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鋤頭劈電光,數據滲土香。 祠堂星火濺,新芽破舊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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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茅山渦村像口即將炸開的蒸籠,烏雲壓著青瓦白牆,蟬鳴撕扯著黏稠的空氣。村口老槐樹下,七旬老農趙鐵柱攥著鋤頭的手背青筋暴起,衝著正在調試智能灌溉係統的年輕人吼得山響:"啥勞什子物聯網?老子種了五十年地,還比不過你那個鐵匣子?"
    一塵剛從縣裏開會回來,白襯衫後背洇出深色汗漬。他抹了把額頭的汗,望著老人腳邊被智能播種機刨得七零八落的玉米地,喉嚨發緊。三天前那場暴雨衝垮了老趙家三畝梯田,若非智能預警係統及時啟動排水閥,後果不堪設想。可此刻麵對老人充血的眼珠,所有辯解都卡在喉頭。
    "趙伯,您看這傳感器顯示的土壤濕度……"技術員小王舉著平板電腦湊近,卻被鋤頭柄"當"地擋開。
    "少拿這些洋玩意兒糊弄人!"老趙的鋤頭尖戳著屏幕上跳動的數據,"去年你們說智能施肥,結果把我家稻田燒成焦土!前年搞那個無人機打藥,差點沒把老張頭的牛給藥死!"
    圍觀村民的竊竊私語像針尖紮著耳膜。一塵突然意識到,這場科技革命撕開的不僅是土地,更是延續千年的農耕信仰。他想起昨夜翻到的《齊民要術》,賈思勰在序言裏寫的"順天時,量地利",此刻竟與二進製代碼在血脈裏廝殺。
    "趙伯,咱打個賭如何?"一塵突然開口,聲音在悶雷中格外清亮,"就賭您那三畝被衝的田。用您的老法子補種,我用智能係統重栽,秋後看誰產量高。"
    老槐樹的影子突然搖晃起來,是趙鐵柱的鋤頭劈頭蓋臉砸下來。一塵不躲不閃,任那柄生鏽的鋤頭擦著耳畔砸進泥土,震得智能手環叮當作響。"要是我輸了,這村委會主任讓給您當!"他扯開袖口,露出小麥色的手臂,"要是我贏了,您得跟我進城聽三天課。"
    村委會會議室的日光燈在雨幕中暈開光暈,專家講座進行到第三個小時。後排傳來斷斷續續的鼾聲,是篾匠老周頭。他身旁,新婚不久的小芳正偷偷用智能手環給城裏閨蜜發消息:"村裏通5g了,可俺爹還在編竹筐……"
    "這就是典型的認知割裂。"農業大學的陳教授推了推眼鏡,大屏幕上的ppt定格在"數字鴻溝"四個字上。突然,後排爆發出激烈的爭吵。
    "俺們老周家編了三百年竹器,到你這兒就成了落後產能?"老周頭的煙袋鍋敲得桌子當當響,"去年那個電商扶貧,說好幫俺賣竹籃,結果三個月就黃攤子!"
    "周伯,那是物流配送沒跟上……"一塵剛開口就被打斷。
    "物流?俺們村到縣城就那班破中巴,您倒是讓智能卡車飛進來啊!"老周頭豁了口的牙在投影藍光裏泛著青白,"要我說,這些花花腸子不如多修條路實在!"
    陳教授突然起身,從公文包掏出個竹編蟈蟈籠。"這是我在雲南農村看到的,老藝人用碳纖維增強竹材,配上濕度傳感器,既能當工藝品又能監測古建築保護。"他轉向目瞪口呆的老周頭,"您祖傳的六邊形編織法,正好適配無人機機翼的蜂窩結構。"
    會議室陷入詭異的寂靜,雨點擊打玻璃的節奏突然清晰。一塵看見老周頭布滿老繭的手指在膝頭不自覺地扭動,那是編織前的習慣動作。
    趙鐵柱蹲在地頭吧嗒煙袋,煙鍋裏的火星明滅如他眼裏的疑惑。左邊是他的"老法子":稀疏的玉米稈歪歪扭扭,葉片泛著不健康的黃;右邊智能田裏,傳感器矩陣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無人機正噴灑著定製營養液。
    "趙伯,該施肥了。"一塵蹲下來,智能手環投射出全息影像,玉米根係的三維模型在空氣中舒展。老趙突然伸手抓散光影,渾濁的眼珠盯著掌心:"俺就納悶,這地種了五千年,咋就突然不會種了?"
