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勸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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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植等了一會,又來了一名傳令兵,請楊植去察院議事。
    察院大堂上,張文錦巡撫不安地走來走去,鎮守太監、總兵、知府、知縣、都司這些大同鎮的掌印官先後來到大堂坐下,府丞、副總兵、參將遊擊、副都司等官員則站在院子裏,聽候堂上的官員議出結果。
    楊植身為大同唯一的京官、戶部駐大同代表,身份與其他人不一樣,他讓郭雷、孟青在察院外等待,直接上了大堂。
    非常時期沒有什麽禮節,張文錦站在堂上與眾人一一拱手見禮,待眾人來齊後,張文錦道:“昨夜標兵營、正兵營合計數百名士兵叛出大同,應該怎麽善後?”
    鎮守太監怒道:“江總兵,你是怎麽帶的兵?怎麽會出現這麽多叛軍?”
    江桓總兵見兩巨頭想讓自己擔責任,嚇出一身冷汗,低聲說道:“軍門大人,王公公,夜驚、營嘯是常有的事,當務之急是知道亂兵去哪裏了。”
    張文錦盯著江桓看了一會,對大家說道:“諸君認為如何?”
    按照大明王朝的政治體製,大堂內的官員互相牽製,互不隸屬各自單獨向朝廷負責,即使是巡撫也沒有下屬的流官,隻是代朝廷巡視地方。在這個事上,堂上官員還是不想惹麻煩,一旦朝廷調客軍來平叛怎麽辦?
    鎮守太監是代皇帝監控巡撫和地方官的,王斳太監想說點什麽,見張文錦巡撫、江桓總兵、大同知府都熱切而企盼地看著他,想了想把原話咽下去,轉而說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隻要能找到人,哪怕是屍體,那報告隨便怎麽寫!”
    堂上眾人默不作聲各自盤算王太監的話。又等了一會,斥候帶著一名總旗前來稟報:叛出大同鎮的幾百名士兵占領了焦山墩,但是沒有殺人,隻是把焦山墩的守衛趕回了大同,焦山墩的總旗前來報告事情經過。
    楊植見堂上眾人大驚失色,問過後才知道,焦山墩在大同防禦體係的最西北,已經接近土默特部落的領地。大同防線的配置是前輕後重,焦山墩平時駐守不過五十軍兵,如果見敵來襲,他們放了烽火就可以撤退回大同的,所以墩堡存糧不多,叛軍在那裏肯定呆不住多長時間,若其無路可走,隻能投土默特部落的俺答汗。
    一旦這些叛軍投了俺答汗,那對大同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王太監當機立斷對張文錦道:“張巡撫,為今之計隻能既往不咎,派人去宣布不計他們的過失,把他們勸回來!”
    張文錦煩躁不安,道:“王公公,若是開了這個頭,那今後軍兵動則殺害上官要挾朝廷,怎麽辦?”
    知府勸道:“巡撫大人,先別管今後的事,如果他們回不來,你要怎麽向朝廷交代?我們可沒法替你遮掩,隻能按實情上奏!”
    張文錦臉色陰晴不定,考慮不多久後說:“如果派去的人被他們扣押,當成投名狀獻給俺答汗怎麽辦?”說著眼睛看向院子裏的副總兵、遊擊將軍等人。
    楊植站出來主動請纓道:“某願意前往!”
    堂上幾人出乎意料,呆了一下,王太監勸道:“楊翰林,此事與你無關,何必輕身犯險?”
    楊植拱手道:“這些軍兵如果要投俺答汗,自然可以直接去土默特部,何必占住焦山墩?何況他們的家小都在大同,不太可能都拋妻棄子!某料定他們必是進退維穀,隻等巡撫招降!
    他們既然殺了上官,必定不相信堂上眾官,某與此事無涉,正好以局外人身份做個和事佬,勸他們回來!”
