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大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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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丁卯日。辰時。
乾清宮的側廳座前掛著一道珠簾,昭聖太後從慈慶宮移步至乾清宮,就坐在珠簾之後,透過珠簾看了看乾清宮的情形。
楊廷和等四名閣老、司禮監張永、魏彬等太監分別跪在乾清宮左右兩側,眼睛也向這邊望去。
乾清宮大殿正中,停放著正德的靈柩。正德的殮服正在趕製,所以正德還沒有入殮。靈柩周邊擺放的冰塊,使得殿內充滿寒意。臉色蒼白的夏皇後及身後兩名妃子跪在靈柩前守靈。這一後兩妃自入宮後,見朝廷命婦們的次數比見正德的次數還多。
正德遺詔一公布,夏皇後破滅了最後的念想。這一輩子就此永遠是媳婦,終究熬不成婆。
不一會,太後身邊的管事太監傳旨,請內閣、司禮監去側廳議事。
“諸位先生,辛苦了!請就坐吧!”
對珠簾行過朝常禮,楊廷和等四位閣老分別落座,看著對麵躬身站著的一群司禮監太監。
隻聽太後開口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何迎興獻王世子,望四位先生拿出個章程來。”
楊廷和站起來,胸有成竹稟道:“興獻王去年薨,世子守孝一年又九月,現孝期未滿,不可繼嗣大統。
可擬一先帝遺詔,特恩世子釋服襲王爵,領親王俸,以親王襲大統。
明日宜即遣內使先行持釋服襲爵遺詔前往安陸,待奉迎團隨後到達興獻王府,便可立刻奉迎興獻王返京。”
昭聖太後根本搞不懂禮法的彎彎繞。別說太後,就是皇帝也在禮製上說不上話,隻能由得內閣說什麽就是什麽。
何況是楊先生答應了讓自己繼續當太後,把內宮之主的地位從夏皇後那裏奪了回來還給自己,這個麵子應該給的。
昭聖太後應允道:“可!就依先生所言。那現在議一議奉迎團人選。”
簾外眾人不由得聚精會神:加入奉迎團立刻就有擁立從龍之功!
按朝廷運作規則,司禮監大太監張永、首輔楊廷和不能離京;再按放之華夏皆準的人情潛規則,奉迎團裏,內閣、司禮監、朝臣、外戚、勳貴都要有代表。想到此處,側廳裏的人都緊張起來。
楊廷和心中是讓蔣冕代表內閣參加迎奉團。蔣冕是廣西人,廣西、雲南、貴州、江北五府這四個中榜地區的進士在朝堂的稀罕度堪比麒麟,沒有任何盤根錯節的同門、同鄉。蔣冕即使有擁立之功,還是在朝中沒有根基。
“微臣願請纓前往安陸奉迎嗣君!”
楊廷和正要開口推薦蔣冕,突見到身邊梁儲從座位上站起來,慷慨說道:“內閣之中,石齋為首輔不可外出,微臣忝為次輔,不敢推辭!”
內閣其他三位不禁愕然:丟你個老母!你前幾天還上了致仕奏疏,然後就閉門不出等正德批準,為什麽聽到正德死了,你個七十歲的王八蛋反而興奮起來?你就不怕在路上折騰掛了?
但是,士大夫有關於體麵的潛規則,是不能直接當麵反對他人的!三輔蔣冕焦灼地看著楊廷和。
楊廷和一時想不到什麽體麵的方法勸退梁儲,隻能裝作對蔣冕的眼神視而不見。蔣冕恨恨地盯了兩人一眼,又看向四輔毛紀,毛紀回了一個抱歉的眼神,然後直視前方。
太後也沒有理由直接否定梁儲,在簾後輕吐玉音:“可。司禮監誰去迎奉?”
張永眼珠轉了轉,出列躬身道:“穀大用身為掌印太監,理當前去。”
當年聲名顯赫的正德八太監,如今僅存張永、穀大兩人。論資曆,穀大用夠了。
太監的尊卑等級分明,與文臣不同。這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迎奉團裏其他的人選都是無可爭議的:團長是定國公徐光祚,外戚代表是昭聖太後的弟弟壽寧侯張鶴齡和孝宗皇帝的妹夫駙馬都尉崔元,朝臣代表是禮部尚書毛澄。
迎奉團人員議定後,廳內眾人行禮送走太後。楊廷和仿佛才想起來,對魏彬說道:“魏太監,平虜伯身為勳貴,又是你的親家,大行皇帝對其恩寵至極,怎的還不來守靈?”
