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中舉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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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雪在家又生了第二個兒子,小名楊大寶。郭雪生第二個時比第一個輕鬆多了,生得越多越輕鬆。隔壁一位大嫂就是買菜的路上產下第五胎,自己咬斷臍帶,脫下外套把孩子一裹,左手抱孩子右手拎菜就走回家了。
    楊大寶滿月,郭雪親父母帶著紅雞蛋紅棗等禮物來探望女兒。他們在院子裏巡視一圈後,親家母說道:“你袁家忒小氣,小門小戶多憋屈!如果再生一兩個,我看外孫住哪裏!”
    馮氏自豪地說:“親家母,你坐下,咱倆說說心裏話!風水先生看過啦,先生說,這座房子風水好,不要輕易去搬家!”
    親家母哼一聲道:“風水先生慣於騙人!我家男人從千戶升到二品,不也搬了大房子?搬了後郭雷給生了一個孫子,郭雪給生一個外孫!”
    親家公拉了一下老婆,說道:“我升官還不是楊植出的主意。”
    親家母正要說什麽,郭雪打岔道:“爹、娘,郭大出生,楊植考了秀才;楊大出生,不知道楊植能不能考上舉人?”
    親家母不容置疑地說:“那簡直是一定的!沒有人比我更懂楊植!
    當年我在馮家舅舅屋裏給楊植倒茶,第一眼看到楊植,就相中了這個女婿!楊植鬼精鬼精,花花腸子不知道多少!他慣於把人迷得五迷三道!當初你們都不相信他能考上秀才,不相信他能搞出琉璃!”
    郭雪聽了很不高興,駁道:“我家相公最忠厚老實了!人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就有錢!但是你看楊植,再有錢都不變壞!”
    親家母聽了哈哈大笑,拉著馮氏的手說:“果然女生外向!我生這個女兒,算是賠了!你看郭雪,哪像我們兩個!”
    中都副留守和中都錦衣衛鎮撫使臉色尷尬,互相說道:“走走走,我們到外麵吃酒尅飯去!”
    兩人正要向外走,就聽得街道口傳來鞭炮聲,還有人敲鑼打鼓。馮氏怒道:“哪家娶媳婦嫁女?也不來知會一聲,怕我不去隨禮幫忙麽!”
    鑼鼓聲很快來到家門口,隻見縣衙戶房黃書吏、禮房書吏兩人從外麵直闖進來,黃書吏大聲喊道:“袁叔叔,你家楊植中了舉人!”
    院子裏五人聞言愣了一下,旋即笑得打跌,拍手叫好。郭雪跳了起來,抱著兩位老娘轉了一圈,親家母喝道:“舉人夫人,還像個小孩子一樣!”
    袁守誠滿臉堆笑上前問道:“黃書吏,請問楊植考了多少名?”
    黃書吏哈哈大笑道:“我那個結義兄弟楊植,考了解元,南直第一,京城連登黃甲!”
    馮氏對黃書吏素有成見,不是很相信他。黃書吏的話超過馮氏的期望:整天東奔西跑的兒子能中解元?戲文裏沒有這種讀書人!她下意識問道:“是不是搞錯了?”
    黃書吏回答說:“這還有錯!”說著轉頭對幾個鄰居大嫂喝道:“差把火!你們快進去,把我嬸嬸、我弟妹、我的兩位大侄子公子扶出門來!”
    待郭雪等人被大嫂子們連推帶拉弄出門後,禮房書吏喝一聲:“你們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說著氣勢十足地一揮手,隻見縣裏衙役們手揮鋤頭、棍棒,把袁守誠家的匾額、大門砸爛,又衝進院子裏,把屋簷上的瓦片挑落下來。
    袁守誠又驚又怒,拉住兩位書吏問道:“黃書吏,你們想幹嘛?”
    黃書吏笑著解釋說:“咱們鳳陽縣幾十年就沒有中過一兩個舉人,是以袁叔叔不知!這叫改換門庭!這幾天叔叔嬸嬸弟妹公子就暫時住在親家那裏,縣裏戶房出錢給你裝修!”
    袁守誠看著比自己大十多歲的黃書吏,別扭地說:“那謝謝了!咱倆各論各的吧!你管我叫袁叔,但我叫你黃叔比較好!”
