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饕餮吞殘陽, 鼎鑄忠魂血。 菌花噬腐惡, 井照千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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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陽如熔金,將茅山渦村染成妖異的絳紅色。我站在村口老槐樹下,看著李明輝那輛黑色奧迪碾過滿地菌花,車尾氣在暮色中化作青麵獠牙的饕餮。這畜生吞了半座村子的墳地,此刻正打著飽嗝往縣城駛去,後座上躺著縣長千金訂婚宴的請柬,燙金紋路在夕陽下泛著腐肉的光澤。
    "張守拙!"李明輝突然搖下車窗,翡翠尾戒在方向盤上敲出脆響,"明日晌午,縣裏來人丈量土地。你若聰明,就該學學這老槐樹——"他指了指被雷劈焦的枝幹,"該斷則斷!"
    我彎腰拾起塊帶血的石頭,那是今晨王寡婦在祖墳前磕頭留下的。血跡已滲進石縫,像極了三十年前我爹為護橋墩被鋼釺刺穿的掌心。"李總可知,這槐樹是洪武年間栽的?"我掂量著石頭,"當年朱元璋屠功臣,有棵槐樹突然攔住禦駕,說"君不可濫殺忠良"。你猜怎麽著?"
    李明輝臉色驟變。我猛地擲出石頭,車窗應聲而裂,血石嵌進真皮座椅:"那樹根須紮進十八層地獄,專吸貪官汙吏的黑心肝!"
    子夜,李氏祠堂燈火通明。我踹開朱漆大門時,李明輝正踩著祖宗牌位給開發商倒酒。滿桌鮑魚熊掌間,赫然擺著化工廠環評報告。
    "諸位鄉親,"他舉起酒杯,翡翠戒指在琉璃燈下泛著綠光,"古有商鞅變法,今有明輝開疆。這杯酒,敬咱們村的"改革開放"!"
    我奪過酒杯潑在地上,酒液滲進"李氏宗親"的牌位縫裏:"商鞅變法先變己心,李總變法先變祖墳?"轉身抄起供桌上的族譜,"洪武三年,李家先祖李善長立規矩:"寧舍萬畝田,不毀半寸山"。如今這族譜,倒成了擦屁股的草紙?"
    突然,人群中竄出個黑影。是小剛,那個爹媽臥病在床的窮小子。他攥著李明輝塞的信封,裏麵是給老娘換腎的三十萬支票。
    "張老師,對不住……"他膝蓋一軟跪在地上,支票飄到供桌下沾滿雞血。
    我扶起他,指尖觸到支票上"器官買賣中介費"的暗紋:"小剛,你可知這錢沾著多少孩子的血?城南黑市,一個腎夠買下半條街!"
    話音未落,祠堂梁柱突然發出呻吟。抬頭望去,百年檀木梁上竟滲出暗紅血珠——正是李明輝強拆老井時,壓死的那窩蝙蝠的血。
    暴雨傾盆那夜,我帶著村民在青石河堤上築起人牆。李明輝的推土機在泥濘中咆哮,探照燈將雨幕撕成碎片,照出對岸化工廠排汙管像條劇毒的蝮蛇。
    "張守拙,你擋得住推土機,擋得住時代潮流嗎?"他站在履帶上,定製西裝滴水不沾,"知道縣裏怎麽評價你們嗎?"阻礙發展的絆腳石"!"
    我脫下蓑衣,露出脊梁上猙獰的傷疤——那是九八年抗洪時,替全村擋洪水留下的烙印。"李總可知刑天舞幹戚?"我抓起把河泥拍在胸口,"頭可斷,誌不可屈!這河堤就是我們的幹戚,這滿河泥沙就是我們的鎧甲!"
    突然,小芳嬸抱著牌位衝進雨幕。她丈夫的靈位在暴雨中泛著幽光,身後跟著二十三位抗洪烈士的遺孤。孩子們舉著火把,在雨中圍成不滅的圓環。
    "李明輝!"小芳嬸將靈位插進河堤,"你拆得了房,拆得了天地良心嗎?"
