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的陰影在智能路燈下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張老根攥著旱煙杆的指節泛白，煙鍋裏的火星在夜風中明明滅滅。"智能農業？哼！"他重重磕了煙灰，陶製煙鍋與青石板相撞發出清脆聲響，"當年大煉鋼鐵砍了祖宗留下的風水林，如今又要讓這些鐵殼子玩意兒刨了祖墳邊的田？"
    年輕支書小張的平板電腦屏幕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全息投影出的智能溫室藍圖被夜風攪得支離破碎。"三叔公，這是精準灌溉係統，能省下七成……"
    "省水？"人群裏爆發出哄笑，趙二嬸叉著腰擠到前頭，"去年裝那勞什子智能水表，倒把老井算枯了！我家那三畝藕塘，愣是讓機器判了死刑！"她手腕上的智能醫療環突然亮起紅光，刺耳的警報聲驚飛了簷下的燕子。
    小李從人群中擠出，白大褂上沾著實驗室的草屑。他剛要開口，卻被張老根的煙杆攔住："李家小子，你爹在時可是最敬祖宗的。如今你倒好，帶著這些洋玩意兒要刨咱的根？"
    月光忽然被雲層遮蔽，祠堂飛簷下的風鈴無風自動，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小張的平板電腦突然自動播放起宣傳片，全息投影裏金黃的稻浪與機械臂的銀光交織，映得眾人臉色陰晴不定。
    "王嬸，該量血壓了。"智能醫療艙的機械音在清晨的村衛生所回蕩，卻換來老人局促的搓手。"還是讓小李大夫來罷，這鐵家夥……"
    李大夫的白大褂口袋裏揣著祖傳的紫銅聽診器，金屬冰涼貼上老人手腕時，他忽然輕笑："您這智能手環可比我這老古董金貴多了，上次不是還誇它比村醫跑得快？"
    王嬸布滿老繭的手捂住心口："昨兒夜裏心慌，這小玩意兒倒真把縣醫院的專家請來了。可……"她瞥向角落裏蒙塵的菩薩像，"總覺得少了香火氣。"
    智能藥櫃突然彈出幾盒藥，全息說明書在空氣中投射出三維人體模型。李大夫伸手虛點："您看，這活血化瘀的穴位，可不就是您年輕時總讓我爹紮的足三裏？"
    門外忽然傳來喧嘩，張老根舉著鋤頭衝進來，鋤刃上還沾著新翻的泥土。"讓讓！都讓讓！"他擠到醫療艙前，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閃爍的藍光，"這鐵家夥說俺家地重金屬超標？放他娘的狗屁！"
    小李接過鋤頭，指尖撫過鋤刃缺口："三叔公，您這把鋤頭還是我爹打的鐵吧？當年他為了煉這好鋼，在爐前守了三天三夜。"他調出土壤檢測數據，全息投影裏鋤頭與數據流交織，"可您看，這重金屬沉積層，恰恰在您總翻土的那三尺之下。"
    中秋夜，智能學校的全息禮堂座無虛席。張老根攥著煙杆坐在第一排，看著空中漂浮的祖宗牌位投影，喉嚨裏發出困獸般的嗚咽。
    "列祖列宗在上……"小張的聲音通過全息係統擴散，祠堂的青磚地麵突然亮起光紋，竟是投射出張氏族譜的立體脈絡，"今有智能溫棚計劃，非為悖逆，實乃……"
    "實乃什麽？"張老根突然站起，煙杆敲在虛擬族譜上激起漣漪，"你讓祖宗看著這些鐵殼子在田裏爬？當年饑荒年，是你太爺爺跪著求地主借糧，如今倒要讓機器來種地？"
    人群忽然寂靜，全息月光灑在老人佝僂的背上。小李從後台走出，手中托著個古舊的木匣。檀香隨著匣蓋開啟彌漫開來，露出泛黃的《齊民要術》殘卷。
    "三叔公，您看這"區田法"。"他指尖點在古籍投影上，三維農田模型在空氣中展開，"這與智能滴灌，不都是讓每寸土地都活過來？"