    幾人拖家帶口向郭親家的家裏走去,一路上不斷有人前來道喜,由袁郭兩位老爺去應付,三位女人邊走邊議論楊植中解元的事。馮氏還是不太敢確信,問郭雪道:“你說會不會像評話《喬太守亂點鴛鴦譜》中說的,主考官點錯了?”
    “我們有理由懷疑主考官點錯了!”一群鬆江舉人圍著楊植喝道。
    鄉試放榜的第二天,所有的新晉舉人都要去應天府學唱歌跳舞吃席,主持鄉試的主考官、輔助同考官、提調官、監試官都會列席,雅稱鹿鳴宴。
    大明以鳳陽府最大,共五州十三縣,本科破天荒中了四位舉人,連同劉羌棟在內。於是四人結伴前去應天府學。
    宴會還早,新晉舉子一群群地紮堆互相認識,從此這一百三十八人就是同年,有相互利用的本錢。
    南榜地區的舉子萬萬沒想到,中榜的江北五府居然出來一個解元,這對他們而言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蘇州鬆江兩地,出個狀元什麽的如家常便飯。是以禮經魁首解元來自中榜,剛伯佬、鄉吾寧力壓蘇鬆天驕,換誰都受不了。
    四位鳳陽舉人剛進入府學,就被眾舉子注意上了。幾名鬆江舉子圍了上來,說道:“硬盤,我們來盤一盤道!因為我們有理由懷疑主考官點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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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植疑惑地問:“何謂硬盤?”
    “剛伯佬一根筋阿木林又臭又硬,鄉吾寧來到鬆江找不到路盤來盤去,所以我們鬆江人統稱剛伯佬、鄉吾寧為硬盤!”
    劉羌棟等人聽了大怒就要動手,幾名鬆江舉子冷笑道:“果然是硬盤!你看清楚,這是什麽時候,什麽地方!”
    楊植勸住同鄉,溫和說道:“你們想怎麽樣?”
    “我們想和你比試比試!”
    楊植笑道:“我等讀書人以經義立身,闡述的是聖人之微言大義!聖人代天立言,吾輩代聖人立言,那我來問問你們……”
    這話還沒有說完,對麵幾個鬆江舉子就感覺不妙,平日裏大家寫八股文,哪怕題目是“格物致知”、“格物窮理”,都不會往深了說,而是翻來覆去的車軲轆話。他們想起楊植在南京發的揭帖,心立刻就虛了。
    這時一位個子較矮但長相清秀的舉人過來,對那幾名鬆江舉人說道:“大家都是同年,為何互相內訌?”
    劉羌棟怒道:“明明是他們挑事,為何你說內訌?”
    為首的鬆江舉子道:“徐階兄來的正好!你身為華亭驕傲春秋經魁,卻沒有奪得解元!我等鬆江府鄉人今日定要為你向中榜地區的剛伯寧討一個公道!”
    徐階一拱手道:“在下謝過了!人說英才莫問出處,大學士蔣冕楊一清亦來自中榜!”
    那幾名鬆江舉子一時語塞,悻悻然一拱手轉身離去。
    眼前的矮個子就是當年指路的徐階,本科南直鄉試榜上的春秋經魁,難怪他在那幾個鬆江人麵前頗有地位。
    楊植也沒有點破兩人曾經的一麵之緣,拱手道:“兄台一定是春秋經魁,華亭徐階吧?在下早有耳聞!”
    徐階朗聲笑道:“在下此許微名,怎比得上南直解元,鳳陽楊植!兄台的揭帖我早就拜讀過,楊兄秋闈折桂,實至名歸!”
    周邊舉子見兩名五經魁首商業互吹,都圍上前來。楊植見人多,抱拳作了個羅圈揖,道:“徐兄與在下之所以成為經魁,其中緣由,希望各位問問自己!”
    見眾人迷茫,徐階微笑著說:“楊兄所言極是!徐某不才,試著猜一下緣由!”
    有急性子催促道:“兩位經魁不要賣關子!我等洗耳恭聽!”
    “在下乃心學門人,得知主考官是湛大家時,曾花高價購買湛大家之著作,打算考試時引用!
    但是,考前楊解元一席話,使在下震震聾發聵!因此,鄉試科場上,在下依然用心學答題!
    我想,這就是湛大家點楊兄和在下為經魁的原因,那就是看中我們不投機取巧!”
