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蟄伏三年,隻為屠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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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書記辦公室裏,那股因暴怒而繃緊的空氣,隨著他重新落座,才終於緩緩散去。他胸口的劇烈起伏逐漸平息,可眼神裏的風暴,卻凝聚成了一股更具穿透力的審視。
那眼神,像在審視一把刀。一把鋒利至極,卻不知何時會反噬其主的利刃。他指尖輕叩桌麵水漬旁,一下,一下,節奏沉悶。那聲響,像在無聲丈量祁同偉的城府深淺。
“這些東西,從何而來?”鍾書記的聲音已恢複平靜,聽不出喜怒。可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硬擠而出,帶著不容抗拒的份量。
祁同偉清楚,真正的考驗才剛拉開序幕。一份足以扳倒副省長的材料,鍾書記懷疑的並非其真偽,而是遞交材料之人。
他甚至會懷疑,祁同偉身後是否盤踞著另一股勢力,意圖借他之手,掀起漢東省一場權力風暴。
對誌在更高舞台的鍾書記而言,省內動蕩,便是他政治生涯抹不去的汙點。
他目光灼灼,直盯著祁同偉,仿佛要看透他靈魂深處的每一個念頭。
祁同偉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未急於辯解。有時,沉默便是最有力的回答。
鍾書記指尖的敲擊聲止息。
“王強的口供,頂多算把生鏽的鑰匙。”
他略作停頓,拿起那份港島的銀行流水,語氣微沉:“可你現在,是直接把人家的保險庫給整個端了過來。”
此言一出,祁同偉察覺,鍾書記的戒備已然鬆動。
他臉上那份緊繃的平靜,終於現出一絲鬆弛,並非緊張,而是大局已定後的從容。
他嘴角微咧,露出白牙,在略顯陰沉的辦公室裏,晃得人眼花。
“報告鍾書記,此事要從三年前,馬桔鎮那起案子說起。”
他並未直接回答來源,而是選擇從一個看似毫不相幹的舊案,巧妙切入。
鍾書記眉峰微挑,身軀前傾,示意他繼續。
“當初查抄毒販,牽扯出馬桔鎮鎮長莫虎,我們順藤摸瓜,抓了他的情婦劉小芹。”
“這條線,我從未鬆手。”祁同偉的語氣平淡,像在敘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一旁的燕秘書,聽得心驚肉跳。
三年前!祁同偉,竟從三年前就開始布局?這心機和耐心,何等驚人!
“我安排緝毒隊一位絕對可靠的警員張強,轉入地下,秘密跟進。此事,僅前任金山縣公安局局長、現任呂州市公安局交警支隊支隊長宋剛一人知曉。”
祁同偉走到辦公桌前,伸指在空中虛畫,勾勒出一個複雜的人物關係網。
“順著劉小芹這條線,我們摸出一位名叫劉靜怡的女人。”
他報出的人名,皆有據可查,這便是他最大的底氣。
“這位劉靜怡,才是劉立真正的白手套。她利用劉小芹等人在國內注冊十幾個皮包公司,負責洗錢和走賬,而真正的資金池,則隱藏在港島。”
鍾書記的目光驟然銳利。
“巧合的是,”祁同偉語氣輕描淡寫,像在講述一段有趣的見聞,“就在我們鎖定她時,她在港島出事了。”
“有人設局,讓她欠下巨額賭債,意圖讓她永遠消失在公海。”
鍾書記瞳孔猛地收縮。這已非簡單的腐敗,而是黑社會式的滅口!
“我動用早年積累的人情,”祁同偉語氣仍舊平淡,“委托在港島的朋友,在她被沉海前,將她撈了上來。”
他未說正好有朋友,而是強調動用人情。一詞之差,天壤之別。前者是運氣,後者,是深謀遠慮的實力!
“一個死裏逃生的人,總會更珍惜第二次機會。”
“所以,這些賬目,都是她主動交予你的?”鍾書記聲音裏,帶上一抹不易察覺的沙啞。
“她將這些年經手的所有賬目備份,悉數呈交。”
祁同偉重重點頭。“這些證據,足以將劉立死死釘在恥辱柱上!”
“甚至,”祁同偉目光陡然淩厲,直視鍾書記,“還牽扯出他那位在省城呼風喚雨的親侄子,劉副省長的獨子——劉生!”