    張老根的手突然顫抖，煙鍋裏的灰燼簌簌落下。他看見太爺爺的名字在族譜投影中閃爍，旁邊標注著"光緒三年，改良稻種，救活半村"。
    春分，智能溫棚的玻璃穹頂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張老根蹲在溫棚外的老茶樹下，枯枝般的手指撫過樹皮上的刀痕——那是他年輕時刻下的采茶記號。
    "三叔公，嚐嚐這茬智能控溫的明前茶。"小李端著青花瓷杯蹲下，茶香裏混著金屬的冷冽。
    老人啜飲一口，渾濁的眼中突然迸出精光："這味道……像極了五八年那場雪後，咱們躲在穀倉裏煨的茶！"他忽然劇烈咳嗽，智能手環立即投射出急救指南。
    小李正要操作醫療艙，卻被老人枯瘦的手抓住手腕。"別管那鐵殼子！"張老根指著溫棚裏忙碌的機械臂，"你瞧，那鐵爪摘茶的樣子，像不像你爹當年教我的"蜻蜓點水"？"
    機械臂突然停頓，全息屏幕上浮現出笑臉表情。張老根愣住，煙杆掉在積滿露水的草葉上。他看見自己布滿老繭的手與機械臂在晨光中重疊，恍若跨越時空的對話。
    梅雨季來得猝不及防。智能溫棚的排水係統發出刺耳鳴叫，全息預警在暴雨中扭曲成血紅。張老根赤腳衝進雨幕，鋤頭劈開積水的泥浪，露出被衝垮的排水渠。
    "三叔公！"小李渾身濕透地追來，手中智能平板閃著故障紅光，"係統顯示地下水位暴漲，必須啟動應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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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啟動個屁！"老人一鋤頭挖開淤泥，露出埋在下麵的青石排水溝，"這是你太爺爺修的暗渠，接的是後山龍脈！"他忽然踉蹌，智能手環彈出跌倒預警，醫療艙的嗡鳴聲由遠及近。
    小李抱住老人滾燙的身軀，醫療艙的機械臂正要注射，卻被老人揮開。"別碰我！"他指著暴雨中的溫棚，"讓機器算算，這地底下埋著多少輩人的骨血！"
    雨水突然灌入老人張開的嘴，他嘶啞的聲音卻穿透雨幕："當年修這暗渠，淹死了你二爺爺！如今要讓機器斷了我張家的根？"
    秋收時節，智能溫棚的玻璃穹頂緩緩開啟。張老根蹲在田埂上，看著機械臂與農人共同采摘的稻穗，忽然掏出煙杆在機械臂上敲了敲。
    "鐵家夥，會數稻粒麽？"他布滿裂口的手指捏起幾粒金黃，全息投影立即顯示出"優質稻穀，蛋白質含量12.3"。
    小李笑著遞來竹升筒，裏麵是剛脫殼的新米。"三叔公，這是您教的"三拋三選"法，配上智能分揀……"
    "配上個屁！"老人突然大笑，煙鍋在機械臂上磕出清脆聲響，"是老子教這鐵殼子認得什麽是好米！"他忽然劇烈咳嗽，智能手環立即聯係縣醫院，全息屏幕彈出主治醫師的三維影像。
    張老根揮揮手，卻任由醫療艙的納米機器人注入靜脈。"讓機器記著，"他望著金黃的稻田，"人活的是這口氣，地活的是這脈水。"
    小張的平板電腦突然亮起，全國智慧鄉村峰會的邀請函在晨光中閃爍。他轉頭看向祠堂方向，新刻的"智能與傳統共生實驗室"牌匾下，張老根正教機械臂寫毛筆字，枯枝般的手與鋼鐵手指在宣紙上共同按下朱紅印章——那印文，赫然是"慎終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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