇鬆巡撫是獨官兼流官,按官場規則,他不能駐紮在府城縣城裏,以免被人說成奪地方親民官之權。而且巡撫往往是一個流浪漢,在巡撫的轄區漂泊。
    這段時間,蘇鬆巡撫李充嗣就駐紮在鬆江府嘉定縣郊區鄉鎮的一個廟裏,他看到報告後吩咐上海縣把倭人遞送過來。
    “日本外臣宋素卿見過巡撫大人。”
    藩邦蠻夷居然一口官話。剛開始時李充嗣巡撫坐在公案後半閉眼睛不怒自威擺架子裝逼,聽到官話睜開眼,卻看見這個倭國使臣竟然穿著飛魚服。
    李充嗣大怒道:“你這飛魚服哪來的,你想死不成?”
    宋素卿麵有得色:“正德五年我去北京進貢,大明皇上賜予我的。”又輕輕地撣撣衣服上的塵灰說:“即使是我這樣自卑又軟弱無力的人,也有無論如何也要拚死守護的東西呀!”
    李充嗣心中嗬嗬一笑,問道:“宋使臣,你這衣服花了多少錢?”
    “就算是這樣的我,也值得被天子青睞嗎?羈絆這種東西,先斬斷的人就輸了!不是嗎?一直以來,天子的背影,最喜歡了!
    我花上一千兩黃金又算得了什麽呢?”
    我日你個哈皮,你腦殼裏進水了!這錢八成是給了劉謹王八蛋!
    李充嗣同情地看了一眼宋素卿,不再探究衣服的事,令宋使臣落座後問道:“你來大明有何事?”
    宋素卿遞上國書:“即使是從小仰慕大明的我,也有自己對日本的責任呀!敝國國王源義晴,特派遣外臣前來進貢,采購。”
    在公案後麵,威嚴的身影因樹葉扭曲了光線而有些模糊不清,但宋使臣知道,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李巡撫必然露出了輕蔑的神情。
    果然李充嗣疑惑地問:“拿堪合來看看,如果屬實,我會送你去蘇州織造太監那裏。”
    宋素卿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一份勘合:“請巡撫大人過目!我們日本人以誠信為本。”
    李巡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是大明人吧?為何以日本人自居?”
    宋素卿解釋道:“外臣原來是寧波府人氏,自小因海上風浪漂流到日本,被日本某士族收留,將其女兒許配於我,所以在日本落地生根。”
    福建、浙江、廣東人移居到日本、流求、滿剌加、暹羅的頗多,好些個外藩的使臣都是由他們充任。老巡撫也不在意,接過勘合打開一看,怒道:“這堪合指定的朝貢地點是寧波,你來鬆江作甚?”
    宋素卿有點慌,從身上摸了摸,又拿出一份弘治年間的堪合,遞上去道:“剛才拿錯了,這份堪合是指定鬆江府交易的。”
    十有八九是朝廷禮部的禮賓司、太常寺的四夷館無所謂,抱著“來都來了”的心態,又收了日本人的錢,來了就給勘合。
    “真是令人困擾呢!我們藩邦外國是遵守大明律令的呀!請巡撫無論如何也一定要讓我們覲見大明天子,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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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使臣臉上露出來日本人特有的那種抓住了對方的小紕漏而洋洋得意的神情。
    你踏馬的什麽東西!陰陽怪氣!
    李巡撫惱羞成怒:“你國內不靖,盜匪襲擾大明沿海,朝貢之事不必再提!”
    啊,就算是寶劍掉進水裏了,隻要在船幫上刻上記號就沒問題了對吧?
    這樣說真的很失禮,但在當時,我卻覺得一定要這樣做才可以呢。
    “巡撫大人,我們日本國王聽說天子現在南京,特派我去南京朝見天使。”
    宋使臣死皮賴臉還想坐著不走,門子前來稟報:“李軍門,門外有兩名秀才求見!”
    按大明的潛規則,官老爺有接見士子的義務。李充嗣接過拜帖瞟一眼倭人:“我這裏有客人,你們先在館驛待著,沒有命令不得外出!”
    楊植和聶知縣的師爺從門外進來與倭人使團擦身而過。倭人的裝扮非常有辨識度,楊植盯著他們打量一會,才上前拜見李充嗣。
    李充嗣字士修,號梧山,四川成都府內江縣人,今年已六十高齡。他是成化二十三年的進士,與江西神童費宏、內閣四輔毛紀同年。於正德十三年任蘇鬆巡撫,照例掛了戶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的頭銜。
    大家都是士人,就沒有用繁文縟節。李巡撫打開兩份帖子看看,先對楊植道:“原來是羅天官的弟子,聽喬白岩說你在南京立下大功勞!剛才我看你,似乎認識那些倭人?”
    李充嗣在平朱宸濠之亂時,運籌之功甚至超過南京兵部尚書喬宇。楊銳原來是南京的衛所指揮使,就是李充嗣向正德推薦去守安慶府的,寧王的水師也是李充嗣在安慶打敗的,但最高層在戰後議功時卻沒有提到李充嗣。
    一時間兩人惺惺相惜,頗有同一條戰壕之感。
    “老前輩何出此言?”