劉生!這兩個字,像一顆驚雷,在鍾書記耳畔轟然炸響!辦公室裏,再次陷入死寂。
良久,鍾書記才長長呼出一口氣,那氣息,仿佛沾染著血腥。他凝視祁同偉,目光複雜至極。
既有欣賞,亦有忌憚,更有決斷。這個年輕人,不僅有衝鋒陷陣的勇猛,更有運籌帷幄的深謀!他是刀,亦是那執刀之人!
“同偉同誌。”鍾書記指節再次輕叩桌麵,這一次,節奏沉穩,更顯決斷。“此案,已超出呂州市乃至漢東省的職權範疇。”
“我會立即向京都專線匯報。上級會派一位同誌前來,擔任你的副手,協助你徹查此案。”
祁同偉“啪”地立正,聲音洪亮如鍾。
“是!堅決服從組織安排!”他心中雪亮。
副手隻是好聽的說法,這分明是派下一位手持尚方寶劍的“監軍”。
既為主持大局,防範事態失控;也為看牢他這匹,已然脫韁的野馬;更為了,摘走這顆他親手催熟的桃子。
然而,他毫不在乎。桃子可以拱手讓人,隻要能將栽種桃樹之人,連根拔起!他的目的,已然達成。
……
祁同偉離開後,辦公室裏那股無形的壓力才緩緩消散。
燕秘書這才敢上前,為鍾書記那杯早已涼透的茶續上滾燙的熱水。他的手,仍在輕微顫抖。
“書記,這位祁同偉……”燕秘書斟酌措辭,臉上仍殘留著未散的震驚。
“我原以為他是一員衝鋒陷陣的猛將,未料,他更像一位運籌帷幄的帥才。”
“樁樁件件,滴水不漏,仿佛皆是提前寫好的劇本。”
“何止帥才。”鍾書記端起溫熱的茶杯,卻未飲,隻用掌心感受那份失而複得的溫度,仿佛汲取著一絲清明。“我們所有人,都看錯了。”
他聲音極輕,卻帶著一種認知被徹底顛覆後的沙啞。
“所有人都以為,他去呂州,是盯上了王宏明,這不過是第一層。”
“後來陳岩石他們去了,我們又以為,他真正的目標是市局的王強,這是第二層。”
“甚至,我那時也以為他的最終目標就是劉立,想著讓他去當那把刀,去折騰一番,也未嚐不可。”
鍾書記搖頭,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可我們都錯了。”
“王宏明也好,王強也罷,甚至他在呂州掀起的那場反腐風暴,都不過是他擺在明麵上的幌子,是他用來迷惑所有人的障眼法。”
他目光緩緩投向辦公桌上那厚重的牛皮紙袋,眼神深邃。
“他真正的殺手鐧,從三年前開始,便是那個我們誰都未曾放在眼裏的莫虎情婦,劉小芹。”
“而他真正要對付的人……”燕秘書腦中靈光乍現,倒吸一口涼氣,失聲驚道。
“書記,我猛然想起,當年祁同偉提名候補委員,正是劉副省長親自出麵,以年輕人還需多加磨煉為由,意圖壓下!”
鍾書記瞳孔驟然收縮。這條信息,像最後一塊拚圖,瞬間補全了整個恐怖的畫麵!
如果從那時便已開始……那這份隱忍,這份心機,簡直令人不寒而栗!
“這……這盤棋,他下了整整三年……”燕秘書聲音已帶顫音。
“三年?”鍾書記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我甚至有一個更駭人的預感。”
他緩緩靠上寬大的椅背,閉上雙眼,像在漆黑的腦海裏,竭力複盤祁同偉這匪夷所思的每一步。從馬桔鎮的塵埃裏,他究竟窺見了什麽?
“或許……”鍾書記聲音變得飄渺。“從他在馬桔鎮,第一次接觸到劉小芹這個名字的那一刻起……”
“他要獵捕的,便不是地頭蛇莫虎,也不是橋梁帝王王強。”
“更非省城裏飛揚跋扈的劉生。”
辦公室裏,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紅木地板上灑下斑駁光影,靜得能聽見塵埃浮動。
鍾書記猛然睜眼,眼中滿是驚駭與徹悟。
“他要獵捕的,是盤踞在劉副省長那棵參天大樹之巔,那條我們所有人都視而不見的……龍!”
一瞬間,燕秘書隻覺一股寒意從腳底升騰,直衝天靈蓋,令他渾身僵硬。
一個在最底層掙紮,被隨意拿捏的螻蟻,從一開始,就算計著如何弑殺那頭盤踞雲端的猛虎。
這個祁同偉。已非可怕。是——可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