    王太監首先表態說可以,江總兵、知府、知縣都隨聲附和。張文錦見狀,點點頭道:“那煩請楊翰林做個魯仲連從中說項,就說此事當夜驚營嘯處理,賈參將在營嘯中不幸喪命,按例不追究營嘯逃亡軍士之責!”
    楊植見堂上眾人皆點頭稱是,便抱拳道別,帶著郭雷、孟青等人,在夜不收的指引下,打馬向焦山墩奔去。
    焦山墩的郭巴子父子、柳忠等人,已經把墩堡的存糧吃完了,他們一直焦慮不安地向東南邊望去,還派出了幾名斥候守著西北、東南方向的路口。
    過了午時,東南方向斥候帶著十來個人急馳而來,眾人凝神細看為首之人,其服飾分明是一名年輕得不像話的六品文官。
    “吾乃戶部總理大同錢糧員外郎,今科榜眼,翰林楊植是也!”
    居然是天上神仙下凡!郭巴子聽楊植口音不似做假,趕緊喝令身後軍兵下馬跪倒說:“大人是天上星辰,折殺我等小人也!”
    楊植於馬上虛扶一下,喝道:“爾等起來說話!有什麽難處,盡管與本官說,本官乃朝廷直屬,與大同無利益糾葛!”
    郭巴子叩首道:“那賈參將渾不將我等軍兵當人看,不但克扣我等軍糧,還動則鞭笞毆打我等,所以我們忍無可忍,寧可逃亡漠北!”
    楊植溫聲道:“你們都是大明軍兵,家小都在大同,何必拋棄父母、丟下老婆孩子去關外當馬賊?堂上眾官商議之下,張巡撫、王太監、江總兵已將你們逃亡當成營嘯處理,那賈參將等人在營嘯時喪命,是他的命不好,怪不得你們!聽本官良言相勸,跟我回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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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巴子道:“大人稍等片刻,我們商量一下!”
    說著下跪的幾名軍兵起身,回到墩堡下開始討論起來。
    就在此時,墩堡了望台的軍兵突然大叫:“警戒!有韃子!”
    孟青、郭雷等人緊張起來,打馬散開,紛紛從馬鞍橋上摘下弓箭刀銃。
    楊植大聲問道:“韃子有多少人?”
    了望台上軍兵大致估算一下煙塵的麵積,回道:“不多,一百多騎!”
    孟青低聲道:“大人,就怕這些叛軍反手抓住我們,獻給韃子當見麵禮。”
    楊植搖頭說:“不至於!如果他們想投韃子,早就跑大漠去了,何必占住焦山墩!”
    說話間,韃子已經靠近,約有二百騎,他們沒有過來,而是在百步外逡巡。
    墩堡上下的軍兵也列好陣勢,楊植知道韃子想進攻的話根本就是送人頭,便打馬上前,想看看韃子長什麽樣。
    來的這些韃兵個個像乞丐一樣,身上用羊皮裹著,羊皮襖子已經看不出來原來的顏色,表麵羊毛結成團團,油乎乎的不知道是什麽髒東西。他們有的剃了頭,有的頭上則編成一個一個小發鞭,手裏拿著弓箭、刀槍。
    韃子們瘦瘦的,個子也不高,倒是跟不高的蒙古馬非常般配。
    這個時候韃子的服飾還沒有西伯利亞化的廠字襟鬥笠帽。為首韃子稍為幹淨,穿著比較像樣的皮袍子,袍上還有五彩絲綢,他頭上戴了一頂氈帽。看其年紀也不大,他身邊的二十幾名扈衛倒是有綿甲穿。
    楊植噗呲一笑,手揮馬鞭指著韃子對郭巴子等人說:“你們願意丟下父母老婆去草原上過這種日子?他們就是乞丐,進關來能搶到一件布衣都是長生天賜福!他們一根縫衣鐵針都是傳家寶,要傳幾代人!”
