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曆史轉折中的楊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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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試之後,舉子們紛紛離開南京衣錦還鄉。楊植在南京城裏的熟人不少,一時半會走不了,叢蘭等人得一一拜訪。隻有王陽明遭遇父喪,丁憂回餘姚去了。
楊植又盤旋數日正要啟程回鳳陽,李充嗣從北京述職回來了。他被授太子少保,掛了工部尚書銜去蘇州繼續主持吳淞江疏通工程。
“李少保,恭喜恭喜!少保麵聖之際恰逢聖上大婚,聖上心情一定很好吧?”
李充嗣實現了少年就學時的人生目標,心情很好,樂嗬嗬說道:“皇後是昭聖慈壽太後選的,聖上心情不好!不過宮內之事,我們做臣子的不要去打聽。”
楊植不服氣反駁說:“前幾代怎麽還有給事中勸皇上不要臨幸某妃子太長時間,要懂得節製?他們怎麽打聽出來的宮闈秘事?”
李充嗣哭笑不得:“以前曆代皇上老實忠厚。今聖少年老成,喜怒不形於色;天資聰穎出口成章,文化水平極高。越是這樣的人,越是難對付!”
“明白了!聖上對東征怎麽說的?”
“今聖似乎和大行武宗皇帝一樣,對海外沒有什麽興趣,他對塞外更關注,還想收回南洋的駐軍、管理。”
楊植大怒道:“那些朝中文武,整天也不知道給皇帝灌了什麽迷魂藥!他們懂個屁,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們地方官就是比他們接地氣!”
這話愛聽!李充嗣聞言心情開朗。
李充嗣、叢蘭這些三甲賜進士因為考試時文章寫得一般,導致官場起點低,一輩子都在地方上,累死累活拚命才積功升到二品,沒有起步就當朝臣,搞搞頂層設計戰略規劃就升官的經曆。
“我去內閣敘職時,楊首輔還問起來你,問得很詳細。雖然他沒有表態,但我感覺他對你深懷惡意!氣學又小眾又鮮明,你明年去北京參加會試時寫文章要小心!”
李充嗣東征掛銜左都禦史,有資格考評他的機構自然隻有內閣,他這才有機會第一次見到首輔。
楊植摸摸下巴想了一下,躬身施禮道:“謝前輩預先警示!後生晚輩沒齒不忘!吾觀楊首輔如插標賣首爾,晚輩這就告辭!”
李充嗣愕然,問道:“你要去找誰?找叢蘭還是王陽明?”
“我去找南京守備太監!”
楊植說話做事常出人意表,但是你找太監有何用?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我心裏隻有大明,沒有我個人得失!”
望著楊植堅定的背影,李充嗣突然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感覺,覺得楊植的後影,刹時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須仰視才見,漸漸的又幾乎變成一種威壓,甚而至於要榨出自己皮袍下麵藏著的“小”來。
嘉靖即位後各地太監大換血,現任南京守備太監叫戴義,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辦皇差。
楊植熟門熟路來到南京守備太監的官邸,把解元身份一亮,小黃門趕緊將其引入後花園。
前任劉琅被處死後,守備太監官邸後花園中的玉皇閣,其名字被換了幾次,現在叫“竹樓”,因為戴義自號“竹樓居士”。
楊植進到後花園,就聽到竹樓裏傳來的一陣悠揚高遠的琴聲,不禁快步行至竹樓下,凝神靜聽。
不一會,另一道琴聲響起,卻是應和先前的琴聲。兩道琴聲起初古樸如蒼鬆迎風,蕩氣回腸;轉而如鶴鳴九天,使人忘俗。
楊植正在陶醉之際,前一道琴聲為之一變,激昂慷慨,琴聲越來越密,居然如戰場殺伐,令人毛發直立!
