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永孝昨個做東，請衙門裏的尤師爺喝了半晚酒，先前剛醒，洗漱後清醒了五分，看著錯字大半的趙家小賬，精神陡增到十分，連連點頭。
    一旁的翠茵探頭瞄了瞄，心上覺著有古怪，卻是沒直說，打趣道：“這都是什麽鬼字，辦事也不盡盡心。虧馬爺還點頭，想是酒沒醒哩。”
    馬永孝道：“小美人，你是見多才子就以為人人都會識字吟詩了。他一個小乞丐哪裏認得幾個字，又是大晚上的按著賬本照葫蘆畫瓢，齊整無錯就有假了。難怪要囤十萬包，真沒想到單是下訂的生意就如此驚人。”
    馬三少這話，翠茵豈會不知，然她隻是心上有疑，並無切實頭緒，既然馬三少信心十足，也就懶得多費心思，去了裏屋，對鏡補妝。
    史大虎那邊專等著馬大人話裏的驚意，趁勢接道：“可不是，小的那遠不及百木聚，可五千包線也就是剛夠應付四五大商。趙家囤線分明是有意扼住小的這邊的喉嚨。”
    馬永孝心下盤算開了，過得一會，與史大虎密議起來。
    今個趙白玉與千衣蝶沒去東寧府城，就在天華，一是完成最後的抄經，二是去城外老胡家，替趙燕靈清點盤理收來的細棉線。趙燕靈沒打算給大哥添亂，收的線都是從遠處著手，主要是靖江府與北邊的宣德府，皆是漕運水道相通。
    千衣蝶自存線地窖裏走了上來，對著趙白玉甜甜一笑，心上想著大娘年輕時的脾氣必是極厲害極剛硬的，今回賺銀子倒在其次，分明是打算教訓一回落千家臉麵的馬家。
    然有一事，千衣蝶心中不解，大娘收線是比馬家要快上一些，可也隻是一些，是怎麽弄到這麽多的？
    趙白玉觀情知意，附耳過去，低聲笑語枕頭風。
    千衣蝶糊塗了，再要相問，心上恍然想起大娘教訓馬永孝那回正說過她與靖江府同知的夫人是金蘭姐妹。
    借官眷之力，有些事確實會方便極多。
    趙白玉感慨地道：“這便是爹死逼我科舉的原因之一，有財有勢方為圓滿，方能萬事方便。”
    千衣蝶道：“其實你並不反對混個功名，讓你極力排斥的正是趙老爺心中的官道，你想當的官兒與趙老爺心中的官兒完全不是一回事。你想當的官，是那種想著變革，弄出些新東西的折騰官，不管最後成不成，都會是因循守舊的死敵。公君，現在就我們兩個，說說心裏話，有沒有想過老爹去見祖宗後才科舉當官？”
    趙白玉瞄瞄四周，見下人們都在遠處，飛速點頭。
    這些年來，偶爾間，他確曾想過待得父親百年之後便與大哥分立門戶，分多少家業無所謂，然後去科舉，當一個沒有任何牽掛的官，好好折騰一番，不計成敗。
    千衣蝶笑盈盈地道：“是個好誌向，不過還是放棄的好些。你那種折騰官放在幾百年後還會有一展身手的可能，現在隻能是自找罪受。朝廷安穩得越久，大小官越是不願折騰，你折騰，他們便折騰皇帝，看誰先挺不住。”
    趙白玉笑道：“這話可真傻，誰敢折騰天子？”
    “嘁，堂堂趙家二少爺還要我這個小女子說一說宋神宗的典故麽？一個姓王的相公大搞變革折騰官場，大臣們就往死裏折騰皇帝，最後皇帝挺不住了，出手收拾了王相公，我有說錯麽？”
    天大傻話，可要是簡了說，還真就是那麽一回事，趙白玉也就不做辯駁，大笑著拉過傻妹妹，去尋老胡要瓜吃。
    表少爺與九小姐親至，老胡哪裏會怠慢，一應事早有準備，抱來一個大西瓜，井水鎮得冰涼，揮刀就要切。千衣蝶見狀忙是嬌呼刀下留瓜，接過刀，攔腰一刀切兩半，自拿一半，要過一柄大勺，開心挖著吃。
    老胡深為九小姐豪爽到半點沒講究的吃相所震憾，眨巴眼後將餘下半個瓜切作六片，挑了中心的兩片遞給表少爺。趙白玉也是熱渴壞了，接過就吃。
    千衣蝶吐出嘴裏的黑亮西瓜子，心中的瓜子情結再一次泛起漣漪，忍不住向老胡問起現時都有多少人種瓜，又有多少地是用於種瓜的。
    老胡常年在宅裏做事，可家裏一樣有田要種，農活上不比鄉間老農差，現在吃的瓜就是胡家自己種的，一一為九小姐開說。
    千衣蝶邊吃邊聽邊點頭，想著原來古朝人很早以前就通過經驗知道沙土地種瓜最甜了，就是還沒有專一大規模種瓜賣的人家。
    專門大規模種瓜的人家？
    老胡哪知千衣蝶的心思，隻做小姐又犯傻，給九小姐分解種瓜的難處。
    不是世人不想專以種瓜為生，實在是小戶人家辦不到，大戶人家不想辦。種瓜傷地，且長熟的瓜既比不上米麵的抵饑扛餓，也比不得米麵的好收存，所以小門小戶的都是挑些不好的地種些吃吃，也沒法多種；糧食收成事關一縣錢糧賦稅，錢糧又關係著縣尊大人的前程，為此官府看得很緊，一旦發現糧田種瓜就會抓人打板子，大戶人家也就不願討那麻煩，想吃瓜，去瓜果鋪子裏買就是，反正花不了幾個錢。
    趙白玉放下瓜皮，笑語：“本朝初，大亂初定，一切種糧為首要，管得自就是嚴，宣帝爺之後就沒那麽嚴了，到了現今，隻要不是上千畝的種，送些銀子打點，官府那就不管了，不然果鋪裏麵哪來的好瓜賣。隻不過改做瓜田的糧田一樣要按原先糧田的收成來繳糧食，半點不準少，所以一般人家不願自找麻煩，大戶人家才有那個閑情與財力。傻妹妹，你問這個做什麽？”
    千衣蝶道：“我一直在想這回賺到足夠本錢之後要做什麽買賣才好，現在有決定了，就是瓜子鋪，西瓜子就是其中之一。公君，我要種朝陽花，至少先種幾十畝，越後越多，隻是種瓜都有那麽多麻煩，就別說種花了，打點官府的事就靠你了。”
    “小事，包在哥哥身上，隻是瓜子真會有你說的好吃麽？老胡，你覺著呢？”
    老胡咯吧嚼碎一顆瓜子，吐出來後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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