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營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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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門大人,水口堡即將完工,就是宣寧堡的進度慢了點!江總兵的標兵營一直拖拖拉拉,軍兵不是很願意幹活。”
    大同察院的正堂裏隻生了一盆火,大同三巨頭巡撫、鎮守太監、知府正在召開十一月份的例會。
    正三品的張文錦巡撫端正襟危坐於案後,皺著眉頭聽完正三品賈鑒參將的稟報,問道:“賈參將,地基都已經完成,不用再動土,剩下的磚、石壘砌應該很快的,你一再拖延,不怕軍法?”
    賈參將嚇得連忙又磕了一個頭,解釋說:“宣寧堡那邊是江總兵的正兵營,小的不敢驅使過甚!”
    張文錦怒道:“正兵營是他江某人的麽?都是朝廷養兵!你身為朝廷命官,做的就是督促工程之事!元旦之後就是開春,如果不能在元旦前建好兩堡,本巡撫不止責打你四十軍棍那麽簡單!”
    賈鑒麵色慘白,連接頓首道:“某實在夾在中間為難!請軍門體諒!”
    張文錦舒緩了一下,說道:“你我都是為朝廷辦事,幹得好不好,大家都看在眼裏!大同前副總兵朱振因貪沒軍餉被革職,現在就關在大同監獄!你好好幹,元旦前完成兩堡工程,王太監作證,本巡撫保你升副總兵!”
    賈鑒聽到張文錦又把升副總兵的願景說了一次,隻得應承道:“屬下定當竭誠盡力!”
    張文錦揮揮手讓賈參將退下,對書吏道:“請楊翰林進來。”
    楊植進來剛坐定,張文錦便問道:“楊翰林來大同一個月了,業務都熟悉了吧?大同今年收成不好,眼看快到年底,總得給軍民發些年貨,請楊翰林多多費心!”
    楊植回複說:“如今兵部、戶部亦在改革,流程精簡,有些輸運就直接給商行來做。
    南方的糧食如果是輸運到邊關的,不必經通州倉庫、京西倉庫中轉,而是由兵部、戶部在張家灣清點交接,簽收後直接由商行發宣大、遼東,如此可節省一個月時間和上千人力。
    急遞鋪昨日發來戶部的文憑,戶部發往大同過年的糧秣不日即到,我已令倉丁清理倉儲,到時候巡撫、知府派軍兵前來搬運。”
    張文錦眼睛一亮,道:“想不到高高在上的京官老爺也有開竅的一天!如此甚好!元旦前就可建成水口宣寧兩堡!”
    楊植猶豫一下,對張文錦道:“巡撫大大是不是太操切了,就怕勒逼太甚,適得其反。”
    張文錦看看王太監、大同知府,哈哈大笑起來,道:“民心似鐵,官法似爐!
    你少年入翰林院,不像我們中了進士就當濁流親民官,一輩子在泥巴地上折騰,你哪裏知道辦成一件事何其不易!
    官府哪能求著哄著百姓交稅、服役、打仗?如果你手下的倉丁不做事,你又如何?你一個翰林見不得血不敢殺他們,自有巡倉禦史殺他們!”
    一旁的知府心有戚戚,點頭稱是,以過來人的身份回憶心路曆程:“我還是秀才時,也覺得當個知縣非常威風,排衙之日端坐大堂,堂上一呼,堂下百諾!
    可是這世上誰不是刁民,他們讀不進書,又哪個願意交稅服役?下民都是牛馬性子,不勒逼他們怎麽行?”
    “上官這樣勒逼,看來是免不了啦!”城郊外的軍屬區一處低矮茅草屋裏,柳忠唉聲歎氣道。
    柳忠家裏今天來了一對父子。父親叫郭巴子,兒子叫郭鑒。當初他們三個是正兵營裏同一伍的,郭巴子是伍長。張文錦入職大同後,柳忠就被選去了巡撫親率的標兵營。
    郭鑒問道:“柳哥,你們水口堡先築好,條件怎麽樣?”
