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第七次重生時看見那具骷髏的。
    它卡在祠堂的房梁上，姿勢與三百年前上吊的七叔公完全相同。更詭異的是，骷髏的眼窩裏湧出銀白色沙礫，在供桌鋪成《陶氏宗譜》的殘頁。當我想觸碰時，沙礫突然化作青煙，裹挾著祠堂裏所有牌位滲入我的皮膚。
    "落地為兄弟……"村長在子夜敲響銅鑼，沙啞的嗓音混著風鈴的顫音。整個村莊的燭火突然變成青白色，照得人臉都像敷了層香灰。我看見鄰居阿強正用指甲刮著牆皮，碎屑簌簌落下，竟與祠堂骷髏的指骨紋路吻合。
    最恐怖的是那壇埋在後院的酒。每當月圓之夜，壇壁就會滲出赭色液體，氣味與祠堂的香灰相同。三日前我挖出酒壇時，裏麵浮著半張人臉——正是我自己的模樣，但眼角垂著銀絲，分明是七叔公臨終前的症狀。
    "得歡當作樂啊……"阿強在酒肆裏突然掐住我的脖子，他的瞳孔變成豎直的金色，指甲暴長三寸。當我想反抗時，酒客們突然齊刷刷轉頭，他們的麵孔正在急速衰老，皮膚皺縮成供桌上的香灰。更可怕的是，銅鏡裏的我，眼角也垂下了同樣的銀絲。
    祠堂在第七次月圓時崩塌。房梁上的骷髏突然墜地，碎裂的指骨間湧出青煙，將《陶氏宗譜》的殘頁燒成灰燼。我看見所有村民都在灰燼中重生，他們的身體半透明，內髒裏浮動著銀白色沙礫。當東方既白，我發現自己的指縫也滲出了同樣的沙礫，每粒沙都在複述著族譜裏被劃去的名字。
    "盛年不重來……"老嫗在村口織著喪服，絲線竟是銀絲與頭發混編。她枯爪指向後山，那裏新立的墓碑竟刻著昨日暴斃的村民名字——包括阿強，以及銅鏡裏的我。當我想逃離時，發現雙腳已化作香灰，每走一步都在身後留下碑文的痕跡。
    歲月在第十三次重生時顯形。我看見第一具骷髏從祠堂房梁誕生，它的指骨間垂著銀絲，與三百年後我的症狀完全相同。整個村莊突然沉入地底，村民們的身體化作青煙，裹挾著《陶氏宗譜》的殘頁滲入新的祭品。當銅鑼再次敲響時，我聽見自己的骨骼在發出風鈴的顫音，而供桌上的牌位，正浮現出我此刻的麵容。
    祠堂地窖的銅鎖在子夜自動崩裂。
    黴變的族譜從石壁滲出，紙頁間卡著銀白色發絲，每根發絲都在重複著相同的場景：三百年前，七叔公在梁上懸繩時，供桌下的泥土突然塌陷，露出半截青銅匣子。匣麵刻著的咒文，與我掌心的銀絲紋路完全吻合。
    "何必骨肉親……"老嫗的喪服突然自燃，灰燼中浮出三具骷髏。最中間的那具戴著青銅麵具，眼眶裏垂落的銀絲，竟與祠堂梁上骷髏的殘骸相連。當我想後退時，發現地窖入口已化作墓碑，碑文正是三日前暴斃的村民名單。
    最恐怖的是青銅匣子裏的秘密。當我撬開生鏽的機關時，匣內湧出的不是珍寶，而是半凝固的銀白色液體——與村民眼角的銀絲、我指縫滲出的沙礫，以及老嫗織喪用的絲線完全相同。液體中浸泡著本殘破的《陶氏宗譜》，最末頁赫然寫著我的生卒年，死亡日期正是今夜子時。
    "及時當勉勵啊……"七叔公的骷髏突然從梁上墜落，碎骨間垂落的銀絲纏住我的脖頸。整個地窖開始坍縮，石壁滲出青煙，將我與骷髏裹成繭狀。我看見三百年前的村民在煙霧中重生，他們的身體逐漸透明，化作銀絲滲入新的祭品。而銅鏡裏的我，眼角銀絲已蔓延至心口。
    歲月在繭中失去意義。我看見第一縷銀絲從七叔公的眼眶誕生，纏繞著陶氏一族的血脈，在宗譜上刻下永恒的詛咒。當銅鑼聲穿透繭殼時，我發現整個村莊已沉入地底，村民們的骷髏在銀絲中起舞，每根骨頭都在複述著相同的咒文："陌上塵，輪回身，骨肉親，銀絲牽……"
    破繭時刻，老嫗的喪服突然裹住我的身體。織錦上的銀絲瘋狂生長，刺穿我的皮膚，在祠堂地磚上繡出新的碑文——我的名字，以及三百年後某個祭品的生卒年。當晨曦刺破地窖時，我聽見自己的骨骼在發出風鈴的顫音，而掌心的銀絲，已化作青銅咒文，將我的命運與陶氏一族的詛咒，永遠鐫刻在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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