後一道琴聲剛開始還能跟上,卻越來越力不從心,直到“繃”的一聲,想必是琴弦繃斷,再也彈不下去。
隻聽得樓上砰地有摔東西的聲音,竹樓門開,一名女子邊哭邊跑下樓。
那女子頭戴帷帽,帽上有羃?遮住麵容。她衝下樓來,見有人擋道,不由得推了楊植一把,又覺不妥,低聲用哭腔道一句“抱歉”,匆匆離開。
今人對古華夏社會的想像其實百分之九十八來自我大清。我大清假借儒家禮教名學治國,到了白色恐怖主義的地步:禁足婦女,不許男女結社,甚至於三個人以上結為異姓兄弟就要被官府懲罰;而且我大清取消社學,各地隻剩下寥寥無幾的私塾。
在宋元明三朝,民眾之自由接近於楊植的前世,可因興趣愛好結成詩社、畫社、琴社、博戲、刺繡等社團,當然男女有別,各自分開。
楊植猜到是這名女子鬥琴落了下風,麵子上掛不住。搖搖頭暗自說一聲“心理素質太差”,啟步上樓。
進得樓內,卻見地上有一摔碎的古琴,頭發斑白的戴義身著文士月白道袍,撫摸著沒有胡子的下巴,悠然自得。他見楊植上來,起身過來拉著楊植的手,問道:“解元公蒞臨寒舍,有何見教?”
楊植寒暄幾句,指著碎琴問道:“老公剛才可是與人鬥琴?”
戴義嗬嗬一笑道:“老夫今日休沐,卻聽到門子來報,有名女子上門,聲稱要與老夫鬥琴。琴棋書畫,本是文人雅趣,修養身心所為,何來鬥琴之說?老夫遂陪她彈琴,聊以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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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此女氣性大,彈到後來,越來越艱難,已然跟不上。待其琴弦繃斷,已經淚如泉湧,一怒之下把帶來的古琴砸碎,還聲稱自己一輩子不再彈琴,哭著跑下樓去!”
楊植莞爾一笑道:“老公琴技出神入化,那女子自不量力。”
戴義是自己人,司禮監太監出身,內書堂畢業的神童,才華不在狀元之下。他有三項絕技傍身,分別是書法、彈琴和看風水。戴義的書法被稱為“大明王羲之”;弘治十八年他曾與王陽明的父親狀元公王華一起為弘治挑選過墓地,因此王陽明對其以長輩視之。王陽明來南京當南京兵部尚書之際,還將楊植引見過給戴義。
楊植寒暄幾句後問道:“戴老公新任,南洋那邊還管著嗎?”
戴義沒料到楊植來問這個事,答道:“南洋可能要放棄了!”
在楊植的前世,也許是我大清也許是美利堅,把大明史料刪除得非常多。《明實錄》全本由胡適帶到美國,美國隻影印了三分之二給中國,特別缺失了關於大明與外藩、南洋的部分。
楊植前世偶然看到馬來西亞三百多年前的史書說大明在南洋有駐軍、有明人聚居城市,南洋的駐軍及城市統一歸南京守備太監管理。
楊植感覺馬來西亞史書說的是真的,符合大明的製度:大明一向由鎮守太監管理外藩事務,鎮守太監最遠甚至跑到過伏爾加河流域向韃子部落索取貢物;而且由於三寶太監的淵源,凡是外洋的軍、政一向由南京守備太監負責,這才來找戴義確認一下。
“內閣、禮部、兵部俱說在南洋駐軍徒勞無益,不如撤回。”
楊植問道:“那裏若沒有駐軍怎麽防海盜?西洋、天方、天竺、南洋商旅還怎麽敢來朝貢?”
戴義無可奈何地說:“朝貢是內庫賺錢,跟大明戶部無關,所以朝臣一向反對朝貢。今聖年少,最近又從日本得了許多金銀,亦不缺錢,所以朝臣這麽一說,今聖就下令廣東驅趕佛郎機人,撤回南洋衛所及居民。何況南洋瘴癘之地,何必在那駐軍?
海盜再多,那些佛郎機天方南洋還不是九死一生來大明采購!他們可憐得很,什麽都不會造!”
敢情是自己造孽!嘉靖看到東洋有金銀,就不想要南洋了!
見楊植陷入沉思,戴義問道:“楊解元,今日來我這裏,有什麽指教麽?”
楊植目光閃動,自信說道:“眾所周知,江西人出門在外三大職業,做官經商當道士!不巧得很,在下原籍江西,三者皆擅長!”
