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巴鎮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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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鎮,那黑黢黢的城牆輪廓終於從地平線上掙紮而出,如同溺水者望見了漂浮的朽木。殘存的謝家軍將士們早已精疲力竭,沉重的喘息聲、戰馬痛苦的嘶鳴、傷兵壓抑不住的呻吟,混雜在雜遝混亂的腳步聲裏,形成一片絕望的哀鳴。身後,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殺謝必安!封萬戶侯!”的咆哮聲浪,卷著濃重的血腥氣和死亡陰影,如同赤色狂潮,一波緊似一波地拍擊著他們搖搖欲墜的後背。
“快!再快些!巴鎮就在眼前!” 謝必安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肋下的傷痛,但他依舊奮力地嘶吼著,如同瀕死的頭狼在催促狼群。赤騮馬渾身汗血交織,口鼻噴出的白沫帶著明顯的血絲,每一次邁步都顯得沉重而痛苦,全靠主人那鋼鐵般的意誌在鞭策。衛炎章緊隨其側,臉上混合著血汙、煙塵和深深的疲憊,隻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城門,那是他們此刻唯一的生門。
城頭寂然無聲,黑沉沉的牆垛在夕陽殘血般的餘暉裏沉默著,沒有預想中接應的燈火,沒有守軍探出的身影,更沒有吊橋落下的吱呀聲響。一種不祥的冰冷預感,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謝必安的心頭。
“楊棟!楊棟何在?!速開城門!!” 謝必安勒住幾近脫力的赤騮馬,仰頭朝著那死寂的城樓,用盡胸腔裏殘存的所有氣力,發出震天裂地的怒吼。這吼聲在空曠的原野上回蕩,帶著無盡的焦灼和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撞向冰冷的城牆。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城垛之後,終於緩緩探出一個人影。熟悉的青衫文士袍,在暮色晚風中輕輕拂動。正是謀士楊棟!他並未如謝必安所願下令開門,反而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襟,臉上掛著一抹令人心頭發冷的、毫不掩飾的得意笑容。
緊接著,更令人肝膽俱裂的一幕出現了!
嘩啦啦——!
一麵巨大的、猩紅的旗幟,如同流淌的汙血,帶著刺耳的布帛撕裂聲,猛地從城樓最高處垂落下來!那旗幟上,以猙獰的金線繡著盤踞的惡龍,中央一個鬥大的、張牙舞爪的“潘”字,在殘陽如血的映照下,散發出妖異而殘酷的光芒!如同宣告著巴鎮的易主,更如同狠狠扇在謝必安臉上的耳光!
“潘”字旗!
謝必安隻覺得一股逆血猛地衝上頭頂,眼前瞬間一片赤紅!所有的焦灼、疲憊、傷痛,在這一刻被滔天的怒火和徹骨的冰冷徹底焚毀、凍結!他身體劇烈一晃,若非死死抓住馬鞍,幾乎要栽下馬來。
“楊——棟——!!!” 這一聲咆哮,已非人聲,如同地獄深處厲鬼的尖嘯,充滿了被至親至信之人背叛的撕心裂肺之痛!赤霄刀嗆然出鞘,刀尖劇烈地顫抖著,直指城樓上那張熟悉又可憎的臉,“你這忘恩負義、賣主求榮的畜生!!你竟敢……你竟敢投靠潘峰逆賊?!!”
“哈哈哈!!” 楊棟站在城垛之後,居高臨下,發出一陣尖銳刺耳、得意忘形的大笑,那笑聲在寂靜的戰場上回蕩,充滿了小人得誌的猖狂。“謝必安!我的謝大帥!” 他刻意拖長了音調,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城下眾人,“忘恩負義?賣主求榮?嘖嘖嘖,這話從何說起啊?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這淺顯的道理,謝帥莫非不懂?”
他猛地收斂笑容,臉上換上一種混合著鄙夷和怨毒的刻薄神情,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地穿透暮色“謝必安!你且捫心自問!我楊棟為你殫精竭慮,出謀劃策,多少次助你化險為夷?可你呢?!剛愎自用,獨斷專行!何其可笑!何其短視!”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橫飛,手指幾乎要戳到謝必安的鼻尖“你隻知在戰場上逞匹夫之勇,可曾想過這天下大勢?!潘王雄才偉略,氣吞山河!他許我高官厚祿,黃金美人,更許我楊氏一族世代榮華!再看看你!除了空口許諾的‘忠義’,除了帶著這些愚忠的蠢貨走向死地,你還能給我什麽?!你連諸葛長明都留不住,你連自己的基業都守不住,被潘王打得如喪家之犬!跟著你,隻有死路一條!我楊棟豈能坐以待斃?!”
