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有福之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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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原曆史時空,舒芬應該到福建市舶司報到後返回南昌與江西巡撫王陽明相遇。舒芬精通天文曆法、音樂數學,就想顯擺一下,跟王陽明討論元聲即基準音。
    舒芬說:“我一直想製造一個密閉隔音的空間,在裏麵試驗各種樂器,找出基準音來。”
    王陽明輕而易舉地回答:“元聲豈得管灰黍石間哉!元聲就是元氣之聲,出自人的本心!你去那些器材裏找是錯的!心也者,中和之極也!”
    音樂的境界,你們隻會玩器材的永遠不懂!
    舒芬一聽恍然大悟,於是拜王陽明為師。
    按楊植前世的經驗,舒芬屬於沒心眼的耿直boy理工男,隻適合搞科研,根本不適合玩人玩政治玩意識形態辯經。他遭到重大打擊從人生巔峰跌下來後,亟需心靈雞湯。王陽明的心學恰好為舒芬提供了一個求心安理得的安慰劑,和原時空張鼇山出獄後天天供奉王陽明的畫像一樣。
    辦了一桌菜,來了兩桌客。現在張鼇山都跑偏了原曆史,再忽悠舒芬又有何妨!
    舒芬不明所以,問道:“朝廷禁海,翰林院國史館、兵部據說早已把太宗年間的航海資料燒了,現在都沒有人關心鄭和到過哪裏,航線如何,楊小友怎麽對航海有興趣?”
    麵對這種理工男,我另有殺手鐧!那就是激起他的好奇心,打破他們的思維定式,讓他們看到更廣闊的天地,使他們欲仙欲死,欲罷不能!
    “冒險與好奇是人的天性!所以要向未知的世界探索!
    我們往往為經驗所惑,從而迷失自我,以為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卻不知道,世界萬物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我們的心,往往會產生主觀主義錯誤!比如說我們腳下的大地,其實是一個球體!”
    按穿越小說的套路,此言一出,亭內的狀元、庶吉士應該虎軀一震,打開人生的新境界,感到困惑迷茫,麵紅耳赤地跟我爭辯,然後我用可重複、可檢驗的實驗使他們啞口無言,他們從此心悅誠服,納頭便拜!
    舒芬、張鼇山卻隻是“哦”了一聲。張鼇山苦笑著對舒芬說道:“我這位小友剛考上秀才,和我們年輕時中秀才一樣,認為自己知道所有別人不知道的!狀元公不必介意,人都有這個中二階段!”
    舒芬誠懇地說:“楊小友,腳下大地本來就是球體呀,我們都知道的!我還能算出福州的經緯度。”
    這與設想不符!問題出在哪裏?
    張鼇山見楊植茫然,拍拍他的肩膀說道:“《舊唐書》中有一段,講極北之地的骨利幹人來大唐朝貢,雲該地日落後一個羊腿未煮熟即看到日出。開元十二年大唐承天監經過計算,算出骨利幹人的緯度,距長安多遠、距北極多遠,書中還說了地球周長、北回歸線等,我回去找舊唐書給你看看。”
    尷尬的空氣彌漫在亭子裏!這是楊植穿越後第一次吃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說服舒芬加入到大航海時代?
    好在兩位進士也沒有太在意,畢竟楊植隻是一個少年秀才,目前以準備考舉人為重。
    舒芬見狀轉移話題說道:“楊小友,我計劃回南昌省親,可能就不會回福州了。我明年就應該回到北京翰林院,如果楊小友有朝一日來北京會試,別忘了來翰林院找舒某。”
    福建市舶司副提舉對舒芬來說隻是皇上的一種小小懲罰,一年後他一定會回翰林院的,市舶司提舉不可能指派舒芬去做事。總之舒狀元就是在市舶司裏讓所有人都不舒服的存在,舒芬想請假回老家可以解脫所有的同僚。
    兩天後,舒芬拿著請探親假的報告去提舉辦公室找頂頭上司。提舉非常客氣,請舒芬坐下,吩咐吏員上一杯鐵觀音,然後拿著報告細細地看了起來。
    提舉看了一遍後又看一遍,口中嘖嘖稱讚:“狀元公的字就是好,文章也好!這張請假報告雖然簡短,但纏綿悱惻,淒婉動人,與《陳情表》不相上下,可列為大明一流的小品文!”
