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寒關會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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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寒鴉關中轉的事情,武陽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第二日武陽就拔營動身率領靖亂軍主力朝著寒鴉關方向進軍。
    此刻已經進入初冬,在寒鴉關已是寒風獵獵,天上不斷飄著小雪。
    寒風裹挾著細碎的冰晶,抽打在寒鴉關巍峨的城牆上,發出嗚咽般的嘶鳴。
    初冬的楚烈西北邊境,早已是銀裝素裹,天地間一片肅殺。
    關隘內外,積雪覆蓋著山巒和道路,呼出的白氣瞬間凝結。
    關牆之上,守軍裹緊了皮裘,警惕地注視著關外白茫茫的原野。
    突然,了望塔上的士兵發出高喊:“來了!靖亂軍到了!”
    隻見風雪彌漫的遠方,一道沉默的黑色洪流正緩緩推進。
    沒有喧嘩,隻有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馬蹄踏碎薄冰的脆響,以及鐵甲在寒風中摩擦的金屬低鳴,匯成一股令人心悸的聲浪,穿透風雪而來。
    黑色的大纛在風雪中頑強地翻卷,上麵繡著的“靖亂”二字,透著一股曆經沙場的鐵血氣息。
    軍陣之前,一騎當先。
    武陽身披玄色大氅,內襯精甲,麵容在風霜中顯得愈發剛毅。
    他勒馬停在關前一箭之地,雪花落在他肩頭,也落在他身後那杆用厚布包裹卻依舊難掩鋒芒的銀鱗槍上。
    他仰起頭,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紛飛的雪幕,朗聲喝道,聲音清晰地傳入關牆之上每個人的耳中:
    “劉蜀國武陽,奉王命,率靖亂軍前來寒鴉關中轉!請開關!”
    沉重的關門在絞盤刺耳的“嘎吱”聲中,緩緩向內開啟。
    門洞內,一隊盔甲鮮明的楚烈精銳護衛肅立兩側。
    為首一人,身著深紫色錦袍,外罩禦寒裘衣,頭戴象征上卿身份的高冠,麵容清臒,眼神銳利而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正是楚烈上卿項潼。
    他快步迎出,臉上堆滿了和煦的笑容,聲音洪亮:
    “武陽將軍!一路風霜,辛苦辛苦!項潼奉王詔,在此恭候將軍多時!快請入關!將士們想必早已凍壞了!”
    武陽翻身下馬,動作利落沉穩。他抱拳還禮,語氣不卑不亢。
    “有勞項上卿親迎,武陽愧不敢當。為國征戰,些許風雪,算不得什麽。”
    他隨即向身後揮了揮手。
    那沉默的黑色軍陣,如同被喚醒的巨獸,開始井然有序地通過高大的城門,湧入寒鴉關內。
    鐵蹄踏在關內石板上,發出清脆而密集的回響,伴隨著甲胄的鏗鏘,瞬間填滿了關隘的沉寂。
    自有寒鴉關的軍需官上前引導靖亂軍前往預先劃定的營區駐紮休整。
    武陽則帶著親衛,在項潼及其護衛的陪同下,穿過積雪的街道,走向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寒鴉關中軍大營。
    掀開厚厚的氈簾,暖意與混雜著酒肉、皮革、炭火的氣息撲麵而來。
    大營內燈火通明,幾位寒鴉關的核心將領已等候在此。
    當武陽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氈簾落下的瞬間,營帳內仿佛安靜了一瞬,數道目光齊刷刷聚焦在他身上,情緒各異。
    副將宇文拓最先起身。
    他臉上帶著沉穩而真誠的笑意,抱拳行禮,聲音平和有力:“武陽將軍!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將軍風采更勝往昔,如今貴為柱國,位尊權重,宇文拓在此由衷恭賀!”
