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隱的獨目掠過水麵時，月光在沼澤上碎成千萬片銀鱗。腐葉下的暗流突然翻湧，卷起一具半溶的青銅人偶，人偶空洞的眼眶中鑽出藤蔓狀的紫黑色菌絲，瞬間纏住吳剛的機械足踝。齒輪間爆出的火星點燃菌絲，火焰中卻傳出少女的啜泣——那聲音分明是三個月前被獻祭的織娘。
    “是魂菌。”吉巫的斷尾掃過火光，冰晶蜈蚣的殘肢觸及火焰時，竟結出霜花。霜花綻裂的刹那，整片沼澤突然倒懸，腐水逆流成瀑，將三人衝入由青銅鏡麵拚合的地下空腔。鏡麵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修隱剜目那日的真相：星砂並非從眼中流出，而是巫祝用骨錐從後顱鑿入。
    空腔深處傳來織布機的吱呀聲。吳剛的機械臂插入鏡麵裂縫，扯出的不是銅片，而是沾血的麻線——線頭連接著懸在穹頂的蠶繭，每個繭內都裹著抽搐的活人。吉巫的蠱蟲紋路在頸側暴突，她認出這些是去年洪災中失蹤的繡工：“他們在用活人織魂錦！”
    修隱的黑刃刺向蠶繭，刀刃觸及繭殼的瞬間，鏡麵突然融化。青銅液體裹住他的右臂，在皮膚上蝕出與巫祝手杖相同的咒文。咒文亮起的刹那，他看見幻境：自己跪在青銅織機前，將星砂混著人血填入梭子，而吉巫被鐵鏈懸在梁上，冰晶蜈蚣正從她耳中鑽入顱腔。
    幻象被蒸汽的爆鳴撕裂。吳剛扯斷被菌絲侵蝕的右腿，過載的蒸汽爐噴出冰霧——這是用吉巫的蠱血淬煉的極寒之氣。觸及蠶繭的刹那，繭內突然伸出數百隻青灰色的手，指尖彈出的骨針直取三人要害。吉巫的斷尾卷住修隱的腰身疾退，冰晶蜈蚣的虛影撞碎七根骨針，殘片卻在地上凝成帶咒文的鐵蒺藜。
    “他在喂養鏡妖。”修隱的獨目滲出銀血，星砂在瞳孔中凝成箭頭，指向織機後方蠕動的青銅鏡麵。鏡麵突然凸起人臉輪廓，巫祝的半張臉從鏡中擠出，另半張臉仍留在鏡內——留在鏡中的那半張臉，赫然是被獻祭的織娘麵容。
    吳剛的蒸汽錘轟向鏡麵，卻在觸及的瞬間被鏡妖吞噬。錘頭從另一麵銅鏡中穿出，重重砸在他自己左肩上。機械關節的碎裂聲中，吉巫突然悶哼——她的後頸不知何時爬上一道鏡紋，冰晶蜈蚣的尾部正被紋路緩緩吸入皮肉。
    “別碰鏡子！”修隱的黑刃脫手飛旋，刀身裹著星砂切入鏡妖本體。刀刃沒入的刹那，萬千鏡麵同時映出巫祝的真身：他的左半身由星砂凝成，右半身卻是無數鏡麵碎片拚合的人形，心髒位置嵌著織娘跳動的眼球。
    吉巫的蠱蟲紋路在此刻徹底暴走。冰晶蜈蚣撕開她的後背鑽出，通體流轉著鏡麵般的冷光。蜈蚣口器咬住修隱的黑刃，星砂與蠱毒交融的刹那，刀身突然暴長三倍，劈開層層鏡麵直取巫祝心口。
    鏡妖的哀嚎震碎半數蠶繭。墜落的活人軀體在觸地前突然僵直，七竅中鑽出青銅色的蠶絲，絲線交織成網，將吳剛的機械殘軀纏成繭蛹。修隱的獨目突然失焦——巫祝的星砂左臂穿透鏡麵，手指插入他後顱的舊傷，正在抽離記憶中的星砂。
    “當年你自願成為容器。”巫祝的聲音混著鏡麵碎裂聲灌入耳道，“現在的反抗，不過是星砂的本能抽搐。”
    吉巫的尖嘯撕破混沌。她的身軀正在鏡化，右腿已變成剔透的水晶，卻用最後的氣力將冰蠶絲甩向織娘的眼球。絲線穿透跳動的眼球瞬間，巫祝的鏡麵身軀突然皸裂，修隱趁機反手扣住那隻抽取星砂的手，黑刃帶著同歸於盡的決絕刺入自己左胸。
    刃尖穿透兩顆心髒的刹那，整座鏡窟開始崩塌。修隱抱著鏡化的吉巫殘軀墜落，吳剛用最後的蒸汽動力扯碎蠶繭網。在墜入腐水的前一刻，他們看見巫祝的殘影在潰散前冷笑——那笑聲凝成實體化的青銅蠶，鑽入了織娘空洞的左眼眶。
    沼澤恢複死寂時，修隱從泥水中撈起吉巫的殘軀。她的右半身已完全晶化，左眼卻詭異地轉動著，瞳孔深處映出千裏外雪山之巔——冰棺的裂縫正在滲出青銅蠶卵，而棺蓋上，赫然印著織娘臨終前繡完的半幅星砂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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