    舒芬從七歲始就不知聽過多少此類恭維,早已免疫。聽提舉口氣充滿善意,逐問道:“提舉可否批複同意?下官不勝銘感五內!”
    提舉嗬嗬兩聲道:“老舒,朝廷部門不是草台班子,得按流程來。”
    舒芬疑惑地問:“什麽流程?提舉大人畫個圈就可以了吧?”
    “需要上會,你是司裏的高層,得班子討論通過,上峰批準。”
    聽起來沒有問題,舒芬回家等消息了。
    成化年間,朝廷在福州城郊的閩江河口琯後街建了一個懷遠驛,專門用於招待流求的貢使、讀書人、商人、貢使船員,館驛裏天天住著一波一波流求來的客人。
    流求現在也稱為琉球,小小的地方共有中山王、南山王、北山王三個藩王,曾經打得不可開交,太祖高皇帝就發詔書給他們說:“上天有好生之德,怕百姓互相傷害,特地生下聰明的人為領導,以撫育黎民。現在我派使者去琉球,你們三王不要再互相攻伐,好好讓百姓安居樂業。”又令福州城閩江河口三十六姓居民移居琉球,以教化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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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球因為與福州有如此密切的淵源,所以享有兩年一貢的特權;再加上福州城三十六姓移民琉球後一百多年婚姻交流下來,琉球國民都成了福州的老鄉,琉球貢使團每次來福州朝貢就當回老家探親。
    這天懷遠驛的琉球使團接到通知,福建鎮守太監尚春尚公公讓他們去鎮守衙門一趟,琉球朝天使趕緊帶上烏木、沉香前去。
    尚老公為人不錯且很能幹,在福建廣受尊重,但是也像所有的太監一樣,有貪財的特點。他笑咪咪地收下禮物,對朝天使說:“陳使臣,我這裏有一批蘇州絲綢,十三倍之利售賣給你,如何?”
    陳使臣無可奈何,蘇鬆杭地區絲綢工坊眾多,織業公會統一定價,絲綢價格非常透明。行價是十倍之利,多出來的就算是孝敬尚公公了。
    但是看到絲綢時,陳使臣眼睛一亮:這種級別的絲綢,轉手到琉球、日本、南洋,至少是二十倍之利。
    “尚老公如有吩咐,外臣任憑驅使,在所不辭!”
    尚春咯咯笑了起來,對陳使臣道:“咱家來了一位朋友,是蘇鬆巡撫衙門兼蘇杭織造司的書吏。他要跟你說的事,咱家也不懂,也不操這個心。你去咱家的書房裏,好好跟他聊聊。”
    陳使臣轉進書房裏,隻見屋裏正當中坐了一位秀才,身後侍立兩名錦衣衛;一位六品官、一位海盜船長模樣的人分坐左右。這隊奇特的組合成功地引起了陳使臣的興趣。
    秀才請陳使臣坐下,開口就問:“陳使臣,你想當官嗎?”
    “當官不自在,自在不當官!”
    舒芬兩天後又去市舶司提舉辦公室時,提舉唉聲歎氣地對舒芬說道:“隻要當了官就身不由己!你的探親假報告,還沒有走到巡撫衙門就卡在尚春尚公公手裏啦!”
    舒芬百思不得其解:福建鎮守太監卡這種事幹嘛?他沒有老婆子女嗎?
    “提舉大人可否提示一下?”
    提舉看看辦公室外,壓低聲音說:“你需要對齊與尚公公的顆粒度,讓尚公公為你賦能!”
    這是什麽新詞?從來沒有聽過!大明基層官場現在流行黑話麽?
    見舒芬懵懵懂懂,提舉得意地說:“不好意思,這些詞我也是剛從尚公公那兒學的,聽說尚老公是跟一位秀才學的。”
    “那尚公公是什麽意思呢?”
    提舉耐心地說:“尚公公在福建有兩大名聲,一是能幹親民,二是愛阿堵物。老舒,我們同事一場,今天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應該遞些銀子上去。”
    這個時代,送錢送物是正常的人情往來,非常合理。隻是翰林老爺清貴華選不沾實務,不但沒有外快,而且俸祿少得可憐。
    舒芬為難地說:“我今年才是修撰,至少還要三、五年後才能去哪個省任一次鄉試主考官,收上一百多弟子,那個時候我才能收上拜師禮金,現在我實在沒錢。”
    提舉的臉色沉下來,沒好氣地說道:“你以前是狀元翰林老爺,是天上仙,視我們凡人如視螻蟻!現在你仙子落凡塵,就要接地氣!要跟我們和光同塵,大家一起愉快玩耍,不要擺出冰清玉潔高不可攀的嘴臉!我們福州人可不是什麽嬌滴滴的良民,有的是力氣和手段,讓你欲仙欲死,欲罷不能!”
