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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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南京錦衣衛衙門經曆辦公室裏,楊植看著麵前的兩封書信沉思。一封信來自王瓊,另一封信來自羅欽順,走的都是官方公文急遞。
    沒想到江彬不是被誘殺,而是公然聚眾拚死一搏,把事情鬧大,坐實了江彬謀反殺害正德的傳言。朝廷因此對相關人等的處理更從重從快,牽連更廣。
    無論如何,自己將來是要混朝堂的,不能沾上這些事!
    “我們相識多年,這是你第一次來找我幫忙。我記不起你上次是何時請我到太白酒樓去喝酒聽曲了。何況我的義兄弟還是你兒子的幹爹!
    你從來就不想要我的幫助。而且你怕欠我人情。”
    南京錦衣衛都指揮使兼後軍都督府都督坐在桌案後,手裏撫摸著一隻毛色雪白的波斯貓,凝視麵前的楊植。
    楊植暗中揣摩一品掌印武官的氣勢,打算日後裝逼用,口中解釋說:“我隻是想請都指揮使幫我一個小忙。”
    “我了解。你攀上中都守備太監、南京守備太監的高枝,生意做得很好,生活過得很好,還有現任吏部尚書、下任兵部尚書保護你。你想混士大夫圈,不需要我這種朋友。但是…現在你來找我說:‘都指揮使大人,請幫我一個小忙。’
    但你對我一點尊重也沒有。你並不把我當領導。你甚至不願意喊我一聲都督!”
    楊植陪著笑臉說:“都督大人,徐天賜已經南下,在南京錦衣衛,屬下可以倚仗的大腿就隻有你了!”說著,從懷裏掏出兩個金錠,小心地放在桌案上。
    南京錦衣衛都指揮使瞥一眼金錠,看在同是鳳陽老家鄉親的麵子上,認可了楊植的誠意:“我很好奇,你為什麽想去日本,而不追隨小徐到廣州任事?他現在應該在贛州,馬上就要翻過大庾嶺進入廣東,你緊趕慢趕還來得及!”
    楊植向左右看看,低聲道:“都督大人,請屏退左右!”
    都督哼一聲,揮手讓手下退去。隻見楊植探過身子,低聲道:“都督大人,我從洋山島打聽到的秘密,海外到處都是金銀礦!想占領南洋的金礦,為日尚早;但倭島金銀礦就在眼前!
    從今年開始,每年可能有百萬兩銀子流入大明,都督大人不要讓士大夫知道,否則他們吃肉,我們隻能喝湯!”
    都督瞪大眼睛,咽口口水,呆了片刻後說道:“小徐臨走前告訴我說,你這個人是道衍大師一流的人物,如果你有什麽建議,讓我最好聽從!
    我可以簽發調令讓你去倭島。但是,我的小兒子也會去!”
    都督的三兒子是錦衣衛千戶,三十多歲了一向混吃等死,平時隻恨自己出生在權貴之家,生下來就蔭封了一個百戶,沒有赤手空拳打天下的機會。
    誰都想讓兒子有出息,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楊植遲疑地問道:“我是徐天賜的結義兄弟,那令郎是稱我為叔,還是兄弟呢?我華夏對於名份是非常講究的!”
    “太行皇帝遺詔上,世子的名份不對!楊首輔為什麽這麽不講究?”
    大明寬闊平直的官道天下第一,從北京到安陸有兩千多裏地,六百裏加急隻要四天時間。三月二十夜,正德遺詔的複製文本即被湖廣巡撫派專使送達興獻王府,興獻王妃蔣氏、世子朱厚熜立刻召集王府高級屬官、高級太監到承運殿議事。
    王府左右長史看過遺詔後,低聲議論一會,左長史脫口而出說道:“請殿下看太行皇帝遺詔中最至關重要的一句‘遵奉祖訓,兄終弟及’!”
    右長史補充道:“名不正則言不順!殿下若登基,繼的是誰的法統?”
