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千鈞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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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嘎——!”
刺耳的刹車聲將江河從血色的回憶中狠狠拽回現實。他猛地踩死刹車,車子在巨大的慣性下往前一衝,輪胎摩擦著地麵,揚起一片嗆人的塵土。
白茹雪猝不及防,額頭差點撞上擋風玻璃:“江河!”
江河沒有回答,隻是大口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額頭上全是冷汗。他死死盯著前方——通縣林宅那熟悉的院牆和老槐樹,終於出現在視野裏。院門緊閉著,像一隻沉默的眼睛。
“到了……”江河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噩夢初醒的疲憊和更深重的緊迫感。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試圖抹掉那些揮之不去的血腥畫麵。
……
時間,真的不多了!廣安門的槍聲就是喪鍾!他必須趕在北平徹底淪陷、變成人間地獄之前,把祿德福那個英國佬四合院地窖裏,那些用盡手段“弄”來的、價值連城的祖宗寶貝——商周的青銅重器、唐宋的書畫孤品、元明的官窯瓷器……一件不落地挖出來,裝上他長途跋涉開來的卡車,運出這座即將淪陷的死城!牛角山那處人跡罕至的秘密山洞,將是它們最後的庇護所。這是他重活一世,除了殺敵報國之外,另一樁必須完成的使命——保住這些民族的根脈!
順路來看望恩師林教授,勸說他早做打算離開北平,本是計劃中帶著溫情的一環。可當院門打開,崔嫂那張驚惶的臉出現,當他和白茹雪衝進院子,看到被師娘勉強架著、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套著空蕩蕩綢衫的林教授時……
江河的心,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
風燭殘年。
這才多長時間,林教授竟已到了這般油盡燈枯的地步!那曾經睿智矍鑠的眼神,如今隻剩下枯槁和看到他們時爆發出的、近乎燃燒生命的光亮。這突如其來的相見,哪裏是溫情?分明是命運殘酷的倒計時!
林教授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緊江河的手腕,那力道竟不似垂死之人,冰涼的指尖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小周!茹雪!”他渾濁的眼珠死死盯住兩人,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擠出來的血沫,“我這點壓箱底的心血……全……全托付給你們了!”
“轟隆”一聲,仿佛有驚雷在江河和白茹雪腦中炸開!兩人瞬間僵在原地,臉色煞白。
“教……教授!”江河的聲音都變了調,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使不得!萬萬使不得!”他急得額頭青筋都迸了起來,雙手下意識地往回縮,仿佛林教授塞過來的不是燒紅的烙鐵,“您這些珍藏,每一件都是傳世之寶!價值……價值連城都不足以形容!放在後世,那是能震動整個收藏界的國之重器!怎麽能交給我我!”
白茹雪也驚得捂住了嘴,清澈的眸子裏滿是難以置信的震動。她雖然不如爺爺浸淫古玩行當深,但也深知林教授畢生收藏的分量,那絕非尋常富貴人家可比!這突如其來的如山重托,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先別忙著把腦袋搖成撥浪鼓!”林教授猛地提高聲音,打斷了江河語無倫次的推拒。他急促地喘息著,枯槁的臉上泛起異樣的潮紅,眼神卻銳利如電,死死盯住江河慌亂的眼睛。“東西給你,我是有條件的!不是白給!”
他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顫巍巍地豎起一根:“第一!”他目光轉向一旁早已淚流滿麵的謝桂芳,眼中是不舍與懇求,“我走之後……你師母的養老送終……你們……要擔起來!讓她……讓她安安穩穩……別……別受委屈……”
“教授!這個不用您囑托!我……我這次就可以帶你們走!” 江河急聲道,卻被林教授抬手止住。
第二根手指豎起,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沉重。“第二!”他目光陡然變得無比幽深,仿佛穿透牆壁,看到外麵那個即將烽煙四起、血火交織的北平城,看到了那個讓他憂心如焚的身影,“北平……要亂了!大亂!刀兵火起,人命賤如草芥……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懷清……他性子懦弱,不堪大用……你們……你們要盡可能……護他周全!不求他大富大貴……隻求……隻求他能……活下來續我林家香火!” 說到最後幾個字,老人的聲音已然哽咽,帶著一個父親最深沉的絕望與祈求。
這兩樁重如泰山的托付,像兩把燒紅的鉗子,緊緊夾住了江河的心,讓他幾乎窒息。他抬頭迎上林教授那雙燃燒著最後生命的火焰、充滿了無限期盼與信任的眼睛。所有的震驚、惶恐、推拒,在這一刻被一種更磅礴、更不容置疑的力量壓了下去!
“林教授!”江河的聲音決絕,目光灼灼如炬,直視著恩師:“江河在此立誓!師母在,江河奉養終老,視若親母!懷清哥哥在,江河定竭盡全力,護他平安!此心昭昭,天地可鑒!縱使您不將這些珍寶托付於我,此諾,江河也必以性命相守!若有違此誓,天誅地滅!”
林教授緊繃的身體,在江河這血性十足的誓言中,終於像抽掉了最後一絲力氣,緩緩鬆弛下來。他長長地、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那口氣裏仿佛帶走了他所有的憂慮和不甘。枯槁的臉上,皺紋緩緩舒展開,露出一個極其疲憊卻又無比欣慰、無比安心的笑容,渾濁的眼淚無聲地滑過深深的溝壑。“好……好孩子……好……好啊……”他喃喃著,反複念叨著這幾個字,仿佛這是世間最動聽的樂章。
看到老師終於放下心中巨石,江河心中也湧起一股酸楚的暖流。他連忙抹了把臉,站起身,想起什麽似的,對白茹雪使了個眼色。白茹雪會意,立刻轉身,從隨身攜帶的一個不起眼的、沾滿塵土的藤條箱裏,小心翼翼地捧出幾個用厚實油布和棉紙層層包裹的長方形包裹。
“老師,”江河臉上帶著一絲近乎討好的、想讓老師高興的笑容,聲音也放輕緩了,“這次來得匆忙,也沒帶什麽好東西。這是…這是學生的一點心意,給您瞧瞧,解解悶兒。”
他上前,屏住呼吸,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初生的嬰兒,一層層揭開那嚴密的包裹。隨著包裹褪去,廂房內原本黯淡的光線,仿佛被無形的聚光燈驟然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