    宇文拓的眼中是純粹的欣賞與對故人成就的認可,並無太多雜質。
    緊接著是王傑和周淮兩位大統領。
    王傑的表情明顯有些僵硬,抱拳的動作略顯倉促,眼神中混雜著驚愕、難以置信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敬畏,聲音也帶著點不自然的幹澀。
    “武…武陽將軍!久…久違了!恭賀將軍高升!”
    周淮的反應更為直接,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臉上努力擠出笑容,但那笑容卻顯得局促而尷尬,聲音也拔高了些。
    “恭…恭喜武陽將軍!榮…榮升柱國上將軍!”
    武陽的目光掃過他們,最終落在了角落裏一個沉默的身影上——蕭定。
    這位曾經的同僚,如今隻是微微頷首,目光沉靜地迎上武陽的視線,並無過多言語,卻自有一股沉穩的氣度。
    武陽臉上綻開爽朗的笑容,抱拳環視一周,聲音洪亮。
    “宇文將軍!王大統領!周大統領!蕭統領!諸位老友,許久不見,別來無恙!武陽在此有禮了!”
    他態度熱情自然,仿佛隻是久別重逢的袍澤敘舊,刻意淡化著身份帶來的隔閡。
    “什麽柱國上將軍,不過是虛名浮雲,在諸位老兄弟麵前,提它作甚?”
    主將隨波此時也站起身。他臉上掛著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禮節性笑容,語氣平淡地附和道。
    “武陽將軍太過自謙了。柱國上將軍,位極人臣,手握重兵,實至名歸。”
    他的話語聽起來像是官方的恭維,但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冰封的湖麵,不起絲毫波瀾,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與疏離。
    武陽心中了然,麵上笑容不變,對隨波也客氣地回禮。
    “隨將軍言重了,虛職而已。”
    他心中自嘲,在劉煜和謝飛手下,這“柱國上將軍”可不就是個空有其名的花架子?兵權被層層掣肘,處境艱難。
    當晚,為了給武陽及靖亂軍接風洗塵,項潼在將軍府邸內大擺宴席。
    廳堂內炭火燒得正旺,驅散了關外的嚴寒。
    長桌上珍饈美味羅列,美酒飄香。
    靖亂軍的主要將領與寒鴉關的將領們同席而坐,推杯換盞,氣氛在項潼的刻意引導下顯得頗為熱烈,笑語喧嘩不絕於耳。
    主座之上,武陽居左首尊位,項潼居右首相陪,主將隨波與副將宇文拓分坐兩側。
    項潼顯得格外熱情洋溢,頻頻舉杯向武陽敬酒,口中滿是溢美之詞。
    “武陽將軍少年英雄,弱冠之年便已官拜柱國,統帥雄師,實乃我輩楷模!此次伐魏,有將軍神威相助,必能馬到功成!來,項某再敬將軍一杯!”
    武陽從容應對,杯來盞往。
    酒至半酣,氣氛愈加熱絡。
    項潼再次舉杯靠近武陽,身體微微前傾,借著敬酒的姿勢,用僅有兩人能聽清的聲音,低語道。
    “武陽將軍,二公子對將軍極為看重,特意囑咐在下轉達:此次伐魏陽,乃至將軍在楚烈境內一切軍務所需,凡屬我二公子一係官員將領,定當竭盡全力,鼎力相助!將軍但有所需,盡管直言,無需任何顧慮!二公子在郢都,靜候將軍捷報!”
    他的話語斬釘截鐵,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承諾意味。
    武陽端著酒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熊亮…竟然將支持力度提升到了如此明確而徹底的地步?
    直接命令其派係核心成員全力配合自己?
    這誠意或者說拉攏的決心,確實超出了武陽的預料,甚至帶著幾分孤注一擲的意味。
    他麵上不動聲色,同樣壓低聲音,語氣誠懇地回應。
    “二公子厚恩,武陽銘記於心!煩請項上卿代武陽轉達感激之情,武陽必不負二公子所托!”