魏彬樂嗬嗬地說:“平虜伯聽到聖上賓天,哀傷過度,一病不起!咱家現在就去催他一下!”
兩人搭上話題,邊走邊聊,漸漸落在其他人後麵。張永微不覺察地用餘光向後看一眼,放下心來。
三月十六,戊辰日。正德被換上殮服,正式入殮。
是日,正德遺詔正式向全天下公布,六百裏加急的快馬攜帶著遺詔複印件,從京城蜂擁而出,向四麵八方奔去。
江彬坐在平虜伯府的大堂中,聽幕僚念過遺詔,沉吟不語。
皇義父駕崩當晚,禦馬監就派幾名內使手持兵符,宣布接管了兵營,並令江彬等都督們進北京城。
大堂中站著一群外四家出身的邊將,其中許泰、李琮、神周永略等人都被正德收為幹兒子,在五軍都督府掛都督銜,並賜朱姓。
昨天親家魏彬太監來過,讓自己趕緊帶著其他的皇義子去為正德守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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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琮是跟著江彬從宣化府出來的,兩人較為親近,平日以兄弟相稱。他見江彬拿不定主意,便直言不諱喝道:“皇宮去不得!上次皇義父在通州,京城就傳言大哥囚禁皇義父造反。我等去了,是自投羅網!”
江彬猶豫半天,先對許泰說道:“你去內閣找楊首輔打聽一下!順便看看皇宮內的情況!”
又對李琮說:“本兵王大人平日素與你交好。他在三邊領兵時,對你、我二人皆有看重,他能當上兵部尚書,也因為我們在皇義父麵前為他說好話!
你去兵部探望一下本兵大人,打聽一下我等前途,快去快回!”
在焦躁不安地等待後,許泰先回來了,匯報說:“進入文淵閣,楊首輔百忙之中接待了我,言語溫和,雲朝廷已派迎奉團前去安陸,吾等大行皇帝義子之去向,等待新皇聖心獨裁!”
聽起來沒有任何問題,今日是皇義父正式大殮之日,依禮製武勳都要去宮中輪流守靈。
又待了一會,李琮從兵部回來,說道:“本兵大人沒有說什麽,倒是提起大哥你曾送給叢軍門一本朱子手抄的《論語》,卻沒有送過他。”
叢軍門就是叢蘭,叢蘭昔年經略三邊時,提拔過江彬,對江彬等人亦算有知遇之恩。
江彬聞言悚然而驚。朱子手錄的《論語》和宋徽宗花鳥圖及金銀財寶,是自己在南京期間托楊植送給冉冉升起的羅欽順、喬宇的,叢蘭行將就木,不值得投資。
但是,楊植沒有把《論語》送給羅、喬二人,等於自己做了無用功!
楊植並不看好自己,不想現任吏部尚書、下任兵部尚書跟自己有瓜葛!
王瓊在暗示我什麽?
大堂內諸位皇義子看著帶頭大哥平虜伯在堂內如拉磨的毛驢,背著手轉圈圈。轉著轉著,江彬額頭開始冒汗。
江彬畢竟是掌管了錦衣衛和東廠的人,心思較縝密。他抬頭看看天色,當機立斷對眾人說:“趁著現在城門未關,我們趕緊回通州,看看能不能掌握住軍隊!掌握不了再另外想辦法!”
許泰李琮等人驚訝問道:“大哥,你是說……?”
江彬也不多話,簡潔明了:“我等隻受大行皇義父指揮,是大行皇義父拿內庫養著我們,與朝臣已成仇讎!無論如何,北京城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許泰點點頭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趕緊走!”