    柳忠搖一搖頭:“不怎麽樣,規劃的時候沒有錢糧,就是胡亂設計的!現在錢糧到手,你們的宣寧堡總歸好點吧!”
    郭鑒憤憤不平地說:“我們那個宣寧堡沒多大!每個人都有女人孩子,還有馬匹,營房怎麽容得下?不用等韃子來襲,就是冬天下場大雨,非凍得剩不下幾個!”
    柳忠吃驚道:“你不知道嗎?隻是兵丁去,家小不隨軍!”
    郭巴子怒道:“我道營房那麽小!丟下父母、老婆孩子,誰照顧他們?他們受欺負了找誰?太祖從來沒有讓我們當兵的跟老婆孩子分開!”
    郭鑒二十多歲,今年才剛娶了媳婦,媳婦已經有身孕,他急急問道:“大大,你是老兵,你說俺娘和俺媳婦,丟在家裏怎麽辦?”
    郭巴子咬牙切齒,半晌沒有言語。柳忠對媳婦說:“孩他娘,你帶小妮先出去一會。”
    柳忠媳婦放下手中茶壺,不聲不響地牽著女兒出去了。
    柳忠見她們出門,一拍桌子說:“入他娘的!不如我們殺了賈參將,投韃子去。老子早就有過這心思了!”
    郭鑒嚇了一跳,看看老爹。郭巴子點點頭道:“可以,幹嘛窩窩囊囊死?把事情鬧大,反而好辦!要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咱們也別先投韃子,鬧大了,官老爺總歸要服軟的!
    柳忠,你去找幾個願意幹的,我們也去聯絡一下,下次出工的時候就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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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宣寧堡上工日的頭天傍晚,賈參將吃過晚飯離開家裏回到軍營的營帳。明天早上他將點齊軍兵去宣寧堡幹工程。
    次日要上工的營兵早就回到大營,賈參將點過卯,一個不少,他在寒風中訓了幾句狠話,便下令解散。
    這年頭都是日落而息,何況現在是冬天。賈參將回到自己單獨的營帳,脫了衣甲,令家丁端來熱水燙燙腳,舒舒服服地歎口氣,然後揮手令家丁退出營帳,吹滅了油燈,和衣倒頭睡去。
    一彎冷月斜掛在天上,有偶爾的北風吹過。內線紮營非常安全,軍營也沒有必要放伏路軍和警戒哨,深夜後整個軍營靜悄悄的。
    彎彎的新月下,幾個人影從各自的營帳裏悄悄地摸出來,在黑暗中借著月光互相認了認,再分頭進入其他的營帳。
    不一會,更多的人從營帳中摸出來,這些人以郭巴子和郭鑒為首,向中軍帳走躡手躡腳走過去。
    中軍帳非常好找,它的帳前樹了一個大杆,杆上掛著一盞氣死風燈。郭巴子悄悄繞過郭參將家丁的營帳,用軍中製式手刀挑起帳門,帶著幾個人摸了進去。
    郭巴子循著鼾聲來到賈參將的床前,把被子拖起捂住賈參將的頭,死死地把身子壓了上去,回頭低喝一聲:“快動手!”
    賈參將睡夢中突然被悶住,驚醒過來卻發不出聲,唔唔地四肢亂動掙紮,卻感到身上劇疼,仿佛有刀紮進體內。
    幾名軍兵一個一個走進營帳,用手上的刀插入賈參將的身體,賈參將胡亂掙紮了幾下,再也不動了。
    確定賈參將沒有鼻息後,這些軍兵喘著氣走出中軍帳,郭巴子在氣死風燈下看看眾人道:“做了就不用怕!朝廷拿我們沒辦法的,大家跑出大同去!”