    “好!將軍爽快!”
    項潼臉上笑意更濃,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仿佛完成了一項重要的任務。
    與項潼的熱情洋溢和武陽的從容應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主座另一側的隨波。
    他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隻是默默地自斟自飲著寡淡的酒水,偶爾夾幾筷子麵前的菜肴,對席間的觥籌交錯、笑語喧嘩置若罔聞。
    他冷眼旁觀著項潼與武陽之間那看似親密的低語互動,心中的寒意比關外呼嘯的北風更加刺骨。
    一個是二公子熊亮派來監視自己的心腹監軍,一個是三公子熊炎恨之入骨的死敵劉蜀將領,如今卻在寒鴉關的主座上把酒言歡,謀劃著未來…這局麵,讓他如坐針氈,每一刻都倍感煎熬。
    他暗自下定決心,今夜無論如何也要將這裏的詳細情形,尤其是項潼與武陽的“勾結”,寫成密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郢都,再次呈報給三公子熊炎!
    喧囂的宴席一直持續到半夜,才在杯盤狼藉和將領們略帶醉意的告辭聲中漸漸散去。
    熱鬧的表象之下,湧動著冰冷的暗流。
    次日清晨,風雪雖未停歇,但靖亂軍已然在關外列隊完畢,肅殺之氣更勝來時。
    黑色的軍陣在雪地上如同一片移動的鐵林。
    武陽立於陣前,銀鱗槍已然握在手中,槍尖在雪光下閃爍著寒芒。
    項潼、隨波、宇文拓、王傑、周淮、蕭定等寒鴉關將領盡數到場相送。
    武陽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精準地落在周淮和蕭定身上,聲音清朗,帶著不容置疑的軍令口吻。
    “奉楚烈王詔,自寒鴉關抽調將領隨本將出征伐魏!周淮大統領!蕭定統領!”
    被點名的周淮身軀明顯一震,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和複雜,但很快抱拳應道:“標下在!”
    蕭定則依舊沉穩如山,抱拳沉聲:“標下領命!”
    眼神中並無太多波瀾。
    武陽繼續道:“著令二位,即刻點齊本部精銳親兵,隨本將開拔,前往隨郡大營會師!不得有誤!”
    項潼立刻接口,代表監軍身份,聲音洪亮地予以支持。
    “武陽將軍軍令已下!周大統領,蕭統領,速速整軍,隨武陽將軍出征!此乃王命,亦是國戰所需,務必盡心竭力,聽從武陽將軍調遣!”
    隨波麵無表情地站在一旁,嘴唇緊抿,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很快,周淮和蕭定點齊了各自麾下數百名最為精銳的親兵,匯入了靖亂軍龐大的黑色洪流之中。
    這支融合了部分寒鴉關力量的隊伍,氣勢更顯雄壯。
    武陽翻身上馬,銀鱗槍指向東南方向。
    他對著送行的項潼、隨波等人抱拳:“項上卿,隨將軍,宇文將軍,王統領,諸位,軍情緊急,武陽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祝武陽將軍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項潼笑容滿麵,高聲回應。
    隨波隻是麵無表情地微微頷首。
    宇文拓和王傑也抱拳道:“將軍保重!”
    “開拔!”
    武陽不再多言,一聲令下,聲震風雪。
    他一馬當先,策動坐騎。
    身後,融合了周淮、蕭定所部的靖亂軍鐵流,踏著厚厚的積雪,迎著凜冽刺骨的寒風,緩緩啟動,離開了寒鴉關那巨大的陰影,向著東南方向的隨郡戰場,堅定地開赴而去。
    馬蹄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記,很快又被新的風雪覆蓋。
    周淮和蕭定跟在武陽身後不遠的位置,望著那風雪中挺拔如槍的背影,心情各異,但都清晰地意識到,他們的命運軌跡,從這一刻起,已與這位年輕的劉蜀柱國上將軍緊密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