    話音未落,智能田的灌溉係統突然啟動。水霧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虹霓,驚飛了覓食的麻雀。老趙望著那些倉皇逃竄的生靈,忽然想起族譜裏記載的蝗災——那年先祖們敲著銅盆在田埂奔走,如今隻需指尖輕點。
    "趙伯,您記得去年大旱嗎?"一塵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智能係統提前二十天預警,要是放在從前……"
    "俺知道。"老趙突然打斷,煙袋鍋在鞋底磕出清脆的響,"可俺就是怕啊,怕這些鐵家夥把人的魂兒吸走。"他指著遠處嬉鬧的孩童,他們正對著智能路燈跳房子,影子在水泥地上碎成光斑。
    青煙繚繞的祖宗牌位下,二十多位村民圍坐成半月形。村東頭開民宿的春桃突然站起,旗袍上的蘇繡牡丹在智能調光係統下忽明忽暗:"縣裏文旅局說,要在咱們村搞元宇宙非遺展,遊客能戴著vr眼鏡看祖宗們耕田!"
    "胡鬧!"老周頭一巴掌拍在黃花梨供桌上,"祖宗牌位是能隨便虛擬的?"
    "周伯,這是保護性開發。"回鄉創業的大學生小陳推了推金絲眼鏡,"您看故宮,數字文物展讓多少年輕人願意走進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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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不要年輕人!"老周頭突然暴怒,竹煙杆敲得供桌當當響,"俺要的是編竹筐的手藝活下去!"
    一塵望著供桌上泛黃的族譜,突然開口:"周伯,您知道這族譜為什麽能傳七百年嗎?"他翻開泛黃的紙頁,露出夾在其中的銀元,"太爺爺當年就是靠這手竹編,給紅軍送情報。竹片裏藏的銀元,救過整個村的命。"
    祠堂陷入死寂,隻有智能香爐的電子檀香在靜靜燃燒。老周頭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塵忙遞上溫水,卻見老人渾濁的眼裏泛著水光:"俺不是怕死,是怕死了沒法跟祖宗交代……"
    村委會擺了八桌流水席,智能調溫係統讓暖風裹著酒香在青磚黛瓦間流淌。趙鐵柱端著海碗晃到一塵跟前,碗裏是自家釀的苞穀酒:"小子,俺服你了。"他掏出個布包,打開竟是祖傳的《農政全書》手抄本,泛黃紙頁上密密麻麻批注著節氣歌訣。
    一塵的手突然顫抖。他想起三個月前在省圖書館查到的孤本,此刻與眼前的筆跡完美重合。原來老趙每晚在智能手環的微光下抄寫的,不是佛經而是農書。
    "智能係統算得出溫度濕度,算不出立夏該不該插秧。"老人灌了口酒,臉上泛起紅光,"可它能讓俺在城裏打工的孫子,看見稻子抽穗的模樣。"
    話音未落,祠堂方向突然傳來電子鞭炮聲。眾人湧出門,隻見老周頭站在智能投影下,竹編的"福"字在全息影像中緩緩旋轉。"這是俺用您那物聯網編的!"老人衝一塵晃了晃智能手環,"城裏人掃碼就能聽編鍾版的《竹枝詞》!"
    雪片紛紛揚揚落下,智能路燈自動調成暖黃。一塵望著雪地上交錯的腳印,突然明白真正的鄉村振興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而是讓千年農耕文明在數字土壤裏長出新芽。就像此刻,老趙的酒碗與小陳的咖啡杯在智能茶幾上相碰,迸濺出的不是水花,而是文明交融的星火。
    春雷炸響時,茅山渦村的智能溫室裏,無土栽培的秧苗正破膜而出。趙鐵柱蹲在田埂,智能手環監測著地溫,布滿老繭的手卻輕輕撫過嫩芽,如同撫摸初生的嬰兒。老周頭的竹編工坊掛上了"非遺數字工坊"的牌子,年輕人掃碼就能學習六邊形編織法,而訂單正從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飛來。
    一塵站在村口,望著智能路牌上跳動的"茅山渦村歡迎您",突然想起那個暴雨前的對峙。此刻他終於懂得,真正的進步不是碾碎過去,而是在傳統與現代的裂縫裏,種出帶著露水的新時代。就像此刻,老趙的煙袋鍋在智能路燈下明滅,火星墜入泥土,點燃了整個春天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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