    眾人低聲答應一聲,便去馬房牽馬。正在休息的馬匹被躁動的人群驚醒,不安地嘶鳴起來。
    馬鳴聲驚醒了營房的士兵,很多人大叫起來,以為發生了營嘯。大家下意識地抓起手邊的刀、槍、弓箭,從營帳裏亂哄哄地跑出來。
    隻見月光下,一群人騎馬著鴛鴦戰襖,在營地穿行,為首的人邊策馬邊大叫:“賈參將已死,不想被派去一百裏外守堡的人,跟著我們走。”
    說著,這群人向營地四散而馳,口中重複剛才的喊話。
    很多人此時都沒有清醒,幸好軍營中都是和衣而睡,有的人就回營帳中找到自己的兵器,有的人去馬廄牽馬,營地一片亂哄哄的。
    為首的郭巴子見跟著自己的人越來越多,又喝道:“我們去標兵二營,找水口堡的人去!”
    人在不清醒的時候很容易產生從眾心理,隻要有人領頭就有人跟隨。一時間整個軍營的軍士大都口中呼嘯怪叫,跟著郭巴子等人出了營,這裏麵甚至包括了幾名百戶。
    亂哄哄的人群來到附近的標兵二營,標兵二營的千戶從帳中鑽出去。隻聽到四處大呼小叫,人群像無頭蒼蠅一樣亂哄哄的。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憑著戎伍經驗知道是營嘯。
    營嘯不是鬧著玩的,經常有數萬大軍在營嘯中人人喪失理智,要麽發狂地互相砍殺,天亮後隻見一地屍體;要麽就是在營嘯中一哄而散,要花好幾天才能重新收攏回來。
    標兵二營的千戶不敢出頭,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營兵大呼小叫,牽馬墜蹬,手拿刀槍弓銃,衝出營地,一窩蜂地聚在一起,盲目地跟著頭前那一波人而去。
    各營地相距甚遠,這波人也沒有再去其他的營地聚集人手,而是趁著月色向北方而去。
    沿途的墩堡守衛目瞪口呆地看著暗淡的月光下,一隊人數不詳的軍兵從大後方咋咋呼呼地呼嘯而過。守衛不禁緊張地思考要不要放烽火向大同傳遞信號。
    最先動亂的軍營隻剩下一名千戶兩名百戶。直到軍營走空了他們才敢從藏身之所出來,麵無人色地互相對視,還是千戶說道:“我們去城裏報告總兵大人。”
    馬廄的馬已經被全部騎走,三人不敢怠慢,沿著大路奔向大同城。
    在路上,這三人碰到了標兵營的幾名軍官,幾人兵合一路來到大同城下,叫起守城軍兵,被城頭值守軍官丟下幾個籮筐,拉上城去。
    天亮後,叛亂士兵殺死賈參將,逃出大同鎮的消息傳遍了大同。大同各個地方的警戒提升至一級,城門緊閉,各軍營的營官被下令緊守自營,隊長伍長看好手下,不得外出。
    城南小鎮的戶部駐地,楊植早上看到一營的士兵把戶部倉庫區圍了起來。很快傳令兵送來了巡撫衙門的軍情通報:有約七八百名士兵叛亂逃出大同鎮,為防止他們打劫戶部倉庫,特別加強了該鎮警衛。
    楊植模糊的記憶中,原時空的此事應該發生在次年八月底,為什麽現在提前了這麽多的時間?
    他在院子裏轉了幾圈後恍然大悟:原時空的戶部像羊拉稀屎似的給張文錦下撥錢糧,兩堡的工程進度要明年八月才能完成。
    而現在自己帶來的銀子使張文錦比原時空更有錢,更發力督促修建堡壘,提前了八個月派軍兵去駐紮,所以叛亂在十二月上旬就發生了!
    是自己的蝴蝶效應讓自己過不好年,簡直是作繭自縛!
    後麵的事會怎麽發展,楊植已經記不得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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