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烽火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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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後,淩晨。
    尖銳的哨音撕裂了太原城西的寧靜!大批荷槍實彈的複興社行動隊特務,在憲兵的配合下,如狼似虎地撲向“福源隆山貨行”!程奎安親自帶隊,一腳踹開店門!
    “不許動!複興社辦案!”
    然而,店內早已人去屋空。貨架淩亂,地上散落著來不及帶走的山貨和紙張。爐膛冰冷,後院的密道入口敞開著,像一張無聲嘲笑的嘴。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那是來不及完全銷毀的文件殘骸。
    “搜!給老子挖地三尺!”程奎安臉色鐵青。
    手下們翻箱倒櫃,掘地三尺,最終隻找到幾頁無關緊要的賬本和一堆燒剩的紙灰。
    “媽的!見鬼了!”程奎安狠狠一拳砸在櫃台上,震得灰塵簌簌落下。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布控如此嚴密,行動如此突然,這條煮熟的“大魚”,是怎麽在眼皮子底下無聲無息地溜走的?是哪個環節走漏了風聲?還是共黨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複興社內部為此掀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審查、猜疑、互相指責,卻始終查不出任何端倪。“福源隆”的消失,成了一個懸在晉省站頭上的謎團。
    而此刻,引發這場風暴的江河,早已換上了東去的列車。他靠窗坐著,窗外是飛速掠過的、荒涼的晉南大地。他打開一壇從“福源隆”買來的汾酒,濃烈的酒香在車廂內彌漫。他倒了一小杯,卻沒有喝,隻是靜靜地看著那清澈的液體,眼神深邃如寒潭,映照著車窗外不斷後退的、沉沉的暮色。列車一聲長鳴,載著他,也載著那個無人知曉的秘密,駛向茫茫牛角山。
    北平。
    通縣小院的石榴都幹巴了,蔫嗒嗒掛在光禿禿的枝頭,像極了廂房裏林教授那張枯槁的臉。他的夫人謝桂芳端著藥碗的手直打顫,褐色的藥汁在碗沿晃蕩,映出她眼角新添的愁紋。
    “桂芳……咳咳……”林教授半倚在炕頭,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的手顫巍巍指向多寶閣,“把……把那個戰國的錯金壺…還有定窯的孩兒枕……拿來我瞧瞧……”
    謝桂芳放下藥碗,重重歎了口氣:“老頭子,你省省心吧!整日裏對著這些死物件掉淚,能頂什麽用?”她嘴上埋怨,還是小心翼翼捧來一隻布滿蟠螭紋的青銅壺,壺身幽綠,嵌著細密的金絲,在昏暗中閃著詭秘的光。
    林教授枯瘦的手指撫過壺身上凸起的螭龍紋,冰涼的觸感似乎讓他精神一振。“你看這龍眼睛…多活泛,”他渾濁的眼裏透出一點光,像是想起極遙遠的往事,“像不像當年琉璃廠‘聚寶齋’的日頭?為了它,我可是跟那掌櫃磨了三天嘴皮子……”
    “陳芝麻爛穀子,提它作什麽!”謝桂芳用帕子擦去他嘴角咳出的血沫,喉嚨發緊,“有這念舊的功夫,不如想想兒子!”
    “糊塗!兒子懷瑾性子軟得像麵團,你留這些金山銀山給他,不是招禍是什麽?”林教授斥著夫人。
    “你心心念念的小周…””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怨懟,“小周小周!再好也是外人!他在哪兒?在雲省!隔著千山萬水!咱們兩個棺材瓤子,誰還能飛去把他請來不成?”
    林教授猛地一陣急咳,枯瘦的胸膛劇烈起伏,帕子上洇開刺目的紅。“糊塗……咳咳……你糊塗啊!”他喘息著,枯柴般的手指死死抓住謝桂芳的衣袖,力氣大得驚人,“你當外頭是什麽太平年月?東洋鬼子早晚得進來!這些東西兒子守不住啊……我不想留給兒子嗎?可這些東西……是催命符啊!”他渾濁的老淚滾落在冰冷的青銅壺上,“要是小周在……他機敏,有擔當……把東西交給他,把你也托付給他……我…我死也閉眼啊……”
    “癡人說夢!”謝桂芳別過臉去,淚珠子卻斷了線似的往下掉,“千裏迢迢,兵荒馬亂,你讓他飛過來?除非……除非神仙顯靈……” 話音未落,窗外老槐樹上聒噪的老鴰,忽然被一陣由遠及近的、低沉的轟鳴聲壓了下去。
    那聲音…不像馬車,更不像騾車。
    “什麽動靜?”謝桂芳疑惑地直起身。
    “先生!夫人!了不得了!” 傭人崔嫂跌跌撞撞衝進院子,嗓子劈了叉,像是見了鬼,“汽車!大汽車!停…停在咱家門口了!下來兩個人!說是…說是打雲省來的!男的姓周!女的姓白!是先生的故人……和學生!”
    “什麽?!” 林教授病入膏肓的身子猛地一震,像被一道無形的電流擊中。他渾濁的眼睛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光亮,枯瘦的手臂奇跡般抬起,直直伸向謝桂芳:“桂芳!快!快扶我起來!說曹操……曹操真到了!天意……天意啊!快!快!”
    謝桂芳整個人都懵了,巨大的震驚讓她手腳發軟,幾乎是憑著本能撲過去,用盡全身力氣架住丈夫那輕飄飄卻急切掙紮的身子。
    “我的綢衫……那件鬆石綠的……快……”林教授竟還惦記著體麵,枯手胡亂指著衣櫃。
    這邊廂,崔嫂已經連滾帶爬地奔出去迎人。院門吱呀一聲打開,腳步聲急促地穿過院子,帶著一路風塵氣息。
    竹簾猛地被掀開!
    當先衝進來的正是江河!他一身半舊的中山裝,臉上是掩不住的疲憊和焦慮。他身後緊跟著一位年輕女子,白茹雪,她梳著利落的短發,一身碎花旗袍也有塵土,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兩人一眼就看到了被謝桂芳勉強架著、站在炕邊的林教授。那曾經挺拔儒雅的身影,如今瘦骨嶙峋,空蕩蕩的鬆石綠綢衫掛在身上,如同掛在枯枝上的破旗,臉色灰敗,隻有一雙眼睛亮得嚇人,死死盯著他們。
    “老師!” 白茹雪的聲音瞬間哽住,眼眶刷地紅了,幾步搶到近前,想要攙扶又不敢觸碰,仿佛怕碰碎了這具風燭殘年的軀殼。江河也倒吸一口涼氣,眼底瞬間湧上水汽。
    “不要這個樣子!” 林教授卻猛地提高聲音,那嘶啞的嗓音竟透出一股奇異的豁達。他枯瘦的手用力在江河肩頭一拍,雖然輕飄飄的沒什麽力道,卻帶著一種回光返照般的精氣神。“我林某人這輩子,榮華富貴吃過,稀世珍寶見過,值了!值了!老天爺待我不薄,臨了臨了,還讓你們兩個趕來了!好!好得很哪!”
    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目光灼灼地在江河和白茹雪臉上掃過,最後落在江河臉上,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正好!你們來得正好!我這顆懸著的心,總算能放下了!” 他重重喘了口氣,枯手緊緊抓住江河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我這點壓箱底的心願,總算能托付出去了!再無旁騖,死也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