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之時，東寧府城細棉線價已是漲到二兩一包，還是有價無貨。這就是眾人齊心囤線注定會帶來的後果之一，名為惜售觀望。難得有人拚財力，尚有存線的人家都希望能賣個更高的價錢，有餘棉的人家也都是隻撚製細線了，好趁著春風多賺一些。
    另有一些人見跟風慢了一拍就將心思轉到粗棉線上，然而尋人問過粗線改細的本錢與時間花費後就明白不值當犯險，棄了心思，重回跟風大軍中。
    又是四天過去，八月初六，東寧府成了附近府縣的細棉線收納中心，車隊此來彼往，很有些線商離著府城還有十來裏就被趙家人攔了接貨，半分價錢
    也不講，有多少要多少，然而就這樣，趙老爺還是遠沒有收到心中的線量，連著前麵收的共計三萬五千包多些。
    其餘商家收到手的線合算起來兩萬六千包上下，其中府城馬家占了大頭。
    除去趙家不計，這些商家中沒一個是要正經做棉線買賣的，皆是想趁著難得機會賺個趁手快財。府城線價由此漲到了二兩四錢七一包，對比七月末的一兩六錢六，單看並不算漲得很高，然而這才是一月之限的開頭，委實是漲幅驚人了。
    此時，趙白玉與千衣蝶正在莊中大榆樹下歇涼，閑聽林更生講述打聽來的熱鬧光景。目下實連百裏內的細線也快收盡了，明天之後就會是一天一個價了。千衣蝶笑盈盈，想著現在人心還有懷疑與浮動，趙老爺要是再不出手壓壓價，後邊要想壓回來就是事倍功半。
    趙白玉道：“這樁怪買賣上，我又想通一點，八九摘新棉，八月正是舊棉將盡、新棉未收的最要命時段。傻妹妹，是否？”
    千衣蝶笑盈盈，賞了瘋少爺一杯茶水。
    梁九德搖了搖頭，心上越為不解，明明就是自找虧吃的天大傻主意，可弄到最後反倒是傻姑娘置身事外看熱鬧了，天大怪事。
    林伯到現在都還繞得糊塗，忍不住道：“二少爺說得對，眼下差些時日才到大收新棉，別人家就是想大量撚線都辦不到。換了往常，線價漲成這樣，老爺必是笑到合不攏嘴，現在卻是愁得吃不下飯。邪性。”
    千衣蝶道：“哪邪性了。林伯，你要這樣想，約定才過去六七天，線價就是接近三兩三了，而囤線就算加上兩萬包保錢也還不到約定的一半，到了月末線價休說漲到四月，縱是五兩也不無可能，到時趙老爺要麽是毀約賠銀子，要麽是如數交線，前者不說，若是後者，咱們這邊拿了線那邊趁著價高全數拋貨，白賺一筆。趙老爺不愁才是怪事呢。”說完就是得意的笑。
    以目下的種種情勢，加上馬家的存心敵對，趙老爺忙到月末也難實囤七萬包。也就是說隻要不出意外，千家九小姐已是贏定了。
    花蕊道：“林伯，小姐不是說了嘛，那是神仙做買賣的法子，咱們凡人遇上定是要吃虧的。”
    林伯想想也對，抬頭望天，心上感慨神仙就是神仙，這等古怪生意法也能整得出。
    梁九德道：“二少爺，老酒不通生意，可想知道令尊要怎麽壓價才能不虧。”
    趙白玉笑了笑，道：“我爹在商事上的氣魄非同一般，明個必會以傾其所有之勢打壓線價。”
    一氣全拋？
    梁九德聽得一怔，欲要再問，心上驀然醒悟，暗道好手段，麵上卻是裝著糊塗不解，在那苦苦思索。
    林家父子是真糊塗，心裏想著這要是一氣拋了線哪裏還有線給九小姐，說不得就要提前輸掉這樁生意。望向二少爺求解釋。
    趙白玉無意拿喬，就當閑擺龍門，給林伯父子分解其中微妙。
    眼下府城消息尚有含糊之處，馬家極力囤線的目的隻在為難趙家，順道借趙家的東風賺些銀子，若見趙老爺全力出貨，心有狐疑之下必會擔心高價接線爛在手裏，第一個念頭必會是看看再說。馬家不動，大商客必是跟風不動；大商客不動，餘下的中小商加一起也絕接不下萬包線，畢竟他們的銀子已有大半用在囤線了。為此，大致上趙老爺隻需用到一萬包上下的線就能將價壓回一兩八九左右。
    等到馬家反應過來，著人收線時，趙老爺暗布的人手早就從憂心線價暴跌的膽小商客手中補回賣線了，銀子隻是不虧，賺得是線。賣線商客本錢低，是以銀子還是有得賺的，賠得是線。唯有馬家要叫苦，不想前麵的努力白費，就要再次猛抬線價，否則趙老爺作夢都要笑醒。隻不過這法子隻能用一次，第二次就不靈了。
    果如先前所思，梁九德心中再讚一聲好手法，麵上裝出恍悟，道：“自古商事如戰事，果然不假。隻是萬一要是馬家決定退出呢？”
    趙白玉笑而不答，望向傻妹妹。
    千衣蝶笑眯眯地道：“你們覺著本姑娘為什麽要布設一個雙麵小密探？閑著無聊麽？明天過後就是時候讓馬家知道趙老爺與他二兒子做了某個約定，至少囤線十萬包，馬家必會是精神十足，再無萬一。”
    這一招反間計中計著實陰損到讓人歡喜，梁九德尖尖地笑了。
    趙白玉道：“昨天早上史家作坊又有數十人手進去，該就是小何說的馬家從外府找來的木匠。馬永孝確是有些長進。隻不過牙弓生意單有木匠沒用，還要人手穿線，一月之內他們絕無法大折騰，到頭來還是會想法對付作坊。現在作坊裏有不少女人家，隨便弄點事就足以讓大嬸子小媳婦不敢來了。老酒，你是來尋親的，要是有個閃失可不好，去城裏百木聚住吧。”
    梁九德搖搖手道：“就愛這裏的清靜。不妨事，我命硬著呢，教匪追殺都逃過來了，一群混混能比教匪強了？”
    見他堅持，趙白玉也就不勉強了，繼續說事。
    實也無須多為擔憂，莊子裏有極多布置，對付混混絕沒問題，這回要是拿著了人，不難得到馬家有心尋事的鐵證。
    到得下晚，趙白玉帶著千衣蝶回天華，老老實實的抄經，再有兩天，罰下的兩百卷就能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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