    舒狀元氣不過,怒道:“我掛冠而去總可以吧!”
    “嗤!”提舉冷笑一聲道:“我就說你不接地氣!你又不是丁憂,可以掛冠封印委任代理說走就走!你人在市舶司,敢走出福州府城一步,尚公公就可以讓錦衣衛抓你,給你按一個棄職之罪,按察使、巡撫也保不住你!”
    舒狀元一籌莫展,市舶司自成體係,歸太監管理,張鼇山知府根本說不上話。提舉這種官去了北京,連官驛的下等鋪都住不上,見了翰林要繞三條道走,今天卻被他拿捏得死死地。
    自己目前的職位與尚春至少隔了提舉、市舶司太監、巡撫三層,想靠銀子打通關簡直是癡心妄想。
    舒芬心眼直,忍著氣問道:“提舉前輩,我初來乍到不懂福州行情,請提舉不吝賜教指點下官,我要如何回南昌?”
    提舉不緊不慢說:“唉,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誰要我心善呢!
    狀元公你是官場菜鳥,我托個大,以前輩的身份給你一些微不足道的建議!你隻要搞定關鍵人物尚春尚公公,他一言而決就批了,你不用一個一個找人簽字!”
    這不是廢話麽?我若能搞定尚太監還問你?
    “尚公公這個級別,收禮是一百兩銀子起步,送九十九兩都是當麵打尚老公的臉!
    我想張鼇山知府也拿不出送尚公公的錢。這樣吧,你替尚公公做點事,他老人家一高興,你就可以回南昌與家人團聚,也不用再回福州了。按常理你一年後,就可以回到翰林院,到時候直接從南昌去北京!”
    這個建議很有誠意,舒芬心有靈犀地問道:“尚公公要我做什麽事?”
    “尚公公是我們福州林瀚林老尚書的弟子,一向把自己當福建人,心心念念造福桑梓!他非常痛心福建的海客沒有航海圖,穿行於東洋、南洋經常迷失方向!你有什麽辦法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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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芬覺得沒有問題,回道:“我自小研究天文學,也知道海客常用牽星術,這個我可以試試。”
    牽星術是華夏航海的發明之一,即利用天上星宿的位置及其與海平麵的角高度來確定航海中船舶所走位置及航行方向的方法。
    通過觀測記錄日月星辰在某個地點、某個時辰與海平麵的角度,是可以計算出該地的經緯度的。基本原理和知道骨利幹人的某天日出日落間隔時間有多長從而算出其緯度一樣。
    從此舒狀元就過上了社畜九九六的日子,每天奔波於柔遠驛、福州港,問海員要資料,廢寢忘食地繪製東洋南洋地圖。
    直到有一天,舒芬正在畫海圖時,尚春派人把舒芬接到福州城門口。到達後隻見一名身著蟒袍的太監站在一輛馬車邊,笑嘻嘻地招呼他過去。
    “舒狀元,看看誰來了?”
    太監邊上垂手侍立的是市舶司提舉,再看太監服飾,不用問,這必是尚公公。
    舒芬滿懷疑慮地走過去,隻見從馬車上陸續下來的是他的老娘、妻子和孩子。
    舒芬抱著家人喜極而泣,連聲向尚春和提舉道謝。尚春咯咯笑道:“你一家人的院子、仆役已經準備好了,今後你就在福州住下,福州最養人啦!
    有人托我留你在福州住個四、五年,再回北京翰林院,說對你,對你娘都好。我已經上了一份奏疏,彈劾你心存怨望,還需要在市舶司勞動改造!”
    舒芬莫名其妙,但當前他與尚春的地位天差地別,又不敢問,隻能在路上偷偷問提舉:“前輩,我的請假報告可以還給我嗎?”
    提舉揮揮手:“你的報告,我早已帶回家裝裱起來了,你是別想著要回去。你就好好在福州呆上幾年,到時候再回翰林院。”想想又說道:“難道沒有人告訴你,虎糾虎糾,是有虎即糾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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