    “你看那些倭人時目露凶光,神情憎惡。”
    這就是老官僚的察言觀色?竟然恐怖如斯!叢蘭也是這樣的!跟這些官場老油條打交道真要小心!
    楊植解釋說:“因為想到倭寇襲擾東南而已。”
    李巡撫接受了這個解釋,說道:“倭人於正德五年以國王源義澄使臣的名義來過北京來朝貢過,今年是第十年,本來也沒有問題。但他們聽到聖上在南京,竟然拿著弘治年間的勘合來鬆江府朝貢!禮部四夷館的官員亂來,大明豈可為蠻夷所笑!”
    大明是山巔之城,看東夷西狄南蠻北戎就像看猴子一樣。禮部禮賓司經常刁難、勒索藩邦使臣;太常寺的四夷館則是一個邊緣得不能再邊緣的外事招待所,主事人隻是一個七品吏員,所以大家都無所謂。
    太常寺一個管祭祀用品的邊緣部門,下麵掛管外藩接待的四夷館,外藩地位可想而知。
    楊植知道大明記錄的日本國王為源義澄,實際上是足利義澄,源義晴則是足利義晴。
    官老爺眼裏也就恭順的朝鮮會關心一下,其他的地方連個屁都算不上,這些地方的國王、酋長是誰、叫什麽名字還不如自家的犬馬更重要。
    但源義澄或源義晴,名字都不重要,都是足利家的。日本現在是戰國時期,各大家族手裏都有一些勘合,有的拿著弘治年間的,有的拿著正德年間的。幾大家族拿著這些勘合爭相以日本國王的名義來大明朝貢,反正大明官老爺根本不會關心倭國的事。
    想到這裏,楊植主動說:“恰好晚生略通一點朝鮮日本流求國情,願毛遂自薦,前輩不如征召晚生為吏員,辦理夷務!”
    巡撫是獨官,從兵丁到辦事員、衙門、住宅都要靠自己征召,看中了哪個就征過來為自己所用。
    李巡撫聞言無可無不可,當即令人給楊植現做一張蘇鬆巡撫衙門的書吏憑照和火印木牌,征召期間每月發給銀一兩米一石,與鳳陽縣的各房掌事書吏一個待遇,把這事辦下來。
    這邊事情聊完,李巡撫轉頭問聶知縣的師爺:“華亭縣有何貴幹?”
    知縣按例不能離境。但華亭縣不用公文往來而派師爺前來,這事應該比較麻煩。
    果然師爺說了麻煩事:“華亭縣有個清淤圍塘的規劃,可通行航道、圍出良田,足以供三千農戶生產!但楊秀才卻說會導致吳淞江倒灌蘇州,未來必使得蘇州失去出海河流。”
    本時空中,吳淞江走華亭縣經嘉定縣直接出海,曆史上因為吳淞江倒灌的問題,李充嗣、海瑞先後在蘇、鬆兩地大修水利,花了很多人工和錢財,終於把吳淞江引入上海縣走黃浦江了。
    本時空的李充嗣於明年掛了工部尚書銜專門在蘇州治水,思路和聶豹差不多,也是清淤圍塘造田、疏通航道為主。
    李巡撫沉默下來,讓手下拿來蘇鬆地圖掛起來,三人對著地圖靜靜地思考。
    片刻後李巡撫轉身對楊植說:“我理解你的意思,你的思路是對的,協調統籌蘇鬆兩地,非我不可。
    疏理兩府水利,工程耗資巨大,戶部不可能批錢,隻有靠蘇鬆士紳捐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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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紳出巨資後隻能得到一些良田,回收期何其長也,還不如拿去放印子錢,叫他們出血何其難哉!”
    師爺在一旁點頭:聽說北京的地青都是如此!以為用手指在地圖上一拤一拤,拿個碳筆在地圖上一畫一畫,就能把事辦成,渾不考慮可能性與可行性!
    隻見楊植恭敬地說:“老前輩既然是內江縣人,那上海縣就是你的福地!
    我原來以為此事也甚難,但是剛才我有一個主意,前輩可以讓我試試!”
    李老巡撫疑惑不解:“楊小友,你為何說上海縣是我的福地?”
    楊植回複說:“我有一個朋友,說上海與內江並稱怕老婆東西雙璧!老前輩在上海有主場優勢!”
    這是什麽話?李老巡撫氣得耳朵發紅,仿佛被人揪住了。
    倭人使團非常龐大,有二十多人。他們來到嘉定縣城外館驛住下,有衙役看著他們,不讓他們出門。
    另一個隨從焦慮地問宋素卿:“宋醬,大明還是一如既往地傲慢呀!不知道大明官員要拖多久?”
    “果然還是沒辦法啊,麵對那樣的大明,外藩都是小事,即使是像我這樣的人也不能懈怠呢……所以,我們過幾日再去巡撫衙門催問一下吧。”宋醬的話帶著一絲自暴自棄,痛苦而悲哀的感歎。
    次日,朝晨的太陽照進館驛,給人暖意的同時,也使人心上像打開了一扇窗戶。
    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喲!
    一名秀才手持巡撫衙門的憑照對館驛門房一亮,帶著兩名護衛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他對著宋素卿說道:
    “宋醬,故鄉的櫻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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