“至於巴鎮?” 楊棟臉上的怨毒瞬間又化為極致的嘲諷,他誇張地攤開雙手,環顧著城頭突然出現的大批手持強弓勁弩、身披赤甲的潘軍士兵,仿佛在展示一件得意的作品,“謝帥啊謝帥,你帶兵在外,後方空虛,豈不知潘王運籌帷幄,早已決勝千裏?幾日前,潘王密使便已攜重寶入城!嘖嘖,那成箱的明珠美玉,那璀璨奪目的黃金,還有那……嗬嗬,那令人銷魂蝕骨的美人兒……你謝必安給得起嗎?你懂什麽是人心嗎?潘王更是深諳此道!你?不過是個不識時務的莽夫罷了!巴鎮,早已是潘王囊中之物!爾等敗軍之犬,還不速速授首?!”
楊棟的話語,字字誅心,句句如毒箭,狠狠射在謝必安和所有殘存謝家軍將士的心上。那份赤裸裸的背叛宣言,那份將昔日情誼和所有犧牲都踩在腳下、碾入塵埃的得意與惡毒,徹底點燃了所有人的怒火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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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賊!我殺了你!!” 一名斷臂的謝家軍老兵目眥欲裂,嘶吼著就要撲向城牆,被旁邊的袍澤死死抱住。
“楊棟!你這千刀萬剮的畜生!!”
“開城門!老子要活撕了他!!”
城下的怒吼聲浪衝天而起,混雜著無法言喻的悲憤和屈辱。無數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城樓上那個小人,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
謝必安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那幾乎要將他靈魂都焚毀的滔天怒火!楊棟的每一句嘲諷,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在他的尊嚴和理智上!眼前這個背叛者得意的嘴臉,與涼亭外潘峰那猙獰的獰笑,與糧草營衝天的烈焰,與無數袍澤倒下的身影,在腦海中瘋狂交織、重疊!
“啊——!!” 一聲野獸般的狂吼撕裂了他的喉嚨!所有的克製、所有的權衡,在這一刻被極致的仇恨徹底衝垮!他猛地一提韁繩,疲憊不堪的赤騮馬竟被主人那玉石俱焚的意誌強行催動,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嘶,朝著緊閉的城門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攻城!!” 謝必安的咆哮如同受傷巨龍的垂死怒吼,赤霄刀高高舉起,直指巴鎮,“全軍聽令!給我攻!攻下此城!本帥要親手活剮了楊棟這背主之賊!將這潘逆的狗旗踩在腳下!!!”
他身後的殘兵們,早已被悲憤衝昏了頭腦,聽到主帥這決死的命令,如同找到了最後的宣泄口,發出野獸般的嘶吼,拖拽著傷痕累累的身軀,不顧一切地跟隨著那匹衝向城門的赤色戰馬!沒有雲梯,沒有撞車,他們要用血肉之軀,用殘刀斷槍,去撞擊那冰冷厚重的城門!
“大帥!不可!萬萬不可啊!!” 衛炎章的聲音帶著撕裂般的驚恐和絕望,他猛地策馬衝到謝必安前方,用身體死死攔住赤騮馬的去路!他的戰刀早已不知去向,僅存的右臂死死抓住謝必安的韁繩,力道之大,幾乎要將韁繩扯斷!
“放開!” 謝必安怒吼,赤霄刀幾乎要劈下。
“大帥!您看看!您回頭看看啊!!” 衛炎章雙目赤紅,聲音淒厲得如同泣血,他猛地指向身後!
如同地獄的喪鍾被敲響!就在謝家軍殘部被楊棟的背叛刺激得失去理智、試圖衝向巴鎮城門的這短暫片刻,身後那一直如同附骨之疽的死亡咆哮,已然迫近到了令人窒息的距離!
地平線上,赤色的狂潮終於徹底翻湧而至!衝在最前方的,是謝允恭那支如同鋼鐵刺蝟般的重騎兵!雖然謝允恭本人因腋下重傷未能親臨,但那支人馬俱甲、如同移動堡壘的恐怖洪流,依舊散發著碾碎一切的死亡氣息!緊隨其後的,是無邊無際的潘軍步卒,如同赤色的蟻群,揮舞著刀槍,眼中燃燒著對“萬金”和“萬戶侯”的瘋狂貪婪!
“殺謝必安!!”
“別讓他們跑了!!”
“萬戶侯是我的!!”
貪婪的咆哮匯成毀滅的聲浪,震得大地都在顫抖!他們看到了城下混亂的謝家軍,看到了那麵卷起的、代表著最後希望的帥旗,更看到了那個被懸賞萬金的目標——謝必安!最後的衝刺開始了,潘軍的陣型甚至因為士兵們爭先恐後、互相推擠而顯得有些混亂,但那股毀滅性的力量,卻足以在瞬間將謝必安這點殘兵徹底碾碎!
