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柯垂著頭，肩膀也跟著垮了下來，整個人陷在天鵝絨沙發裏，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公文包磨破的邊角。
    外頭雨聲淅瀝，敲打著玻璃窗，更襯得他像一隻被雨淋透的雛鳥，翅膀濕漉漉地耷拉著。
    艾倫的目光掃過賽柯西裝手肘處那塊不太顯眼的補丁，深色的線腳在燈光下泛著黯淡的光澤。
    福利院裏，他也曾幫助修女們就著昏暗的燈光，為孩子們縫補那些舊衣服。
    眼前這個年輕的編輯，年紀應該也不大吧，或許是剛踏入社會不久，才會對一個像他這樣名不見經傳的投稿人如此認真。
    接連被幾家出版社拒絕，他的稿子幾乎已經石沉大海，而賽柯卻慧眼識珠，堅持要出版，這份心意，艾倫感受得到。
    在這個時代，各行各業都不容易，想要做出成績，更是難上加難。
    德麗莎聽見艾倫似乎在為賽柯說話，翠綠色的眼眸立刻瞪了過來，帶著一絲不滿，“什麽叫我欺負他？明明是他們自己不守約。”
    她提高了音量，似乎要強調自己的立場，“要說壞人，也是他們這些不守約的家夥吧。”頓了頓，她又補充了一句，帶著一絲狡黠，“再說，剛才我那樣說他的時候，你也沒阻止我啊，我們可是同夥。”
    艾倫看著德麗莎理直氣壯的樣子，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和德麗莎爭辯，他從來就沒贏過，與其浪費口舌，不如用實際行動來表達。
    “德麗莎。”艾倫伸出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少女光潔的額頭，帶著一絲寵溺的無奈，“你見過哪個‘壞人’會幫人校對三十遍稿子？”
    他拿起茶幾上那疊厚厚的修改意見書，足足有五公分厚，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賽柯清秀的筆跡，有些地方甚至用紅筆重重地圈了出來。
    艾倫翻開其中一頁，看到了角落裏暈開的一小塊咖啡漬，旁邊標注著“淩晨三點”，字跡略微潦草，帶著一絲疲憊。
    德麗莎抱著《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插畫原稿，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裙擺上細密的金線繡花掃過柚木地板，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她指了指畫稿上咧著嘴笑的柴郡貓，那笑容帶著一絲捉摸不透的意味，和她此刻的神情如出一轍。“可是，我們的大作家，好像連‘瘋帽子’和‘三月兔’都分不清呢。”德麗莎故意拖長了語調，帶著一絲揶揄。
    艾倫在心裏默默反駁，‘我是分不清嗎？我隻是畫的是火柴人而已！至於記一輩子嗎！’
    簡單地和賽柯解釋了幾句，說德麗莎隻是開玩笑，後者也終於從剛才的失落中回過神來。
    艾倫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臉上又露出了溫和的笑容。“真是十分抱歉，我妹妹她不是故意的。”
    賽柯看著艾倫和德麗莎，眼神中帶著一絲寵溺，仿佛真的把德麗莎當成了不懂事的小妹妹，“她隻是稍微有點頑皮吧？”
    看著眼前這兩個明顯隻有十三四歲的孩子，賽柯語氣也變得柔和起來，總不能真的和小孩子計較吧。
    說實話，當賽柯從前台溫妮那裏得知，他一直看好的作者竟然是兩個孩子的時候，他心中的驚訝程度，絲毫不亞於約瑟夫。
    “不不，畢竟是在下考慮不周在先，耽誤了兩位的時間，這不能怪你們。”賽柯連忙擺手，語氣誠懇，“作為二位的責任編輯，你們的作品能否得到更多讀者的認可，永遠都是我最關心的事情。”
    他頓了頓，語氣堅定，“為了作品能夠暢銷，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都會第一時間通知你們。”
    賽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微皺褶的西裝，露出一個充滿幹勁的笑容，“走吧，兩位，我帶你們去見主編。”
    賽柯走到約瑟夫辦公室門前，抬手輕輕敲了敲門，得到裏麵肯定的回應後，才推開橡木門，帶著艾倫和德麗莎走了進去。一進門，就被滿屋子的稿件給震住了。
    推開主編辦公室的瞬間，一股陳年羊皮紙的氣息裹挾著淡淡的雪茄餘韻撲麵而來。
    大約十五坪的空間，幾乎被各種書籍和稿件淹沒，仿佛一座被知識圍困的孤島。波斯地毯上堆著尚未拆封的郵包，維多利亞式的壁爐架上，層層疊疊地摞著泛黃的讀者來信，就連天花板上懸掛的青銅吊燈，都掛著幾摞用紅繩捆紮的校樣稿。
    稿件、報紙、雜誌，幾乎占據了所有的空間，隻留下中間一條狹窄的通道，讓人勉強可以通過。
    看清楚來人是艾倫和德麗莎後，約瑟夫抬眼看了看牆上的掛鍾，這才意識到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臉上露出了歉意的神色。“抱歉，實在是對不起，最近積壓的稿件太多了，一忙起來就忘了時間。”
    和看起來略帶嚴肅的約瑟夫相比，賽柯顯得格外激動，他快步走到主編桌前，小心翼翼地將艾倫的稿子遞了過去，語氣帶著一絲急切。
    “主編，您每次都這樣，工作起來就忘了時間。您快看看這份稿子。”賽柯指著手中的稿件，極力推薦著，“我向您保證，這絕對和您以往看過的所有故事都不一樣，隻要出版，一定能大火！”
    約瑟夫笑了笑，眼神示意賽柯稍安勿躁，他拿起桌邊的老花鏡，緩緩戴上，這才接過稿件，翻開了第一頁，開始認真閱讀起來。
    ‘這種感覺又來了。’
    ‘對了，太對了。’
    艾倫的心髒不自覺地開始加速跳動，這種等待審判的感覺，讓他想起了上輩子求職時，等待hr審核簡曆的時刻，一樣的忐忑不安，一樣的難以預料結果。
    ‘果然還是畢業包分配的軍隊比較好。’艾倫在心裏默默吐槽，又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不對，軍隊那種地方，才更可怕吧。’
    就在艾倫內心忐忑不安的時候，德麗莎突然伸出手，拉住了艾倫的手掌，兩人十指緊扣，親密無間。
    德麗莎的手心帶著一絲涼意，卻讓艾倫感到了一絲莫名的安心。兩人相視一眼，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等待著最終的結果。
    一旁的賽柯看著兩人緊握的雙手，眉目傳情，不由得在心裏腦補，現在的小孩子，都已經這麽早熟了嗎？
    當約瑟夫翻開《哈利波特與魔法石》的手稿時，壁爐裏跳動的火焰映照在紙頁上，光影搖曳。
    主編粗短的手指突然停在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段落，艾倫清晰地聽見，約瑟夫倒吸一口涼氣時，假牙與口腔摩擦發出的輕微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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