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智械噬綠野,古魂泣血鳴。 殘種蘊新生,玉魄牽風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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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山渦村的晨霧還未散盡,一塵的布鞋已踩進露水浸潤的田埂。他手裏攥著的《齊民要術》殘卷被汗漬浸得發軟,扉頁上"順天時,量地利"六個篆字卻像烙鐵刻進骨髓。這個返鄉三年的農學博士很清楚,自己正站在懸崖邊緣——左手是祖宗十八代耕耘的黃土,右手是資本浪潮拍打的智能時代,稍有不慎,這個皖南小村就會淪為時代齒輪下的齏粉。
    "一塵小子!你給老子站住!"
    渾厚的吼聲震落了樟樹上的露珠。村東頭的屠戶王鐵柱攥著殺豬刀,刀尖挑著個智能垃圾分類箱,金屬外殼在晨光中泛著冷光。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活像條被激怒的蟒蛇:"老子前日剛分的廚餘垃圾,今早倒出來半拉塑料袋!這勞什子鐵疙瘩說不是可回收物?你倒是教教老子,豬吃了塑料袋會不會死!"
    人群嗡地炸開。村口小賣部老板娘劉翠花甩著瓜子殼啐道:"就是!我娘家鎮上裝這玩意兒,三個月撤了二十七個,淨糟蹋錢!"幾個後生跟著起哄,智能音箱裏突然傳出的"請正確分類"的電子音,倒成了最刺耳的嘲笑。
    一塵望著王鐵柱腳下濺滿泥點的垃圾桶,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忽然抓起籮筐裏的爛菜葉,當著眾人的麵塞進可回收物投放口。電子屏瞬間亮起紅光:"錯誤投放!廚餘垃圾請投入綠色通道!"
    "看見沒?"他猛地轉身,衣角掃翻了試驗田的標示牌,"這鐵腦殼比你們在座各位都實在!它不會偷懶,不會昧著良心把農藥瓶塞進可回收物,更不會把發黴的稻穀當陳年佳釀賣給糧商!"
    人群忽然安靜。王鐵柱的殺豬刀"當啷"落地,刀刃在晨光中折射出詭異的弧線。一塵知道,這柄屠刀剁過上百頭年豬,卻從未斬斷過茅山渦村的命脈。他蹲下身,指尖劃過刀刃上的溝壑:"柱子哥,你記不記得九八年發大水?你爹就是劃著這刀,在洪水裏砍斷被衝走的豬圈門板,救下三頭母豬。"
    王鐵柱喉結滾動,粗糲的手掌抹了把臉。一塵的聲音忽然變得綿軟,像春蠶啃食桑葉:"可現在呢?你兒子在縣中寄宿,每個月回來都咳嗽。鎮醫院說,村東頭那口井,硝酸鹽超標三倍。"
    人群中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劉翠花突然尖叫:"作孽啊!我家小寶上周流鼻血,醫生也說是水的問題!"
    一塵從帆布包裏抖落出泛黃的縣誌,紙頁在晨風中嘩嘩作響:"道光年間,我們村出過十八位進士,就因著這方水土能養人。如今呢?智能係統是麵照妖鏡,照見我們往老祖宗墳頭潑髒水!"他忽然抓起試驗田的泥土塞進嘴裏,苦澀的腥味在舌尖炸開,"你們嚐過這土嗎?三十年前,它能攥出油來!"
    月輪懸在飛簷的缺口處,將"李氏宗祠"的匾額劈成兩半。一塵的投影儀在斑駁的牆麵投出數據洪流,藍光映著二十八張或疑慮或憤懣的臉。
    "智能灌溉係統要挖溝埋管,這不是刨咱祖墳嗎?"三叔公拐杖頓地,青磚裂開蛛網紋。
    一塵調出衛星雲圖,指尖劃過龜裂的田壟:"去年大旱,東頭三十畝地絕收。智能係統能提前七天預警,就像……"他忽然哽住,想起導師臨終前攥著旱煙袋的手,"就像給土地把脈的老中醫。"
    "放你娘的狗屁!"王鐵柱一巴掌拍翻八仙桌,茶碗在供桌上轉出渾圓的水痕,"老子前日去鎮上,看見隔壁村在拆智能大棚!說是資本家做局,先給甜頭再收網!"