    因為王陽明前年立功,去年封伯,今年任南京兵部尚書參讚機務的緣故,其心學在南直廣為傳播。
    圍觀舉子平日裏大多認為其他學派繁瑣艱難,不如心學淺顯直接,因此皆研習心學,但為了中舉又都買了湛若水著作,考試時紛紛引用“不夠圓融”的湛若水思想。
    如今聽徐階這麽一說,大家明白了其中關竅:湛若水王陽明羅欽順雖互相學術否定,但是三人都是私交甚篤的好友。學術大家虛懷若穀,湛若水怎麽可能不錄取心學、氣學子弟,而且極有可能點心學氣學子弟為經魁!
    舉子都是聰明人,想明白後心服口服,紛紛說道:“兩位經魁才學過人,人品高潔!”
    眾人說話之際,便聽到一陣歡呼聲,湛若水、應天府尹等鄉試官入場,大家開始唱“呦呦鹿鳴,食野之蘋”,跳魁星舞,舉杯慶賀。
    鹿鳴宴上,鄉試官與舉人們不會真的喝酒吃席,酒菜由衙役、工人打包回家,謂之為沾喜氣。
    鹿鳴宴次日,舉子們就要去拜座師。理論上鄉試同考官亦是老師,但是華夏人民非常勢利,拜了山東河南的教諭又有何用?
    湛若水已經從貢院搬出來,住到南京城外官驛,上新河邊。
    前來拜師的舉子成群結隊,湛若水也應付不了這麽多人,舉子們一排排跪下叩頭送上禮物完成拜師禮,從此即可以湛大家的弟子自居。湛若水的門生遍天下,南直本科舉子到哪裏當官都能找到幫手,算是得著了。
    楊植與十來個舉子一齊行完禮後就回去了,晚上又偷偷獨自來官驛求見。
    楊植感謝道:“晚輩居然被湛大家點為解元,實在出乎意料!”
    湛若水講學出身不說客套話,直接說:“其實以你第一場的四書文章,中舉比較勉強,同考官差點黜落你。至於點你為經魁,是蕭提學建議的,他說你的策論很好!”
    “啊?”楊植沒有想到自己掉落懸崖卻被人拉了上來,接著一步登天。“外麵那些喜歡看我文章的人有福了!以後我會不斷寫下去的!”
    湛若水一時無語,無論他走到哪裏,年輕士子沒有不敬若神明地侍候他。他沒有見過楊植這種渾不吝的人。
    也不知道楊植在羅欽順麵前又是什麽嘴臉?
    “上次在鳳凰台,你說的話似乎與羅整庵學術有所不同,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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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植堅定地說:“這個不重要!學術大家們隻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於改變世界!”
    湛若水道心破碎。難怪在北京時自己誇楊植年輕有為見識不凡,羅欽順臉紅耳熱,顧左右而言他!
    “喔喔,你去拜會一下蕭提學吧,好好謝謝他。”
    蕭鳴鳳心學門人,沒有什麽架子,他以官場前輩的身份指點道:“再過幾天你們舉人要加試騎射數律,你在這方麵怎麽樣?”
    楊植虛心問:“這裏麵有什麽門道麽?”
    “我大明以武立國,太祖高皇帝要求秀才舉人進士武德充沛!
    鄉試會試過後,舉人進士都有加試。加試的時候,吏部兵部會派人在場記錄。武功好的舉人進士可以優先選官。”
    這個年代的武功考試隻考舉重、騎射,不是考江湖打把式賣藝那種花裏胡哨的表演。
    太祖高皇帝吸取前宋教訓,立國後要求秀才舉人進士武德充沛,對文人的武力值要求很高,這也使得土木堡事變後形成的文臣領兵掛帥製度有很大的說服力。
    不是說大明的文臣不能打,直到大明末世,文臣都有不少親自衝陣打崩對麵的精銳女直。但大明文臣普遍自視甚高:老子也能騎烈馬舞長槍射穿重甲,而且老子文化水平高!這就使他們以知兵自詡,更加高高在上輕視武夫,不但視武官為牛馬,而且平時混士大夫圈,脫離基層士兵。
    想到此處,楊植說道:“謝前輩指點!我知道怎麽做了!”
    蕭鳴鳳亦不多說,對楊植道:“我曾經以為自己一生止步於四品官,但是後來我的麵相氣色有較大的變化,我還有進步空間!我們第一次見麵時,跟你說過的。你可要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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