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入甕?亦是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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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昌明從檢察長辦公室出來,隻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那股寒意,比漢東冬天的風還要刺骨。
他的腳步前所未有的沉重,像是灌滿了鉛,每一步都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挪回了反貪處的樓層。
走廊裏靜悄悄的,針落可聞。
他路過祁同偉的辦公室,那扇門虛掩著,留著一條縫,像一隻窺探命運的眼睛。
季昌明停下腳步。
他魁梧的身軀在門前站定,猶豫了數秒,眼神複雜。
最終,他還是調整呼吸,推門走了進去。
辦公室裏,祁同偉正端坐著,目光專注地落在一份卷宗上,指尖輕點著桌麵。
聽到門響,他抬起頭。
見到是季昌明,他立刻起身,姿態謙遜,卻不卑不亢。
“季處長。”
“同偉,坐,坐。”季昌明疲憊地擺了擺手,自己卻沒坐。
他反而在不大的辦公室裏來回踱步,那雙擦得鋥亮的皮鞋,在地板上踩出焦躁不安的音符。
他似乎在組織語言,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剛才……在陳檢那裏。”季昌明終於開口,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被牆壁聽了去。
祁同偉放下了手中的筆,沒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季昌明,眼神平靜如深潭,早已料到他會來。
“陳檢對京州防洪堤的案子,很生氣,雷霆之怒啊。”季昌明重重歎了口氣,臉上寫滿了為難。
“同偉,這個案子,你是知道的,是個天大的硬骨頭,誰碰誰死,前任王副處長就是前車之鑒。”
他死死盯住祁同偉的眼睛,話鋒一轉,每一個字都帶著強烈的暗示。
“陳檢……對你期望很高。”
“他說,你是省委鍾書記派來的得力幹將,是尖刀!”
“關鍵時刻,要頂得上去,要敢於亮劍!”
季昌明的每一個字,都砸入祁同偉的心湖。
但湖麵,沒有一絲波瀾。
祁同偉的腦海中,無數線索在這一瞬間瘋狂交織、碰撞,最終擰成一股!
高育良老師的話言猶在耳:防洪大堤,水深不見底,下麵埋著的人和事,能把天捅個窟窿。
這是警告,也是愛護。
而現在,陳岩石這尊老佛爺,磨刀霍霍,親手把這把能捅破天的刀,遞到了自己手上。
他想看的,不是自己查案,而是自己死。
按理說,他應該躲。
暫避鋒芒,徐徐圖之。
但……鍾書記呢?
那位將他從泥潭裏破格提拔起來的省委一把手,要他來漢東,難道就是為了讓他安安穩穩當個處長,混資曆的嗎?
不!
鍾書記要的,就是一把尖刀!
一把能夠撕開漢東官場這塊鐵板的,最鋒利的尖刀!
還有劉生、劉立那些上躥下跳的小醜,他們背後的勢力,不正是在這防洪堤的汙泥裏盤根錯節嗎?
所有線索,所有的人,所有的明槍暗箭,在這一刻,都清晰無比地指向了同一個坐標——京州防洪堤!
陳岩石以為這是把他推入萬劫不複的火坑。
他錯了。
錯得離譜!
這不是火坑。
這是鍾書記為他親手搭好的戲台,是一個能讓他一步登天的天大功勞!
是通往權力巔峰的投名狀!
想通了這一切,祁同偉心中所有的迷霧瞬間消散,一片清明澄澈。
他抬起眼,看向滿臉焦灼的季昌明,嘴角竟緩緩勾起一抹弧度。
那不是苦笑,不是強撐的笑。
而是一種……獵人看到獵物時,那種帶著絕對自信與一絲殘忍的笑意。
“謝謝季處長。”祁同偉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讓季昌明心驚肉跳的力量。
“您特意來提醒,這份情,我記下了。”
“至於這個案子……”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如鷹。
“我心裏,有數了。”
季昌明徹底愣住了。
他看著祁同偉那雲淡風輕,甚至隱隱帶著興奮的樣子,一股寒意比剛才在陳檢辦公室時更甚,瞬間從脊椎骨竄上天靈蓋!
他……他難道沒聽懂我的話?
還是說,他瘋了?
季昌明想再勸幾句,可話到嘴邊,看著祁同偉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感覺自己像個傻子,跑來提醒一頭猛虎,小心前麵的懸崖。
可那猛虎,分明是長了翅膀的!
最終,季昌明喉結滾動,隻感覺口幹舌燥,他搖了搖頭,試圖甩掉腦中荒謬的念頭,失魂落魄地轉身離開了。
他不懂。
他這輩子都可能不會懂了。
沒過多久,檢察長辦公室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讓祁同偉過去一趟。
推開那扇厚重的木門,一股壓抑到極致的低氣壓撲麵而來。
陳岩石就坐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麵,臉色鐵青,麵前攤開的,正是那份京州防洪堤的案卷。
一頁頁罪證,仿佛一張張索命的符咒。
“同偉同誌,你來了。”陳岩石的聲音洪亮如鍾,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陳檢,您找我。”祁同偉站得筆直,身姿如鬆,不卑不亢。
但他心裏清楚,稱呼從“同偉”變成了“同偉同誌”。
這是要公事公辦,要拉開距離,要動手了。
“沒錯!”陳岩石猛地站了起來,那把老骨頭迸發出驚人的氣勢,開始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
他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像是在為誰敲響喪鍾。
“京州防洪堤的案子,想必你已經聽說了!”
“這是我們漢東檢察院的恥辱!是紮在我們心口的一根刺!”
