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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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夜拿著那枚略顯幹硬的燒餅,怔怔地看著洪浩真的開始一口口吃起來,又看看旁邊那隻小獸捧著燒餅啃得香甜,隻覺得眼前這情景荒誕得有些不真實。在這片連時間都可能錯亂的絕地,他竟然……真的在吃飯?
“大姐,你怎生不吃?”洪浩見夙夜拿著燒餅發愣,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發問:“不合胃口麽?”
夙夜驚奇道:“眼下境地,你怎生還吃得下?”說來她也不是眼皮子淺薄之人,在外麵之時各色人等也都是見過,但身處險境,能像洪浩這般從容淡定的,還真是頭一遭。
莫不是他早有了應對之策?
洪浩將最後一口燒餅咽下,這才正經道:“我這回出來,也不知能否出去,故而將收納袋留在外邊,隻胡亂揣了幾個燒餅,再不吃,便要壞掉了……浪費了實在可惜。”
夙夜聽來,哭笑不得。
“我見你這般淡定,還道早有主張……”她忿忿道,“卻不曾想竟是吝嗇小氣……氣煞我也。”
說罷,望一眼手中燒餅,用力往外一扔。“誰個稀罕吃。”
她賭氣將燒餅扔出,那燒餅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飛向側前方。
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燒餅在飛行一段距離後,肉眼可見地發生著駭人的變化。
隻見它表麵迅速蒙上一層灰敗的色澤,原本微焦的餅皮如同被抽幹了所有水分般急劇萎縮、幹裂,繼而生長出濃密的灰綠色黴斑,整個過程快得不可思議,仿佛在短短一兩個呼吸間就走完了自然環境下需要數月才能完成的腐敗曆程。
最終,它甚至未能落地,就在半空中徹底瓦解風化,化作一蓬細微的塵埃,消散在那昏黃的光線中。
這等異象,夙夜猛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燒餅消失的地方,又猛地扭頭看向洪浩。
洪浩也看得分明,心中亦是大為震驚。不過是轉瞬之間,這塊燒餅清楚明白展現了什麽叫日月如梭,光陰似箭,白駒過隙,一日三秋……
好在他腦殼還算靈光,立刻想明白是怎麽回事。
“大姐,你這一扔……幫大忙了。”洪浩喜出望外,語氣中沒有絲毫玩笑之意,“此地時辰流速之詭異,遠超想象……方才那燒餅所經之處,時辰流逝恐快了百倍不止。”
他不再猶豫,又從懷中掏出僅剩的一個完整燒餅,小心翼翼地掰下幾小塊,準備如法炮製。
洪浩轉念之間,指尖混沌之力縈繞,托舉著那小塊燒餅,極其緩慢而穩定地朝著正前方送去——在這片荒原,原是分不出東南西北,隻能以自身麵對的方向為基準。
果然,燒餅進入前方區域一段距離之後,立刻重蹈覆轍,迅速腐敗風化,眨眼消失。
也就是講,方才他們到達此地後,若是不作停留,直接前行,外麵等候的謝籍他們少講也已經過了數月,早就沉痛悼念過他了。
“前方……光陰疾馳,不可觸碰。”
隨即他轉向左側。控製燒餅緩緩飄入,這一次,它竟詭異地懸停在了半空,仿佛撞入了一堵無形透明的膠質牆體,連一絲一毫的晃動都沒有,徹底凝固,保持著新鮮的模樣。
“左側……時光凝滯,宛若永恒。”
然後又倒轉右側。燒餅進入後,狀態變得極不穩定,時而腐敗萎縮,時而凝固不動,甚至偶爾會詭異地變得略微新鮮一絲,仿佛時間在它身上胡亂地加速、暫停甚至微微倒流,毫無規律可言。
“右側……時序混亂,悖逆無常。”
最後是後方。燒餅緩緩飄出,一直保持著原本的模樣,並無絲毫變化。
“後方。”洪浩眼中精光一閃,“大姐,我們須反向而行,才與外界時辰一般。”
夙夜此刻麵色肅然,徹底明白了洪浩測試時辰流速方法的巧妙,說來還要歸功於她賭氣一扔。
洪浩心中一動,側臉斜望肩頭大招,“大招,呃……你能分辨這四個方向的不同之處麽?”
大招耳朵極速顫動,似乎在極力分辨四個方向的不同,然而它雖是諦聽,也不知是年幼的緣故,還是因為時間流逝本就寂然無聲,連最細微的聲音都不曾有,它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咕——”大招搖搖頭,表示自己還不曾有這般本事。
其實這對它來講本來不算事情,就算是進入流速異常的區域,對它而言全無影響,絲毫不影響它在九幽穿梭,是洪浩自己因為要精準把控時辰,這一層才如此艱難。
大招的回答,原本也在洪浩意料之中。畢竟,小家夥已經盡力。
無妨,反正現在已經探明方向,隻管趕路即可。
但他也不敢大意,誰知這路徑是否筆直,就這般便可一路尋到下層入口?