冰冷的現實,如同數九寒天的冰水,兜頭澆下,瞬間澆熄了謝必安那被背叛點燃的瘋狂怒火。他僵在馬上,赤霄刀依舊高舉著,但手臂卻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他望著那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城門,望著城樓上楊棟那張因興奮和惡毒而扭曲的臉,再回頭看向那如同赤色海嘯般席卷而來的死亡洪流……一種比戰敗更深沉、更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他。
巴鎮,已成絕地!再衝,隻是帶著這僅存的、忠誠追隨他的袍澤,一頭撞死在冰冷的城牆上,然後被身後的追兵踏成肉泥!他謝必安可以死,但謝家軍最後的種子,絕不能就此斷絕!武陽的仇,阿蘿的仇,無數袍澤的血仇……誰來報?!
“大帥!!” 衛炎章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無比急切,“來不及了!鄭南!隻有鄭南了!那是我們最後的地盤!城池堅固,還有留守的弟兄!再不走,鄭南有失,我們就真的……真的連最後一點根基都沒有了!謝家軍……就徹底完了啊!留得青山在,才能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雪恨啊!!!”
衛炎章的話,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謝必安的心上。他猛地閉上雙眼,牙關緊咬,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再睜開時,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燃燒的已不再是純粹的怒火,而是一種被冰封的、沉澱到極致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恨意!那是對潘峰的恨,對楊棟的恨,更是對自己無力回天的滔天恨意!
他喉結劇烈地滾動著,仿佛要將那衝口而出的咆哮和湧上的腥甜硬生生咽回去。最終,一個仿佛從萬丈冰淵下擠出的、帶著無盡屈辱和錐心刺骨之痛的字眼,從他緊咬的牙關中狠狠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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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這個字,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猛地一勒韁繩,赤騮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混合著痛苦與不甘的長嘶。謝必安最後看了一眼城樓上那張得意忘形的臉,那眼神冰冷得如同萬載玄冰,仿佛要將楊棟的身影徹底凍結、刻入靈魂深處。然後,他決絕地調轉馬頭,赤霄刀指向西北——鄭南的方向!
“全軍聽令!撤!向鄭南!!” 衛炎章幾乎是吼破了嗓子,聲音嘶啞卻帶著絕境求生的最後力量。
殘存的謝家軍將士們,如同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卻又在死亡的逼迫下爆發出最後的潛能。他們不再看那緊閉的、懸掛著“潘”字旗的巴鎮城門,而是跟隨著那麵重新展開、在暮色中獵獵舞動的殘破帥旗,匯成一股更加悲壯也更加決絕的潰流,朝著西北方向倉惶湧去。這一次,他們的背影,除了絕望,更多了一種被仇恨淬煉過的、玉石俱焚的冰冷。
城樓上,楊棟臉上的得意笑容瞬間僵住,隨即化為氣急敗壞的狂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放箭!放箭射死他們!別讓謝必安跑了!!” 他歇斯底裏地尖叫著,用力捶打著城垛。城頭的潘軍弓手慌忙張弓搭箭,零星的箭矢帶著尖嘯射向潰退的隊伍,卻大多無力地落在空地上,或者射中幾個落在最後的倒黴傷兵。
“廢物!一群廢物!” 楊棟跳腳大罵。
與此同時,潘軍的追兵主力已然如同狂暴的洪流,狠狠撞上了謝家軍潰退的後隊!如同燒紅的烙鐵按在腐朽的木頭上,瞬間騰起刺鼻的焦煙和慘烈的哀嚎!無數落後的謝家軍士兵被卷入赤色的漩渦,瞬間消失,連一點像樣的抵抗都未能組織起來。潘軍士兵們眼中隻有前方那麵代表著“萬金”和“萬戶侯”的帥旗,瘋狂地砍殺著一切擋路的阻礙,拚命向前追趕。
然而,謝必安在衛炎章和僅存的數十名最精銳親衛的死命保護下,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掙紮的孤舟,雖然險象環生,卻始終未被那致命的浪頭徹底吞噬。赤騮馬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那刻骨的恨意和不屈的意誌,爆發出最後的力量,四蹄翻飛,硬是在屍山血海中趟開了一條血路!
一支流矢帶著淒厲的尖嘯,狠狠射中了謝必安左肩胛骨下方!巨大的衝擊力讓他身體猛地一晃,劇痛瞬間蔓延開來。他悶哼一聲,反手一刀將箭杆斬斷,箭頭卻深深嵌在甲胄與皮肉之間,鮮血迅速染紅了肩背。他看也不看,隻是將身體伏得更低,死死盯著前方越來越深的暮色。
巴鎮城樓在身後漸漸縮小,最終徹底被黑暗和追兵的喧囂吞噬。但那麵高懸的“潘”字旗,和楊棟那張怨毒而猖狂的臉,卻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了謝必安的靈魂深處。每一次馬蹄踏在冰冷大地上的震動,都像是在他心頭的屈辱烙印上,再添上一道新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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