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敬佩的人不多，楊塍算一個！”老侯爺語氣裏有百感交集。
    “老奴知道他是難得的忠仆義士，可也不能把旁人都當小人啊！”老管家不滿地嘟囔。
    “先皇用那樣不堪的手段，以臣犯上，謀朝篡位，在楊塍眼裏不是小人，又是什麽！”老侯爺聲音壓得極低，可再低的聲音也掩不住心底騰起的苦澀。
    “侯爺！”老管家急急出口阻止老侯爺繼續說下去。
    “知道了！知道了！不說就是！”老侯爺歎氣，步履沉重地再次舉步。
    兩個老邁的身影攙扶著離開，沒有留意到不遠處八角門後靜立的殷師父。
    殷師父一直盯著三老爺，今兒個三老爺早早回了府裏，殷師父在西院轉了轉，正想回漻園，不想遠遠看見站在一處的老侯爺幾人，心下好奇，索性悄聲隱住身形偷聽，居然聽了如此秘事。殷師父沒再停留，疾步朝漻園而去。
    半盞茶後，當荀翊、趙荑聽到殷師父回稟時，兩人沉默良久。
    老侯爺為報恩救下國破家亡的慶平公主，在公主故去後，將公主的女兒留在府中看顧。珍果應是公主女兒的原名，在侯府化名小桃躲避追捕。
    尚媽媽被打死前曾說過，小桃是四五歲買來的丫頭，在荀府長大，後來褚老姨娘被納進府裏，她就被指做了貼身女婢。在尚媽媽口中，小桃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生得很是嬌豔。至於她什麽時候生了心思勾引侯爺，尚媽媽也不知道，隻說侯爺當年風神俊朗，又曆經沙場征戰，殺伐果決，鐵漢錚錚，大姑娘、小媳婦哪個見了都會羞紅了臉，偷偷多看上幾眼。
    ”想來侯爺暗地裏多有關照，珍——公主女兒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日久就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吧！“趙荑歎息。
    皇族遺珠，從雲端跌進塵埃，對為她擋住風雨的人自然有超乎常人的信賴，而這人偏又是不到三十、氣宇軒昂的荀侯爺。荀二老爺、荀三老爺、荀翊兄弟幾人個個容貌出眾，身為父親、祖父的荀觀，當年也必然一表人才。被這樣的男子時不時細心關照，珍果一個懷春少女，哪裏會不心動！將縲克蔓用到老侯爺身上，是愛而不得的蓄意報複還是勢在必得呢？
    “‘君若清路塵，妾若濁水泥。浮沉各異勢，會合何時諧。’想來她也是心中苦澀得緊！”荀翊吟出曹植《七哀詩》中兩句，一聲嗟歎，隻餘惆悵。
    “夫君何時去見侯爺他老人家？”趙荑望向荀翊，柔聲詢問。
    荀翊沉吟片刻，遲疑說道：“即便我逼問祖父，祖父也未必會全數告知，如此恐怕不過徒勞之舉。”
    趙荑默了一下，沒有接口。
    “娘子有不同考量？”荀翊眸色微轉，看向趙荑。
    “妾身想的確有不同。”趙荑輕咬了下唇，將桌案上的繡品拿起來，繼續說道：“妾身不知這副繡品和侯爺酕醄齋中的繡品有怎樣的故事，但若妾身所料不錯，兩幅繡品都是出自公主女兒之手。楊塍想我尋著這副繡品查下去，隻為揭開夫君或是大房各位主子是公主後嗣的身世麽？”
    荀翊沒有說話，眼神落在那副繡品上，眸色凝重。
    “若我們所料不差，是楊奡慫恿父親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按照白大人所說，楊奡在西北一直很是活躍。這些年，父親貪墨了巨額財物，不可能一直什麽都不做，也不可能與楊奡沒有聯絡！照目前情形看，楊奡似乎還沒有摸到父親藏匿的這些財物，但這不代表父親之前沒有將財物送予楊奡。”趙荑說著，捏住繡品邊緣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若楊奡或是什麽人有父親與西北二殿下或是二殿下手下來往的證據——”荀翊順著趙荑的話說下去，眼裏多了隱憂。