    朱厚熜虛歲十五,亦是大明神童之一,若非身為親王世子,十三歲考上秀才不成問題。他接到詔書時並沒有欣喜,隻感覺大山突然壓在身上。
    蔣妃坐在珠簾之後,聽到左右長史的話,不由得心慌意亂,問道:“吾兒尚斬衰麻衣,如何可繼大統?繼哪位祖宗之位,可有什麽講究嗎?”
    茲體事大,長史兩人不敢胡亂解讀,回道:“待正式詔書來了,再問問天使亦不遲。”
    朱厚熜點點頭。這兩長史的出身分別是三甲進士和舉人,都是被吏部隨意打發來到王府任職;可惜看著自己長大的前任長史袁宗皋去江西當官了。袁先生曾被館選翰林院庶吉士,學問肯定過硬,他在身邊就好了!
    被張太後派到興獻王府通知朱厚熜即位的內官,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之一的張錦。他隻用了八天,就趕到了興獻王府。
    張錦站在王府承運殿香案前,麵南背北,對著大堂內朱厚熜母子,庭院中王府的屬官、錦衣衛太監一幹人等,宣讀完張太後命令朱厚熜提前釋孝服襲王爵的懿旨後,趕緊趨步跪在朱厚熜身後,雙手高舉詔書,說道:“奴婢不敢相瞞,今聖已然大行!其遺詔已頒行天下,指定殿下得繼大統!
    奉迎團正在路上,不日到達!
    奴婢身為奉迎團先導,日夜兼程提前趕到,請殿下先行釋服襲爵,好早日隨奉迎團進京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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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眾人驚訝於釋服襲爵的詔書,隨後再被張錦的言語所震撼,一時間全忘記了張錦剛才說正德大行,大家應該嚎啕大哭一下。
    朱厚熜“啊”地一下,趕緊以袖掩麵揉揉眼睛,然後趴在地上大哭起來,庭院眾人隨之伏下身子以拳捶地嚎哭。
    “國不可一日無君!請殿下以江山社稷為重,勿哀傷過度!”
    張錦舉著詔書有點累,連忙出言提醒。
    朱厚熜向北行了大禮,站起來轉身接過詔書,說道:“老公請起!請問老公尊姓大名?”
    張錦不敢托大,叩首回稟道:“奴婢姓張,賤名一個錦,有汙殿下清聽。”
    朱厚熜點點頭,對王府太監總管張佐、伴讀太監黃錦說道:“張錦老公一路風塵,爾等陪張老公去客房歇息。”
    說著,朱厚熜虛扶張錦起身:“張老公且去安歇,待孤去先父陵寢前祭拜後釋服。”
    “殿下純孝仁愛,聞於宮中、內閣。”張錦趕緊提醒一句,拜別朱厚熜。
    張錦一走,一名少年從廂房中蹦出來,高興地說道:“殿下要當皇帝了!”
    少年的父親是王府的錦衣衛軍官,對少年喝道:“炳兒,大人說大事,你不要摻和!”
    朱厚熜寬厚地笑了笑,對少年道:“你才十歲,不知道當皇帝很累的!每天批不完的奏疏,不批奏疏就要去上課。以後我們就難見麵了。”
    少年是朱厚熜的奶兄弟。兩人都是家中獨苗,打小一起互相陪伴長大。他聽到朱厚熜這麽說,臉上現出失落的神色。
    朱厚熜這幾日,白天翻閱《大明會典》,晚上則輾轉反側很難入睡。他歎口氣對少年說:“陸炳,從今天起,你要像所有的大人一樣,不能出門了。”
    三月二十六,迎奉團到達安陸。次日即從驛站前往興獻王府。
    離興獻王府還有數裏地,迎奉團眾人就下馬落車,開始步行,他們的身後跟著省、府、縣的官員。
    從驛站到興獻王府早已緊急新修了一條官道,官道兩邊站著湖廣巡撫派來的標兵,沿途觸目所見的樹上張燈結彩,看熱鬧的安陸鄉人擁在路邊,個個歡呼雀躍,一路上不時鞭炮齊鳴。
    臨近王府,眼見一名少年身形似鶴形,穿戴親王衣冠恭敬地站在路口,春風拂起衣袂飄飄,望之如餐風飲露的天上仙人,其氣質一看就是九五至尊的天子。這不是朱厚熜還能是誰?