“省委鍾書記親自過問的案子,到了我們這裏,居然成了死案!偵查員折進去兩個,線索全斷!外麵的老百姓,都在戳著我們的脊梁骨罵我們是飯桶!”
他一番話說得聲色俱厲,義憤填膺,仿佛真的為此痛心疾首。
陳岩石停下腳步,一雙老眼如鷹隼般死死鎖住祁同偉。
“現在,院裏碰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這種危急存亡的關頭,就需要有能力、有擔當、有衝勁的年輕同誌,給院裏挑起這副重擔!”
他等著。
他幾乎能預見到祁同偉臉上即將浮現的為難、惶恐,甚至是懇求。
隻要祁同偉流露出半分退意,他準備好的一籮筐大道理,什麽“辜負組織信任”,什麽“畏難情緒要不得”,就能像泰山壓頂一樣砸下去。
先在道義上壓垮他,再順理成章地將他踢出反貪處。
完美。
然而,祁同偉的反應,讓他所有的預案瞬間成了一堆廢紙。
“好。”祁同偉的嘴裏,隻吐出了這一個字。
平靜,幹脆,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
“我接了。”
陳岩石準備好的一肚子話,瞬間全部堵死在了喉嚨裏,上不去,也下不來。
一張布滿皺紋的老臉,硬生生漲成了豬肝色。
他……怎麽敢?
他怎麽敢答應得這麽快?!
這小子是真傻,還是背後真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依仗?
“你……你可要想清楚了!”陳岩石的聲音因為震驚而有些變調,他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加碼施壓。
“這個案子非同小可!背後牽扯的關係網,能量大到你無法想象!王副處長的前車之鑒,就擺在那裏!”
“請陳檢放心。”祁同偉的語氣依然平靜,那份平靜之下,卻湧動著一股讓陳岩石心悸的強大自信。
“我向您和院黨委保證。”
“這一次,一定把藏在防洪堤汙泥下麵的那些碩鼠,不論大小,不論背後站著誰,一隻一隻,全都給它挖出來!”
狂妄!
陳岩石心頭那股無名火猛地竄到了頭頂。
好你個祁同偉,真把自己當成是鍾書記欽點的救世主了?
他心念電轉,索性把話說絕,把釘子釘死!
“好!有誌氣是好事!”陳岩石重重坐回椅子上,發出一聲巨響,他盯著祁同偉,臉上浮現出冰冷笑意。
“既然你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那我們醜話說在前麵,立個軍令狀!”
“這個案子,期限不變,還是半個月!”
“半個月內,你要是能把人挖出來,挖出關鍵線索,我親自去省委為你請功!”
他身體猛然前傾,聲音壓低,一字一句,像淬毒的刀子。
“要是挖不出來,甚至案子毫無進展……那就隻能說明,你祁同偉同誌的能力,不足以勝任反貪處副處長這麽重要的崗位!”
“到時候,你就主動寫一份申請,到下麵的鄉鎮去掛職鍛煉吧!”
這已經不是警告,而是赤裸裸的政治謀殺。
隻要把他踢出省檢,踢出這個圈子,他就永無翻身之日。
陳岩石就不信,這樣祁同偉還能接!
“可以。”祁同偉甚至連思考的動作都沒有,再次應承下來。
“就按陳檢說的辦。”
陳岩石,徹底沒話了。
他死死地盯著祁同偉,試圖從那張年輕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慌亂、逞強,或者色厲內荏。
但是,什麽都沒有。
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平靜得讓他感到恐懼。
祁同偉拿著那疊足以壓垮任何人的案卷,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整個反貪處,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同情,有憐憫,但更多的是幸災樂禍和等著看好戲的快意。
新來的祁副處長,上任第一天就被陳檢當眾穿小鞋,逼著去接那個號稱“政治墳場”的死亡任務。
這消息,已經像病毒一樣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看來,這年輕人背後的關係也不夠硬啊。
祁同偉對此視若罔聞,他徑直走到了辦公室角落,侯亮平的工位前。
侯亮平正在假裝埋頭看文件,眼角的餘光卻一刻沒離開過祁同偉。
“小猴子。”祁同偉的手指,輕輕敲了敲他的桌麵。
聲音不大,卻讓侯亮平身體一僵,猛地站了起來。
“祁……祁處。”他心裏警鈴大作,一陣狂跳。
祁同偉將那疊燙手的案卷,輕輕放在他桌上,動作很慢,像是在展示一件藝術品。
“有個大案子。”
“京州防洪堤。”
“能立天大功勞的機會,有沒有膽子,跟我幹一票?”
轟!
侯亮平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渾身的血液凝固。
防洪堤的案子?
那個讓王副處長身敗名裂,讓兩個前輩一個失蹤一個重傷的案子?!
他瞬間就全明白了!
什麽狗屁學長情誼!什麽高芳芳的麵子!都是假的!
祁同偉這是要報複!
報複自己剛才在背後議論他!
他自己被推進了火坑,就要拉自己當墊背的!
他要自己跟他一起去送死!
怨恨和恐懼,如毒蛇般,瞬間纏住了侯亮平的心髒。
“祁處,我……我這資曆太淺了,能力也不行……”侯亮平的臉色慘白如紙,腦袋搖個不停,聲音都在發顫。
“這麽重要的案子,我……我怕我辦不好,給您拖後腿,辜負了您的信任和栽培啊!”
祁同偉就那麽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他臉上所有的情緒變化,從震驚,到恐懼,再到怨毒,最後化為諂媚的辭拒。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收回案卷。
“行。”
“那你先忙你的。”
說完,便轉身回了自己的辦公室,輕輕關上了門。
他一點也不急。
侯亮平這把刀,是用來紮劉生的,至於怎麽紮,還不是祁同偉說了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