    祠堂外忽然傳來孩童嬉鬧。九歲的小虎舉著風箏衝進來,線軸纏住投影儀電線,滿牆數據頓時扭曲成詭異的漩渦。一塵望著風箏上褪色的"茅山渦村"字樣,忽然想起兒時在油菜花田追逐的紙鳶。
    "柱子哥,"他解開纏成死結的線軸,"你記得風箏怎麽飛嗎?要借風,更要有人拽著線。"他舉起被割破的手指,血珠滴在智能手環上,"這線,就是我們的根。"
    試驗田的智能噴灌係統突然停擺。一塵鑽進機井房,發現控製器被澆了糞水。黏稠的穢物順著電路板滴落,像某種黑色的詛咒。
    "一塵哥!"村西頭的啞女秀娟比劃著手語,領他來到廢棄的打穀場。月光下,三十七個智能傳感器被砸得稀爛,芯片在泥地裏泛著幽光,宛如被剖腹的機械魍魎。
    一塵跪坐在碎屑中,忽然想起導師的遺言:"科技是雙刃劍,握劍的手要是髒的,砍的就是自己的腳。"他撿起半塊太陽能板,背麵用油漆寫著"還我田地"——是村東頭老張頭的筆跡,他兒子在城裏送外賣被車撞殘,地也被流轉給了合作社。
    雨夜,一塵提著馬燈找到老張頭。漏雨的茅屋裏,老人正用智能藥盒分裝降壓藥,藥盒電子屏亮著"每日三次,餐後服用"。
    "張伯,這藥盒……"
    "城裏閨女買的。"老人抹了把臉,"說能定時提醒。可她不知道,我這耳朵,早被拖拉機震聾了。"他忽然抄起藥盒砸向牆麵,塑料碎片在雨簾中四散,"就像你們這些鐵疙瘩,看著聰明,不懂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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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塵在雨中站到天明。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他看見藥盒的殘骸裏,備用電池正在泥水中閃爍,像條倔強的魚。
    秋分,村口那棵三百年的銀杏突然死了。樹根處滲出暗紅的汁液,像大地在泣血。
    一塵取樣檢測,發現是過量農藥導致的重金屬中毒。他站在枯樹下,看著智能垃圾分類係統吐出檢測報告:"土壤鎘含量超標17倍。"
    "燒了吧。"族老們商議三日,最終決定為古樹舉行火葬。熊熊烈焰中,一塵看見無數機械臂從火中伸出,那是智能係統在吞噬最後的自然圖騰。
    "且慢!"
    跛腳的貨郎老吳突然闖進火場,肩上的貨擔撞翻了焚燒爐。他從最底層的木箱裏掏出個油紙包,層層打開,竟是半包銀杏種子。
    "這是道光年間老祖宗埋的種。"老人布滿老繭的手撫過種子,"他們說,樹死三年不發芽,就得把種子埋進樹心。"他忽然抄起鐵鍬,在眾人驚呼中挖開樹根。
    當鐵鍬觸到金屬的瞬間,全場嘩然。樹根深處,竟埋著個鏽跡斑斑的鐵盒,裏麵是1958年的《茅山渦村生態保護公約》,泛黃的紙頁上,村民指紋疊成繁星。
    一塵在火光中踉蹌後退,智能手環突然發出警報:"土壤汙染值突破臨界點。"他忽然大笑,笑聲驚飛滿樹烏鴉。火舌舔舐著鐵盒,將半個世紀的沉默燒成灰燼。
    冬至,第一場雪覆蓋了智能大棚的玻璃頂。一塵蹲在試驗田裏,看著智能機器人與蚯蚓共同翻土。機械臂的金屬光澤與蚯蚓的粉紅肉體交織,像某種後現代的寓言。
    "一塵哥!"小虎舉著風箏跑來,線軸上纏著智能手環的表帶,"我能用風箏換你的種子嗎?"
    一塵望著孩子清澈的眼眸,忽然明白真正的智能不在芯片裏,而在人與土地的血脈中。他解開貼身佩戴的玉佩——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上麵刻著"道法自然"。
    "拿去吧。"他將玉佩係在風箏線上,"但你要記住,風箏飛得再高,線軸永遠在大地手裏。"
    雪越下越大,覆蓋了智能係統與手工農具的界限。一塵站在村口,看著無人機與麻雀爭奪領空,聽著智能音箱與山泉共同吟唱。他忽然想起《淮南子》中的寓言:大禹治水,疏而不堵;今人治村,當效仿之。
    夜幕降臨時,他給導師的電子墓碑發了條消息:"我們都在賽博格的迷宮裏尋找出口,或許真正的出口,是讓機械心髒學會跳動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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