“啊?”戴義相信了楊植,華夏士大夫確實有很多精通機械、數學、農業、天文、音樂、風水等科目的人,王陽明的狀元老爸就善風水。
“你是氣學門人,平日自詡唯物、數據說話,怎麽還懂道術?道術都是形而上的感覺,隻能意會不可言傳!要麽一開始就會,否則一輩子都不會,所謂‘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楊植臉不紅心不跳,大言不慚說道:“唯物不排斥玄學!我們之所以無法解釋玄學,是因為我們的知識不夠!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一個人的知識越多,他就越無知!”
說著楊植沾點茶水,在桌上畫了一大一小兩個圓圈。
戴義稍一思考,撫掌大笑道:“果然是南直第一解元公!”
楊植其實沒有胡說八道,他前世在北京某非常知名高校讀哲學專業研究生,哲學係就有招易經、風水博士,但不在招生簡章上,麵試也完全與其他科目不一樣,社會上沒有人知道。楊植讀研時選修過一些易經、風水課。
當下兩人興致勃勃就風水進行了探討,戴義深感大獲我心,問道:“解元公居然也懂道家法門!敢問師承是誰?”
楊植順口道:“在下年幼時曾遇一遊方老道士,從他那裏學點皮毛而已!”
“哦?可知那老道士的姓名?”
“當時年少無知,不曾問過。”
見戴義一臉遺憾,楊植又道:“不過那老道士說有個徒弟深得其真傳,那徒弟叫邵元節。”
戴義聞言如懷裏揣了二十五隻老鼠,百爪撓心,追問道:“那邵元節現在何方?”
“老道士自雲來自龍虎山,想必邵元節亦在龍虎山吧!”
戴義肅然起敬道:“既然是龍虎山的道士,肯定錯不了!咱家這就找他去!”
兩人又閑扯淡一會,楊植最後提醒說:“戴老公,今聖登基詔書雲撥亂反正八十一條,其中涉及各地太監的,老公可得警惕!”
“咱家自然理會!如今向內庫的進貢比前任少了許多!”
楊植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按規矩做事,就從江寧織造司進貢些大內皇家絲綢,金銀越少越好,也省得烏鴉呱嘲!”
戴義表示認可,兩人清談一番,盡歡而散。
第二天楊植又去官驛找李充嗣。李充嗣吃驚地問道:“你怎麽還不回鳳陽?莫不是你家小舅子出外經商,你放飛自我,在南京有什麽女子羈絆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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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植一臉正氣道:“李少保怎麽憑空汙人清白!我來找前輩是有正事的!”
楊植做正事的信譽還是有的,盡管李充嗣覺得楊植不走正路幹正事。
“那你有什麽正事?”
楊植笑著說:“蘇州、鬆江有些朋友托我來求少保幫個忙!”
李充嗣疑惑不解:“你未入官場不知道這裏麵的門道!
老夫雖然仍掛了左都禦史銜,但職責主要是前麵的工部尚書銜,不署理政務屬於事務官,掛禦史銜是為了協調蘇鬆兩地專治吳淞江,和當初征東掛左都禦史銜一樣!如果他們有什麽事,不妨找新任蘇鬆巡撫!”
楊植嘿嘿一笑道:“他們就是想請李少保跟蘇杭織造太監勾聯一下,今後日本來的銀子,多瞞些下來給吳淞江治水用,少往內庫送!”
李充嗣想了一下,猜測是王鏊等蘇州士人或華亭知縣聶豹的想法,道:“這個可以有!老夫亦想快快治好吳淞江,完成最後一項功德!從此歸隱四川,坦然去見諸葛武侯!”
兩人又對著蘇鬆地圖聊了一會,李充嗣好意道:“你還是快點回鳳陽罷!明年二月初就是今聖登基的第一科會試,一般的舉子十二月就會往北京去!人家兩廣雲貴川的,十月就要動身了!你還是要多為自己想想!”
楊植長歎一聲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是在我的肩上擔著,天下蒼生這幾個字,隻能輪到我來說!”
李充嗣別扭地說:“那我替大明兩京十三省及一百多藩邦謝謝你了!”
在官驛吃過午飯,李充嗣年紀大了要午休。楊植告辭出了大門,來到上新河邊,望著滾滾而去的河水,喃喃自語:“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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