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侯亮平的狂喜與陳岩石的陽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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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東省人民檢察院。
    今天的侯亮平,腳步輕快得像要飛起來,臉上笑意怎麽也藏不住。
    他提著一大袋油條包子,逢人便分,熱情得讓同事們都覺得反常。
    “老張,剛出鍋的,趁熱吃!”
    “小李,給你女朋友也帶兩個。”
    這份喜悅,源自昨晚的一通電話。
    高育良老師的女兒高芳芳,聲音甜美地告訴他,事情成了。
    祁同偉,答應了。
    壓在侯亮平心頭那塊因得罪鍾書記而產生的巨石,轟然崩塌,整個人都輕鬆得前所未有。
    至於自己之前如何上躥下跳,想要把祁同偉拉下馬,他已選擇性忘卻。
    他甚至沒想過親自感謝祁同偉。
    在他看來,這都是高老師的麵子,高芳芳的功勞。
    他現在滿腦子想的,是如何借此機會與高老師一家走得更近。
    高芳芳對自己有意思,侯亮平心裏明白。 隻是以前,他眼裏隻有背景更深的鍾小艾,看不上一個政法學院老師的女兒。
    但現在,時勢變了。 高老師在祁同偉那裏的分量,加上高育良本身就在政法委這樣的要害部門,這讓侯亮平的心思徹底活泛起來。
    餘光瞥見祁同偉的身影拐進走廊,侯亮平立刻放下手裏東西,幾步追了上去。
    祁同偉辦公室門前,他整理表情,敲響房門。“請進。”
    侯亮平推門而入,臉上掛著殷勤的笑,徑直走到祁同偉辦公桌前。
    “學長!您吃早餐了嗎?我剛在外麵買了些,要不給您拿過來?”
    這一聲“學長”,叫得無比自然,仿佛他們之間從未有過任何芥蒂。
    祁同偉正端著一杯熱茶,眼皮微抬,動作未停。
    他臉上沒有表情,眼神深沉,讓侯亮平的笑容僵硬了幾分。
    上一次這隻小猴子這麽稱呼自己,是什麽時候了?祁同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不過,想到這枚棋子未來能在關鍵時刻頂到前麵,替自己衝鋒陷陣,祁同偉的態度也緩和下來。
    他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吧,小猴子。”
    這三個字,讓侯亮平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
    “昨天老師已經跟我打過招呼了。”祁同偉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輕響一聲,“以後院裏有什麽能出彩的活,我會想著帶上你。”
    這句承諾,對侯亮平而言,無異於天籟!
    他感覺全身每個毛孔都舒展開來,前途盡在掌握的滿足感充斥全身。
    侯亮平猛地站起身,身體筆直,對著祁同偉敬了一個標準的禮。
    “謝謝祁處長!”
    “坐。”祁同偉淡淡擺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小猴子,咱們都是高老師門下,有些話,不妨攤開來說。”
    祁同偉語氣平淡,卻讓辦公室空氣驟然凝重。
    “我知道,你之前去金山縣查我,是受人指使。這事,我不怪你。”
    侯亮平腦中一聲轟鳴,整個人呆住,冷汗瞬間濕透後背。
    他做夢也沒想到,祁同偉會如此直白地戳破這層窗戶紙!
    他不是應該裝作不知道,大家心照不宣地翻過這一頁嗎?
    看著侯亮平蒼白的臉,祁同偉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他的內心。
    “我隻是……有點好奇。”祁同偉身體微傾,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侯亮平心上。“你是怎麽認識劉生的?”
    劉生!這兩個字像重錘砸在侯亮平胸口,讓他幾乎窒息。
    他知道了!他竟然什麽都知道!連劉生這個幕後之人也一清二楚!
    侯亮平徹底慌了,他完全沒料到,祁同偉這是在敲山震虎,更是一場不動聲色的審判。
    他大腦空白,結結巴巴地解釋,聲音顫抖。
    “我……當時……他說您有問題……我這個人,您知道的,比較正直……所以……對不起,學長,真的對不起!”
    看著他這副醜態,祁同偉心中冷笑。果然是劉生那個跳梁小醜在背後攪風攪雨。
    他臉上卻露出一絲惋惜和包容,輕歎一聲。
    “行了,都過去了。”祁同偉端起茶杯,輕吹熱氣,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昨晚,劉生還約我一起吃飯呢。你記住一句話,小猴子。”他抬眼看著侯亮平,眼神意味深長。“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
    侯亮平呆呆聽著,心中掀起巨浪。 他非但沒有感到恐懼,反而將祁同偉這番話當成了一種高姿態的開導和點撥。
    看看這氣度!看看這胸襟!能和自己的“敵人”推杯換盞,這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一時間,侯亮平心中那點僅存的忐忑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慶幸和狂喜。
    他對高芳芳的感激,也在這一刻達到頂點。他覺得自己,終於抱上了一條真正的大腿。
    而祁同偉則是心裏冷笑,職場大忌是不忠誠,反複橫跳,祁同偉就是要大家看清侯亮平的本質。
    對於這位上輩子把自己逼死的好學弟,祁同偉自然要給他特殊關照。
    檢察長辦公室。
    氣氛壓抑。 “啪!”一聲爆響,紙張在空中炸開,四散落地。
    陳岩石胸膛劇烈起伏,花白短發根根直立,怒火熊熊。 他指著滿地狼藉,雙目赤紅,衝著麵前的反貪處處長季昌明,聲音嘶啞,帶著壓抑的咆哮。
    “查!我讓他們去查京州防洪堤的案子!結果呢?”
