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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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朝陽的金輝溫柔地灑在曲亭鎮古老的街巷上。那扇被踹破、象征著屈辱和強權的朱漆大門,已經被卸下,隨意地丟棄在路邊,被孩子劈成柴火點起來烤火。
董家老宅那飽經風霜的原木大門重新敞開著。小滿攙扶著雖然虛弱、卻已能勉強站立的董掌櫃。
昨天晚上,那碗熱氣騰騰、飄著濃烈油潑辣子和老陳醋香氣的刀削麵,喚回了在奈何橋標了名掛了號的董掌櫃。
一家人,在無數街坊鄰居驚愕、羨慕、敬畏的目光注視下,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重新走進了屬於他們的家。
門內,是劫後餘生的煙火氣。門外,是漸漸映入朝霞的、被徹底洗刷過的街道。
程奎安抱著胳膊,和江河並肩站在巷口,看著董家屋內重新亮起的、溫暖的炭火。兩個人冷硬的嘴角,都微微向上彎起一個弧度。
董家老宅的炊煙重新升起,董掌櫃靠著那碗多辣多醋的刀削麵吊回了精氣神,雖仍虛弱,但眼底已有了活氣。江河懸著的心稍稍放下。
“江處長,真不多待兩天?”程奎安和江河一起出門,壓低聲音問道。晉南冬日的寒風卷著黃土,吹得人臉頰生疼。
江河搖搖頭,目光投向灰蒙蒙的天際:“出來有些日子,該回去了。” 頓了頓,他拍了拍程奎安的肩膀,“這次董家的事,多虧了你和幾個弟兄”
回太原的車上,氣氛比來時沉重許多。程奎安是個直腸子,加上此行與江河並肩“辦事”,又知他是站長邱新航的過命兄弟,言語間便少了幾分顧忌。他擰開軍用水壺灌了口烈酒驅寒,抹了把嘴,壓低聲音對閉目養神的江河透露道:
“老弟,你這次走得急,有件大案子,本來想等收網了再跟你透底。
咱們站情報處那幫崽子,這回可真是撞上大魚了!” 他眼中閃爍著獵人般的興奮,“太原城西,‘福源隆山貨行’,明麵上收點核桃大棗,暗地裏……嘿嘿!” 他湊得更近,熱氣噴在江河耳畔,“是共黨在咱們整個山西的‘水喉’情報樞紐)! 電台、交通員、密寫指令……全從這兒過!盯了快仨月了,線埋得又深又穩,就等時機成熟,連根拔起!邱站長親自督陣,布的是天羅地網!這一網下去……” 程奎安做了個收攏的手勢,臉上露出得意的笑意,“晉省的共黨,起碼得瞎上大半年!”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江河腦中炸開!他緊閉的眼皮下,眼球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勉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福源隆! 這個代號他雖未直接接觸,但在前世的史誌中見過!程奎安說得沒錯,這的確是維係整個晉省地下血脈的命門!一旦被摧毀,無數同誌將暴露在屠刀之下,整個情報網絡將陷入癱瘓,後果不堪設想!
巨大的危機感瞬間纏緊了江河的心髒。他麵上不動聲色,順著程奎安的話:“哦?這麽大的魚?邱站長好手段。” 聲音平穩得聽不出絲毫波瀾。
回到複興社晉省站那座森嚴的小樓,江河徑直找到邱新航辭行。邱新航正對著地圖研究“福源隆”周邊的布控點,見江河去意已決,也不再多留,大手一揮:“奎安!替我送送江處長!把咱庫房裏那兩壇二十年陳的汾酒給老弟帶上!雲省那地方濕氣重,喝點咱晉省的烈酒驅驅寒!”
“站長,真不用麻煩程處長了,站裏正忙‘大事’呢。”江河婉拒,臉上帶著理解的笑意,“我自己去街上轉轉,買點土特產就成,正好透透氣。”
邱新航隻當他是客氣,又叮囑幾句便繼續埋頭地圖。程奎安也被手下叫走,似乎有新的監視點需要確認。機會稍縱即逝!
江河獨自一人走出戒備森嚴的站部大門,匯入太原城冬日蕭瑟的人流。他看似閑庭信步,在一家家店鋪前駐足,目光卻如同最精密的雷達,冷靜地掃視著身後和周圍。確認無人尾隨後,他腳步一折,朝著城西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
福源隆山貨行的門臉不大,灰撲撲的招牌,門口堆著些麻袋,散發出幹果和藥材混合的獨特氣味。櫃台後,一個穿著半舊棉袍、麵容樸實的中年掌櫃正低頭撥弄著算盤,手指關節粗大,像是常年勞作所致。
江河推門進去,帶進一股寒氣。他目光在店內掃了一圈,最後落在角落兩壇落滿灰塵、泥封完好的老酒上。
“掌櫃的,這兩壇汾酒,什麽年份?”江河的聲音不高,帶著點外地口音。
掌櫃抬起頭,眼神平靜無波,透著生意人的精明:“客官好眼力,地道的杏花村老汾酒,十年陳,自己窖藏的,就剩這兩壇了。”
“都要了。”江河幹脆利落。付錢的時候,他身體微微前傾,將一卷鈔票遞過去,手指看似無意地在櫃台上極其快速地、有節奏地敲擊了幾下——同時,他的嘴唇幾不可查地翕動,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地送入掌櫃耳中:
“告訴張友清老板,‘要變天了!’”
中年掌櫃撥弄算盤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停滯了零點一秒!瞳孔驟然收縮!張友清!這個在普通商販耳中陌生的名字,對他而言卻如同驚雷!那是北方局新任命的山西工委書記,此刻正潛伏在太原城內指揮全局!他的身份、行蹤,是組織最核心的機密!這個陌生的買酒客,怎麽會知道?而且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用這種方式……“要變天了”!
多年的地下生涯鍛造出的鋼鐵神經讓他瞬間壓下了所有驚駭。他臉上迅速堆起職業化的笑容,一邊將找零和酒壇遞出,一邊用同樣低微卻平穩的語調,仿佛在說貨物保養:“客官放心,這酒存得好,一時半會兒壞不了。您的話……我一定帶到。”
江河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語,提起那兩壇沉甸甸的汾酒,轉身推門,迅速消失在門外喧囂而寒冷的街道上。
中年掌櫃站在櫃台後,望著那晃動的門簾,臉上的笑容緩緩褪去,隻剩下凝重如鐵。他迅速關上店門,掛上“盤貨歇業”的木牌,轉身衝進了後院幽暗的裏間。幾分鍾後,一隻不起眼的灰鴿子,從後窗悄然飛出,消失在鉛灰色的雲層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