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淵拿筆的手僵著，懸在半空，腦中完全沒有想寫的話，他輕歎：“算了吧？”
    “算什麽呀，來我教你！”綏安展開她寫給父母的信，指著第一個字，沉默了一下，手指移到第二個字上，“看到沒，親！你就寫親愛的師父，有什麽難的呀！”
    “不……”光是想想都覺得好肉麻，明淵感覺臉很燙，一萬個不願意。
    “不會吧，在我麵前你寫不出來？”綏安撇撇嘴，一臉委屈樣，立即就要哭泣：“你和我之間有嫌隙了？嗚——”
    “不，沒有，我寫。”明淵立刻落筆，下意識寫了個“親”字，他立刻換紙，改成“敬”。
    綏安輕笑，拿起硯滴壺滴了好多水，又拿墨條補上墨色，意識到有點多之後，憨憨一笑，立刻放下墨。
    “我出去找小橋，你要好好寫哦。”
    她轉身就走，到門口補上一句：“這些墨用不完不準出來！”
    立刻關門。
    窗外傳來綏安誇讚那幾個人的聲音，明淵無奈歎口氣，落筆。
    衛老二教的是千字文，那些孩子們並非一點不會，衛老二之前在破廟接過抄書的工作——他是最便宜的抄書匠，抄的又快又好。但因為發色和膚色，很少有人找他。
    夥伴們耳濡目染，也能看懂一些簡單的字。不過讓他們寫，可就寫不出來了。每個人的筆畫都歪七扭八，像畫表情一樣。
    這是他們第一次寫字，已經非常棒了。綏安誇讚他們，還拿出一盒糖分給大家作為獎勵——是她回來時特意買的。
    太陽已經落山，衛老二摘下了那悍匪麵罩，露出白皙的臉龐和長發。
    她悄悄看了一會衛老二，然後拿起衛老二的字，感歎道：“真是漂亮！”
    字如其人，人也很漂亮。
    她問：“你是什麽時候學習的寫字？”
    衛老二嘴裏一顆糖，甜滋滋的，他回答道：“從記事起就開始學了，我平時也不出門，就在家裏讀書寫字……”
    他微微垂頭，語氣帶上一點失落，“我也就會這個了。”
    “就會這個怎麽了？這不是很厲害嗎？”綏安多拿起幾張欣賞。
    “你從小就學，那你家是書香門第？”
    衛老二搖搖頭：“不是，隻是我父親比較有才華。”
    “哦？那你父親……？”
    衛老二偏過頭去，白發如雪，肌膚蒼白如霜，眼神微黯，唇角輕抿，微微垂頭，似乎在壓抑心裏的哀傷，美的像一幅畫。
    綏安想，大概是不太好的事，她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
    他搖搖頭，勾起一抹微笑，淡聲道：“沒事，不礙事。”
    他正想問問綏安的家庭，院門處傳來聲響，原來是衛老大與那矮個少年回來了。
    矮個少年十分興奮，衛老大則是神情懨懨。綏安問他們發生了什麽，小少年說文大人誇了他，還帶他們去吃好吃的！
    綏安忙問他：“有沒有不舒服？大夫說你們不能吃些油膩的。”
    “沒有沒有，都很清淡，但是很香！”
    其他幾個孩子都湊過來問吃了些什麽，綏安仔細聽著，啞然失笑。沒多久，明淵打開門，手上拿著厚厚的信。
    綏安揉揉小橋的腦袋，拉著明淵去找廚師，讓他隔天可以做一些類似的食物。
    侍衛們都來了，明淵也不再在綏安房裏睡，他們將西廂房的茶室收拾出來，加了張床，明淵就住在那裏。
    深夜，主簿敲響知縣府的大門，神色緊張。
    “大人！有人查災民！”
    知縣驚出一身冷汗，昏沉的頭腦立刻清醒，驚恐著問：“誰？”
    公主殿下不是說會放過他嗎！
    他怒道：“是不是個小女孩？！”
    主簿莫名其妙：“什麽女孩？是皇城派來的戶部巡察使，今日去東城村裏正那拿了戶籍冊！”
    “什麽！”知縣臉色驟變，心想莫不是皇城知道了他們的事？但公主說過會對他網開一麵！
    他問了戶部巡查使的落腳處，匆匆出了門。
    客棧裏，龍文與龍啟核對著已核查的名冊部分，看是否有衝突——比如已記錄的死者實際上還活著。門外傳來動靜，兩人對視一眼，立即收起冊子，龍啟站在身後充當隨從。
    知縣搓著手進門，笑嘻嘻的說：“哎呀，大人，這麽晚了還叨擾您，實在是不好意思。下官聽說您光臨此地，連忙來探望您，您怎麽也不來找下官呀！”
    龍文微微一笑，抬手示意知縣坐下，語氣溫和卻透著疏離：“知縣大人客氣了，夜深露重，您親自前來，倒是讓我過意不去。”
    “沒有沒有，您辛苦了才是。”知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身上的肉浪頂著桌子，他抬袖子擦擦額上的汗，手一揮，進來個美人，手上提著個食盒。
    龍文額角微抽，臉上的笑容帶了深意，問道：“知縣大人，這是……？”
    “哎，大人莫怪，下官聽說您查戶籍，這剛受了災，戶籍肯定亂得不行，怕您費心，所以來給您送點薄禮，讓您莫受累。”
    那美人嬌滴滴地喊聲：“大人~”聲音帶著幾分嬌媚，要鑽進人心窩子裏。
    龍文輕咳一聲，說道：“知縣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這半夜三更的，本官實在沒有食欲，請大人將禮物帶回去吧。”
    他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茶沫，又道：“至於那災後戶籍變動，本是常理，我隻是例行公事，確保朝廷賑濟無誤，不算受累。”
    “是，您說的是。”知縣讚同，笑容讓臉上的肉都堆在一起，眼睛隻餘下一條縫隙。
    “那辛苦您，您除了查戶籍，可還有別的事要辦？不如下官明日叫幾個衙役給您幫忙？”
    “我們來此隻查戶籍，派人倒不必，我們已經雇了人。”
    知縣放了心，額上拚命擠出幾道溝壑，疑問：“如此甚好…那雇的人，下官能否問問是誰？”
    “幾個平民罷了，平日裏閑散無事，給他們找些活做。”
    “哦，嗬嗬……”知縣大人皮笑肉不笑，絞盡腦汁的想啥樣的平民能被巡察使大人看上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