    “案子查得怎麽樣了?什麽都沒查出來,我們自己的人,倒進去了兩個!”聲音像困獸嘶吼,回蕩在空曠辦公室裏,每個字都裹挾著怒火。
    “這叫什麽?季昌明,你告訴我,這叫什麽!”
    “這叫天大的笑話!”
    “我們是檢察院反貪處,是紀律的刀子,是給別人挑刺的!現在倒好,我們自己的屁股底下,全是屎!”
    季昌明一言不發,默默彎腰。他沉默地將散落的文件一張張撿起,小心翼翼整理好,輕輕放回桌角。
    他重重歎氣,試圖安撫這位暴怒邊緣的老領導。 “陳檢,您先消消氣,別氣壞了身子。”
    “隊伍大了,林子大了,什麽樣的鳥都會有。出那麽一兩個問題,也……也算正常。”
    “正常?”陳岩石眼睛瞬間瞪圓,眼白布滿血絲,像要擇人而噬的猛虎。 “
    省委鍾書記親自打電話過問的案子!限我們半個月內,必須拿出一個明確結果!”
    “現在呢?”
    “一個禮拜過去了,我們反貪局派出的偵查員,自己折進去兩個!”
    “你管這個叫正常?”他猛地坐回寬大皮椅,椅子發出呻吟,粗重喘氣,臉上溝壑因憤怒而扭曲。
    “再這麽查下去,別說半個月,就是給三個月,這案子也查不出個所以然!”
    “我們漢東檢察院的臉,我們反貪局的臉,都要丟光了!”
    季昌明臉上也寫滿了無奈與愁苦,像瞬間蒼老了幾歲。
    “陳檢,這個案子……水深不見底。”
    “前前後後,光是想伸手碰這個案子的偵查員,明裏暗裏出事的,已經有五六個了。”
    他停頓,聲音壓得更低。“就連……就連之前咱們反貪處的那個王副處長,不也是因為一頭紮進這個案子,最後才被人抓住把柄,栽進去的嗎?”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潑下。 辦公室陷入一片死寂。陳岩石那滔天怒火,瞬間消散,他整個人愣住。 渾濁雙眼裏,閃過一道銳利光芒。
    對啊!王副處長!他就是因為查這個案子,被人下了套,最後把自己弄得不幹不淨,狼狽入獄。而他空出來的那個反貪處副處長的位置……
    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是誰?是祁同偉!
    一個絕妙的念頭,如驚雷劈中陳岩石的腦海! 他那張因憤怒而緊繃的臉,竟緩緩舒展開來。甚至,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近乎喜悅的弧度。
    “昌明啊……”陳岩石聲音忽然變得平緩,甚至帶著一絲溫和。但季昌明聽得頭皮發麻,一股寒意直衝天靈蓋。 “你倒是提醒我了。”
    “王副處長倒下了,說明我們之前的幹部隊伍,思想有問題,作風有問題。”
    “但現在,省委不是給我們派來了新的得力幹將嗎?”
    季昌明心中一沉,一個可怕猜想浮現,臉色驟變。
    “陳檢,您的意思是……讓祁同偉去?”
    這哪裏是讓他去辦案!這分明就是把他往刀山火海裏推!
    京州防洪堤這個案子背後牽扯到的是誰,他季昌明心裏明白,那尊大佛,絕不是一個剛來報到的副處長能撼動的。
    陳岩石這麽做,幾乎是明火執仗地,要把祁同偉也送進去!
    這個祁同偉,到底把這尊老佛爺怎麽得罪了?竟能讓他下這種不留餘地的死手?
    陳岩石仿佛沒有看見季昌明臉上驚駭的表情。他慢悠悠靠在椅背上,端起桌上保溫杯,輕吹漂浮的枸杞。
    “怎麽?不合適嗎?”他抬眼瞥了季昌明一眼,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我可是聽說,我們的祁同偉同誌,在金山縣,在呂州,在過去的每一個崗位上,都幹得是風生水起,能力不是一般的強嘛。”
    “現在,我們檢察院遇到了困難,碰上了硬骨頭。”
    “正需要他這樣的年輕幹部,頂上去,衝到一線,發揮關鍵作用。”
    他呷了一口滾燙茶水,慢條斯理補充道,每個字都像釘子。
    “而且,我絕對相信,省委鍾書記親自關心、親自把關調過來的幹部,在政治立場上,在個人廉潔上,一定是過硬的,能經受住任何考驗的。”
    “絕對不可能,像那個王副處長一樣,案子還沒查,自己就先出了問題。”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季昌明還能說什麽?他隻覺得後心發涼,冷汗已浸透襯衫。
    這根本就是一招無解的陽謀。
    辦成了,那是你應該的,誰讓你是省委鍾書記看重的人才。辦砸了,甚至像王副處長一樣自己也陷進去了,那就更好了!
    正好可以向所有人證明,他陳岩石的判斷沒錯——省委硬塞進來的幹部,德不配位,也不過如此!
    狠毒!這盤棋,祁同偉入了局,是福是禍,無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