    李明輝突然踉蹌後退,翡翠戒指掉進泥潭。他永遠記得,十二歲那年發高燒,是小芳嬸用祖傳銀元換來盤尼西林——那枚銀元此刻正嵌在靈位底座,泛著青冷的寒光。
    化工廠爆炸那夜,我背著老楊頭衝進火海。濃煙中,李明輝蜷縮在保險櫃前,懷裏緊護著個鐵盒——不是賬本,而是村民們三十年前摁滿血手印的修橋聯名信。
    "他們……他們要燒了這個……"他咳出黑血,翡翠戒指在火光中碎裂,"當年說好要建希望小學的……"
    老楊頭突然掙脫我,用身體撲滅鐵盒上的火苗。老人後背燒得滋滋作響,卻把聯名信舉過頭頂,如同捧著聖經的信徒:"李家小子,看看這血印!你爹當年為撈掉進鋼爐的入黨申請書,被鐵水吞了半邊身子!"
    火光中,我分明看見李明輝西裝內袋飄出張泛黃照片——竟是三十年前我爹帶他修橋時的合影。照片背麵用鉛筆寫著:"明輝,橋要修,心更要正。"
    春分祭祖大典,我在老槐樹下支起青銅鼎。李明輝穿著粗布衫趕來,尾指纏著黑布條,手裏捧著化工廠廢墟取的土樣。
    "張老師,教我寫懺悔書?"他忽然跪下,火場燎傷的疤痕在晨光中泛紅,"不是給紀委,是給……給老井裏的魚,給王寡婦家的牌位……"
    我接過陶罐,將毒土倒進鼎中。鼎身饕餮紋突然泛起幽光,映出三十年前李明輝他爹跳進洪流搶修橋墩的身影。
    "看好了!"我將族譜投入鼎中,火焰瞬間變成碧綠色,"這是李家先祖在教你:人可窮,誌不可短;財可貪,德不可喪!"
    李明輝突然發瘋般撕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燙傷疤痕——正是當年父親遇難的位置。碧火中,疤痕竟化作刑天戰紋,在他胸膛上舞出幹戚之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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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秋那天,村小來了個戴眼鏡的考古學家。他說要在老井遺址建座博物館,展櫃裏擺著三件展品:
    熔化的翡翠戒指,斷麵露出"德福砂石廠"鋼印;
    焦黑的族譜殘頁,字跡間滲著蝙蝠血;
    泛黃的化工廠排汙圖,背麵是首童謠——
    "李家叔,挖井忙,挖出毒水染河床;
    張家伯,築堤牆,築起人心不潰防;
    小剛哥,別彷徨,莫讓銀元遮目光;
    老槐樹,發新秧,根魂紮在禹王鄉。"
    考古學家推了推眼鏡:"這是李明輝的兒子在漂流瓶裏寫的。他說爸爸現在每天去老井打水,說井水能照見良知的模樣。"
    我撫摸著展櫃玻璃,忽然聽見背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李明輝拎著青銅鼎走來,西裝換成了葛布衫,尾戒處纏著草繩。
    "張老師,給新橋題個名?"他遞來刻刀,鼎中餘燼未冷。
    我接過刻刀,在井台青石上刻下三個朱紅大字——
    "照心井"
    三年後,高鐵從村後山梁呼嘯而過,像條銀色的巨龍。李明輝的生態農場裏,老槐樹菌花培育基地年產值破千萬。每個包裝盒上都印著句話:"有些根,越腐爛越能滋養新生。"
    清明祭祖,我們在老槐樹下立起青銅鼎。小剛的兒子踮腳念著鎏金銘文:
    "此鼎者,非金非木,乃二十三條忠魂所化。耳為脊梁,足為肝膽,饕餮紋乃心頭熱血所凝。凡過路者,見此鼎當知:可熔其身,不可毀其誌;可蝕其骨,不可滅其魂。"
    起風了,菌花如雪紛飛。李明輝忽然解下草繩,露出新生翡翠般的苔蘚——正沿著尾戒疤痕,在他手背蜿蜒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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