故而,他也不敢全力施為急行,隻用功法托舉那一小塊燒餅在前方邊探邊走,夙夜在他身後跟隨。
果然,如此飛了十餘裏,前方探路的燒餅瞬間腐敗。
洪浩連忙停住,知曉不能繼續向前……這一回又要重新確定方向了。
無奈,隻得再次掐起一小塊燒餅,先試探左邊——燒餅瞬間停滯。再試探右邊——這一回對了,燒餅並無變化。
“大姐,往右走。”
現在篤定這條路並非筆直,而是曲曲折折在不斷偏移轉向。
前行距離並不規律固定,長時幾百上千裏路也有,短時一二裏也有……如此也不知行了多遠。
洪浩不由得暗暗叫苦——盡管每次都隻掰一小塊燒餅,目力能瞧見即可,可自己手上的燒餅,遇到轉向就得重新試探,終歸是越來越小。
終於,洪浩手中的最後一點燒餅碎屑,在一次關鍵的路徑校準後,徹底消耗殆盡。
他攤開空空如也的手掌,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舉目四望,那死寂的荒原依舊無邊無際,昏黃的天幕下,絲毫不見下一層入口的蹤跡。
“燒餅……用完了。”洪浩無奈長歎一聲,開始後悔沒有多帶幾個。
夙夜的心也隨之一沉。沒有了燒餅探測,他們在這片錯亂的時空中,幾乎與盲人無異。
“那你可還有其他吃食或……物件?”她問向洪浩,同時告知:“我不喜歡帶些俗物,莫要指望。”
其實瞧她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爛衣衫,便知身無長物。女人麽……
“我也沒帶其他物件……”洪浩一探懷中,空空如也。
他靈機一動,彎腰從地上撿起一小塊此地的灰黑色石子,運力向前方拋出。
然而,那石子毫無異常地飛出一段距離後落地,與此地萬物一樣,對時間的變化毫無反應。看來想要投機取巧是行不通。
“不行……此地的土石早已同化,無用。”洪浩低頭喃喃自語。
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自身,忽然福至心靈!他抓住自己外袍的一角,“刺啦”一聲,用力撕下了一條約兩指寬、一寸長的布條。
“試試這個。”他再次運轉混沌之力,小心翼翼地將那截布條向前方送去。
布條緩緩飄入前方區域——隻見那原本還算結實的布料,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色,脆化,像是經曆了百年風吹日曬,很快變得如枯葉般脆弱,最終無聲無息地碎裂成無數細微的纖維塵埃,消散不見。
“有效。”洪浩大喜,“衣物亦是外來之物,”
雖然布條的變化不像燒餅腐敗那般快性,但老化過程同樣清晰無誤地指明了時間的異常流速。
“走這邊。”洪浩根據布條測試結果,再次確定了方向。
於是,在這詭異的荒原上,洪浩不斷從自己的外袍,長褲上撕下布條,用以探路。每確定一次方向,他的衣物就減少一部分。
盡管知曉了布條的珍貴,每次都隻用極小一塊,但這廣闊無垠的荒漠,似乎永無盡頭。
夙夜跟在他身後,看著洪浩原本整齊的衣衫逐漸變得破破爛爛,露出下麵結實的臂膀和小腿,心情複雜無比。既覺此法滑稽荒誕,又深知這是無奈之下唯一的希望。
一身通天修為有個毛用,這裏無須打打殺殺,修為再高能憑空變出一個燒餅麽?能憑空變來一套衣服麽?
不知又行進了多遠,他能撕的布料,幾乎都用完,隻剩下……貼身的褲衩。
洪浩終於再次站定,並不講話,隻回頭瞧了一眼夙夜。
夙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我已經脫無可脫,撕無可撕,你若再無動於衷,那少不得我隻有笨鳥先飛,飛鳥之影了。
好在她也是分得清輕重緩急之人,此刻自然沒有觀鳥的雅興。
隻聽身後傳來一陣細微的“窸窣”聲,以及幾聲布料撕裂的輕響。片刻後,一件疊得還算整齊,卻明顯缺失了不少部分,顏色黯淡的外衣裙被遞到了洪浩眼前。
“省著點用。”夙夜的聲音強作鎮定,卻難掩羞澀。
無論如何她也想不到,自己先前主動投懷送抱,此刻又心甘情願寬衣解帶……
洪浩如獲至寶,連忙接過,觸手處布料細膩,似乎還帶著一絲溫熱。
他立刻集中精神,小心翼翼地從那件破損的外衫邊緣撕下極小一條,再次開始了探路。
依靠著夙夜的這些布料,兩人又艱難地前行了一段曲折的路程。
隻不過布條在一次次測試中不斷消耗,夙夜給出的布條很快也見了底。
洪浩歎一口氣,躊躇如何開口讓大姐明白並非他是登徒子,而是形勢比人強。
“拿去,這已是所有了,若再找不到……”不待他講,又一件質地不同的內襯衣衫從身後遞過來。“我便不管什麽時辰流速,隨心所欲了。”
此刻的她,身上僅剩下那件最貼身的褻衣和內裙。
洪浩戰戰兢兢接過,額頭汗水滴落——老實講,若是這回還是不能找到入口,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一回一路順暢,每次探明方向,皆可以行千裏之上。
內村衣衫隻用一半,一直安靜蹲在洪浩肩頭的大招猛地人立而起,耳朵豎得筆直,指向正前方,發出了極其興奮而又急促的“咕咕咕咕!”叫聲,小爪子甚至焦急地拍打著洪浩的肩膀。
洪浩和夙夜同時一個激靈,猛地抬頭向前望去。
隻見在視線的盡頭,那永恒昏黃,無邊無際的荒原地平線上,竟然極其突兀地矗立著一片巍峨浩瀚的陰影。
定睛細看,分明是連綿起伏,氣勢恢宏的宮殿群的輪廓。飛簷鬥拱,殿宇層疊,雖然看不清細節,但那宏偉壯麗,與此地死寂荒蕪格格不入的景象,帶給兩人無比的激蕩和震撼。
洪浩錯愕道:“我聽別人講,九幽三層乃是萬古荒原,怎會……怎會有如此宏偉宮殿?”