    “對！這是妾身最擔心的！”趙荑點頭。“所以，妾身以為，夫君還是要與侯爺他老人家開誠布公地談一次，畢竟，如真似我們所想，目前無論侯府，還是荀氏一族，恐都站在萬丈懸崖之上，何時粉身碎骨，不過人家一念之間！而且，若對方拿著證據要挾夫君，夫君該如何行事？走父親的老路，還是魚死網破？”
    荀翊抿緊唇角。
    謀逆大罪，誅連九族！大老爺當日怎敢！
    “我晚間去尋祖父！”荀翊沒再猶豫，一錘定音。
    “妾身一同去！”趙荑說道。
    “娘子不要去了！”荀翊阻攔，語氣不容置疑。
    “為何？”趙荑蹙眉。
    荀翊端起桌上茶盞，將杯中茶一飲而盡。茶水已涼，直接入喉，讓人平添了幾分清醒。“娘子既知此番凶險，就不要過多參與了。”荀翊看向趙荑，眸光晦暗不明。
    趙荑與他對視，眉頭皺得更緊。
    荀翊目光微閃，垂下眼眸，避開趙荑的凝視。
    “夫君動了休妻念頭？”趙荑眼裏多了怒意。
    “娘子說些什麽？”荀翊將手放在唇前，輕咳一聲，矢口否認。不是休妻，和離罷了！
    “既然不是，夫君不妨看著妾身說話！”趙荑不依不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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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不是！“荀翊重新看向趙荑，眼神不閃不避，可眼裏滑過的某種情緒還是被趙荑捕捉到了。
    ”有沒有人與夫君說過，夫君言不由衷的時候，眼睛會連眨兩下，然後又很無辜的樣子看人！”趙荑嘴角帶著冷笑，盯住荀翊的眼睛。
    “是麽？”荀翊下意識眨了兩下眼睛，忽然又覺出不對，竭力控製著不再眨眼。
    “夫君現在有什麽可說？”趙荑語氣裏多了譏嘲。
    ”娘子這是何必！”荀翊苦笑。
    “夫君還想如當日在融天穀一樣麽？如何選擇是妾身的事兒，但夫君不征求妾身意見，就想做出自認為對妾身好的決定，妾身不認同，也恕難從命！”趙荑一張瑩白的鵝蛋臉緊緊繃著，一向柔媚的眉眼染了清冷疏離。
    “娘子！”荀翊隔著桌案，伸手來拉趙荑，被她迅速躲開。
    清淺等人早在趙荑語氣不對時，就極有眼力見地退出門去。此刻荀翊見趙荑真的生了氣，也顧不得許多，急忙站起身，朝趙荑走近兩步，展臂將她摟進懷裏。趙荑用力去推，可荀翊無論如何不肯放開她。
    “真真沒臉沒皮！還不快些鬆開！”趙荑惱怒著竭力掙紮。
    “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娘子不生氣！”荀翊將人圈在懷裏，任由她捶打。
    “不管你是想休妻還是想和離，今兒個我離了府，明兒個就再嫁！”趙荑兩手狠狠掐住荀翊腰間軟肉，尤不解恨般朝他的手臂咬去。
    “嘶——”荀翊倒吸一口涼氣，可也不敢甩開趙荑，怕傷到她，隻生生忍著。“娘子好狠的心！”他直直將人抱起，不管不顧地吻了下去。直到懷裏的人漸漸軟了身子，漸漸放棄掙紮。
    “娘子不生氣，可好？”荀翊柔聲哄著。
    “哼！再有下次夫君不妨試試！”趙荑依舊沒有笑臉，但神色明顯好了許多。
    “娘子好狠的心！”荀翊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深深的牙印。
    “夫君自找的！”趙荑不自在地挪開眼，也詫異自己怎麽咬得那般用力。
    “娘子給我揉揉可好？”荀翊委屈巴巴地湊到趙荑眼前。
    “哪裏就有那麽嚴重了！”趙荑冷哼著，但手裏的帕子還是不由自主地附了上去，輕輕揉著。
    荀翊看著趙荑粉白的側顏，暗自喟歎著將人再次擁進懷裏。但願，但願大老爺不會盲目相信旁人，但願他給自己留了後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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