其他人一致同意,各自散去備馬整裝。江彬套上鎖子甲,外麵依舊用大紅官袍遮住,從馬棚牽出駿馬佩上腰刀弓箭袋出來門口,見各位義兄弟也準備妥當,當下連同各人心腹家丁在內約五六十人,打馬向朝陽門而去。
按戰鬥力算,這群人如果在草原上,七八百韃子見著都得躲,江彬覺得比較有底氣。
大家住的地方是東城明照坊,離朝陽門不遠。一行人轉出胡同走到大街上,迎麵來了帶著兵丁巡街的東城禦史。東城禦史見江彬等一大隊武官帶著家丁向城門而去,打馬上前攔住江彬問道:“城門即將關閉,平虜伯要上哪裏去?”
江彬哪裏有合理借口,更不答話,喝道:“不想死就讓開!”雙腿一夾馬肚子,向東城禦史衝過去。
東城禦史見勢不妙,撥轉馬頭,一鞭子抽在馬上,搶先向朝陽門疾馳而去,邊跑邊大喊:“關城門!朱彬謀反!關城門!”
江彬等人大驚,也不管街上行人,紛紛或抽出腰刀或搭上弓箭,打馬緊隨東城禦史奔向朝陽門。
國喪期間,負責東邊城門警戒的是武定侯郭勳,他在城牆門樓上聽到東城禦史大呼小叫,看到後麵緊跟平虜伯及各位都督,心知不妙,急忙打馬從城牆上向朝陽門外城城門奔去。
非常時期早有各種防亂的預案。朝陽門守將是四品把總,他眼見東城禦史大呼小叫急馳而來,遂大喝一聲:“發警報”,並指揮軍兵布置拒馬、木柵欄。
在朝陽門守軍尖銳的哨子聲中,江彬喊一聲“射”,腳踩馬蹬,身子半立,躬身撅屁股射出一支重箭。箭借馬勢,小鏟子般的箭頭破開棉甲,深深插入把總的胸口。把總被箭矢的動能衝得向後退幾步,一聲不吭地仰麵倒下。
身後眾人也紛紛射出重箭,瞬間將城門口上下露出身子的守軍清空。
家丁們在拒馬前勒住馬頭翻身下馬搬開拒馬及木柵欄。一行人衝過第一道門,疾馳而過城門洞。城牆上的兵丁來不及落下第二道門,江彬許泰等就把第二道門前的兵丁們射翻。
五六十人衝過第二道門進入甕城,隻見城牆上兵丁影影綽綽地在跑動。
從衝過第一道門開始,江彬其勢如電光火石,眼見第三道門的兵丁即將關上城門,江彬等人又抽重箭清空第三道門的兵丁。
家丁們趕緊下馬拉開城門,江彬等人倒吸一口冷氣:他們沒有看到第四道城門口的光亮,最後一道門已經被城牆上的兵丁落閘關上。
想砍開城門不現實。江彬掉轉馬頭,喝道:“一不作二不休!既然出不去,我們殺入皇宮,砍了張太後,替皇義父報仇!”
眾人已經殺紅了眼,紛紛掉轉馬頭,想重新向北京城裏衝殺過去,卻見第一道門被砰然關上,然後第二道門的門洞口,從城牆上落下門閘,把他們關在甕城裏。
城牆上露出一個人,正是武定侯郭勳。他哈哈大笑道:“朱彬,你力能搏虎,今日卻是虎入囚牢!”
江彬大怒,正要張弓射過去,郭勳頭一縮,喝道:“放箭!丟萬人敵!”
天色落黑,錦衣衛、司禮監在北京城裏大索。正德的近侍太監陳敬、蘇近、及東廠太監張銳、禦馬監吳經等江彬餘孽二十多名太監級別的內官及幹兒子、親戚共百多人被投入詔獄。
三月十七,己巳日。
照例,早上眾官又來到紫禁城的思善門哭靈,宮內大清洗的消息也從門外服侍的太監口中說了出來。
官老爺們哭了一會,盡到禮節後正要散場回去辦公,卻發現王瓊不見了。
大家知道王瓊平日阿附江彬、魏彬、張銳等正德小圈子的紅人,丟盡了士大夫的臉。這個馬屁精是不是害怕了?
王瓊提前結束哭靈回到兵部,疾書一封信裝入文書袋封好,吩咐小吏道:“這幾份公文走急遞鋪,發到南京錦衣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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