這與公羊旦和他講的完全不同,超出了他的認知。
洪浩與夙夜壓下心中的驚疑與震撼,也暫時忘卻了幾乎衣不蔽體的窘迫,朝著那突兀出現的,神秘而雄偉的宮殿群加速前行。
越是靠近,那宮殿群的細節便愈是清晰,也愈加顯得宏偉非凡。巨大的石柱擎天而立,其上雕刻著早已湮滅於歲月的古老圖騰;殿宇的飛簷如同巨獸的利爪,刺破昏黃的天幕;整體建築風格粗獷、古老,充滿了洪荒磅礴的氣息,與現今所知任何流派的建築都截然不同。
更令人心悸的是,越是靠近,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上古的蒼茫威壓便越是濃重,仿佛那並非死寂的宮殿,而是一頭沉睡萬古的龐然巨獸。
終於,兩人抵達了宮殿群外圍。巨大的宮門早已坍塌破損,露出內部幽深廣闊的庭院和重重殿宇。站在那巨大的殘破石門下,人類顯得如此渺小。
“這絕非九幽自身所生之景……”洪浩仰望著那些動輒數十丈高的巨大石構,喃喃道,“倒像是……某個遠古遺跡,不知為何墜入並留存於此地萬古荒原之中。”
夙夜感受著空氣中那股讓她神魂都微微顫栗的蒼茫氣息,忽然開口道:“這股氣息……銳利、殺伐、卻又帶著一絲原始的威嚴……我似乎在某些最古老的典籍殘片中感受到過類似的描述……像是……西方庚金之主,執掌殺伐的……”
“什麽?”洪浩見她神神叨叨,卻又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不禁奇怪。
“隻是猜測……”夙夜語氣也不確定,但眼中卻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這股氣息竟讓她產生了一種奇異的……親近感?
兩人小心翼翼地踏入宮殿範圍。一進入其中,那股時間錯亂的粘滯感和不連貫感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恒定的時空穩定感。仿佛這片宮殿自身形成了一個獨立的領域,隔絕了外界萬古荒原的恐怖法則。
一個日晷證實了洪浩的猜想。——此間雖無太陽,但洪浩特意在日晷前駐足觀察,發現日晷指針上的光影在緩慢移動,與外界時辰流速一致。
他甚至知曉了現在正是外界的寅時,而外界寅時還是夜晚,根本無法顯現光影。
宮內極其廣闊,到處是殘垣斷壁,但依舊能想象出其完好時的壯觀景象。他們穿過巨大的廣場,越過傾頹的廊道,一路深入。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無形的牽引力在引導著夙夜。她不由自主地朝著某個方向走去,越走越快,甚至連身後的洪浩都幾乎跟不上。
“大姐?”洪浩察覺到她的異常,連忙跟上。
夙夜仿佛沒有聽到,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前方一座相對保存完好的主殿所吸引。那主殿的大門乃是由某種未知的白色金屬鑄造,上麵布滿了雷霆與獠牙交錯的古老紋路,雖曆經無盡歲月,依舊散發著令人皮膚刺痛的鋒銳之氣。
她走到那巨大的金屬門前,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金屬的刹那——
“嗡——”
整座主殿猛然一震!那扇巨大的金屬門上的古老紋路驟然亮起刺目的白金色光芒!一聲仿佛來自太古洪荒的、威嚴無盡的嘯聲,猛地自殿內深處爆發出來,瞬間席卷了整個宮殿。
洪浩被那聲嘯叫震得氣血翻湧,連連後退,眼中滿是駭然。
而夙夜,則完全被那白金色的光芒吞沒。
“夙夜大姐。”洪浩大駭,想要衝上前,卻被一股無形而磅礴的力量猛地推開,根本無法靠近。
光芒之中,夙夜的身影若隱若現。她發出一聲痛苦與解脫交織的呻吟,周身衣物在那熾盛的光芒中盡數化為飛灰,露出完美卻布滿玄奧白色虎紋的胴體!
“白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