    七十老翁梁儲奮力排開眾人,當先趨步向前,於朱厚熜三丈遠左右站住,欲行三拜九叩的大禮。
    三拜九叩的大禮類似一套舞蹈規定動作,比較繁雜。隨後的定國公、穀大用等人自然再熟悉不過,慌忙跑上去也要行禮。
    禮部尚書毛澄目瞪口呆看著他們,本能地一個箭步上前拉住梁儲等人,口中厲聲道:“爾等莫要失了法度!現在就行大禮,念過詔書之後怎麽辦?而且尚有三辭三讓的禮儀未完成!你們想變五千年來之禮法麽?”
    梁儲等人醒悟過來,滿麵羞慚。朱厚熜遠遠看到,心中暗讚。遂快步上前,雙方行了見親王便禮,一一介紹,然後一起進入承運殿。
    定國公麵南背北宣讀完正德遺詔後,帶著身後的迎奉團繞到朱厚熜背後跪下,各人手上分別舉著詔書、金符等,口中唱道:““臣下叩請殿下以江山社稷為重,接遺詔、掌金符、受百官朝賀!”
    朱厚熜推辭三次後,接過詔書金符。當即殿內外眾人山呼萬歲,行三拜九叩大禮。
    正德十六年三月二十七,大明有了新的天子。
    此時楊植與南京錦衣衛都指揮使的三公子吳千戶已經出了長江口,航行在東海上。
    南京錦衣衛從鬆江備倭衛征了一條中等的戰艦,船員是許大的手下,當年他們跟著許大一起被徐天賜招安進了南京錦衣衛。
    吳千戶名秀,三十多歲,看起來營養略為過剩。他站在船頭張開雙臂,興奮地衝著海鷗大喊道:“我是世界之王!”
    楊植進入大海就吐了,現在才緩過來,看著吳秀沒見過世麵的樣子,撇撇嘴對吳秀的手下說:“你們看著點,莫讓吳千戶掉海裏去了!”
    吳秀從船頭,拍拍楊植道:“小楊,我那徐叔對你極為推崇,但我平時也不去衙門當值,對你一無所知!
    今日觀之,你不過爾爾,沒有見過大風大浪!看在老家鄉裏鄉親的麵子上,大哥我絕不藏私,把平生絕學對你傾囊相授!”
    楊植腹誹不已,好奇問道:“吳長官有何絕學,是四書精義,還是五經注解?”
    吳秀“啐”一聲,傲然道:“功名隻向馬上取,尋章摘句老雕蟲!說出我的來曆,嚇破你的苦膽!”
    見楊植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吳秀冷哼道:“我家先祖,乃是靖海侯,姓吳諱楨,來自鳳陽府定遠!不過我家是支係,三代前就自立門戶了!”
    楊植並不吃驚,說道:“那又如何?南京錦衣衛衙門裏,十之八九都是公侯伯之後,一半以上老家鳳陽!這有什麽可顯擺的!”
    “你懂什麽!我家先祖以海戰封侯!曾在東海追亡逐北,殲滅倭寇上萬,最遠抵達琉球!
    自小,我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海賊王,縱橫四海,再接受朝廷招安!”
    隻要有出將入相、封妻蔭子的夢想,楊植都充分給予尊重,而且樂於幫助他人去實現這個夢想。
    “原來吳千戶是‘玉在匱中求善價,釵於奩內待時飛’!吳千戶封侯之時,莫忘了祭告家廟!”
    “張佐,你帶客人去赴宴,小王先去祭告家廟。”
    朱厚熜依然是低調的以親王自稱,讓王府太監總管為客人接風洗塵,自己按禮製去祭告父親。
    在家廟裏,朱厚熜祭告之後翻開詔書,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了一遍,詔書原件與前幾日湖北巡撫送來的複製件一致。詔書中描述自己身份的就是三句關鍵詞:興獻王長子、兄終弟及、嗣皇帝位。
    朱厚熜有點迷茫:我繼的是誰的法統,是大伯孝宗皇帝的,還是堂兄正德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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