    郭巴子等人不好意思地笑了。隻見對麵的首領對一名手下說了幾句話,那名手下高舉雙手,打馬過來於二十步距離停住,用流利的山西話高聲問道:“土默特大汗派我前來,請問對麵的大明天兵意預何為?”
    雙方明顯都不是來打仗的,楊植把孟青叫過來,低聲吩咐幾句,便讓孟青上前跟使者聊了起來。
    兩邊說了一會話,各自抱拳回到本陣營,韃子使者回去對首領匯報幾句,便見那名少年首領麵露失望之色,不甘心地朝這邊望了望,吆喝一聲,打馬轉身回去。
    十多名韃子眼睛緊盯著這邊沒動,直到首領已經走遠,方掉轉馬頭追了上去。
    楊植對郭巴子等人說道:“大同鎮的人都知道你們是夜驚失散,所以還是跟我回去吧。”
    郭巴子和幾名為首的軍士已經商量出了結果,應承一聲,楊植見天色已晚,就隨便吃了帶著的幹糧,在墩堡夜宿。
    墩堡也是成體係的防禦基地,呈梅花狀分布好幾個墩子。但是今天宿舍、兵器庫、馬房、糧庫等房子內擠滿了人,坑道裏都當床,眾人一半值夜,一半睡覺輪崗。
    楊植在屋內聽著此起彼伏的鼾聲,聞著濃鬱的臭氣睡不著,便叫起孟青來到屋外,邊看著月亮跟值守的軍兵們聊天。
    “土默特部怎麽有說漢話的?”
    一名軍兵回道:“大人,大明經常有白蓮教徒偷偷出關投靠韃子,前後得有上萬人。那些白蓮教徒不會養馬騎馬,就在豐州灘開墾耕種、伐木建屋。”
    北方的大平原,在月光下顯得安靜寬厚,隻有呼嘯而過的風聲。冬天已盡,天空還是偶爾會飄落細細的雪花。
    “今年不知道怎麽回事,雨水下得少,往年這個時候,地上有膝蓋深的雪。”
    草原上的韃子,雪大了活不下去,碰到白毛風,小部落往往會團滅;雨水少了草情不好,牛羊都餓瘦了,也活不下去。
    楊植問道:“老孟,今天土默特部來的那個少年是誰?”
    孟青恭敬回答說:“那個少年是吉囊的弟弟,兩個人都有封號。吉囊領鄂爾多斯、土默特、永謝布三部,號稱三萬戶;這個弟弟叫俺答,是土默特部的萬戶。”
    吉囊去年被狀元姚淶的老爸在陝北刷了軍功,自己在瓊林宴上還放言談笑間令套虜吉囊灰飛煙滅,俯首稱臣。
    荒野上細細的枯草在北風中搖曳,不知道哪個雪窩裏的細雪被風卷到天空,又灑落下來,廣袤無垠的大地沉默不語,楊植呆呆地看著遠方,陷入沉思。
    “姐夫,在想什麽呢?”郭雷從屋裏揉揉眼睛走出來,他要換孟青的班了。
    楊植回頭衝著孟青郭雷笑了笑:“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
    次日天還沒亮,楊植帶著眾人離開焦山墩,走了一整天,於傍晚來到大同城下。
    因為早就接到了斥候的報告,張文錦、王太監、江總兵在城外等候著。三巨頭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連聲道感謝,說有史以來未有翰林做到這地步,張文錦請楊植先入城到官驛沐浴飲食,好好休息一下。
    楊植走後,郭巴子等人按路上楊植的教導,跪下請罪說:前日夜驚發生營嘯,眾軍兵四散而逃,今日回營,望巡撫大人寬恕。”
    張文錦心裏堵得慌,他冷冷地看著跪了一地的逃軍,說道:“你們是回來了,我的賈參將呢?營嘯死傷一百多名軍兵,你們知道嗎?”
    郭巴子等人心中一沉,隻能再三頓首請罪。
    張文錦無力地揮揮手說:“你們先回營去,還是受原營官節製,過了元旦再重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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